“猎狐”故事

2015-04-23 09:19付晓英
三联生活周刊 2015年17期
关键词:猎狐胡某尼日利亚

付晓英

2015年4月,公安部“猎狐”行动办警员将犯罪嫌疑人胡某从希腊引渡回国

“猎狐”序幕:泰柬边境的漫长缉捕

口述:公安部“猎狐”行动办成员 张远

其实“猎狐”行动从2013年就已经开始了,当时是作为内部行动的代号,并不为外界知晓。在此之前,我们开展境外追逃一般是通过与其他国家执法部门文来电往开展工作,主动到境外缉捕犯罪嫌疑人是比较少的。2013年的“猎狐”行动是我们主动出击的一次尝试。

从各地上报的信息来看,马来西亚的外逃经济犯罪嫌疑人较为集中,数量也较多。由于马来西亚与我国的警务合作较好,不久之前,孟建柱还曾去马来西亚访问,在两国执法合作方面又达成一些成果,所以公安部决定从2013年4月到6月在马来西亚开展一次集中缉捕。工作模式是这样的:国内成立后方工作组,前方派驻工作人员,集中时间开展追逃。

当时一共派了五人常驻马来西亚,行动针对的也都是出逃较久的犯罪嫌疑人。我们一到马来西亚,就与当地警方紧锣密鼓地开展工作,但进展不大,我们的压力也很大。前方开展工作的同时,后方在国内提供了很多支持,做了大量的基础工作,我们也跟马来西亚的执法部门进一步密切协作,千方百计寻找线索,工作逐渐有了眉目,在最后十几天时间里,我们连续抓获了十几名逃犯。

集中缉捕取得了不错的成果,也为后来进一步“走出去”开展工作树立了信心。之后,我们又多次采取个案协作和集中行动相结合的方式,主动开展境外追逃工作。其中,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赴泰国缉捕一个重大经济犯罪逃犯的过程。

在那个案件中,犯罪嫌疑人刘某涉嫌合同诈骗,给一家国有企业造成了上亿元的经济损失,2013年4月份跑到泰国。我们在国内做了很多前期工作,有了一些比较清晰的线索,12月8日动身去泰国,正赶上泰国政局不稳,局势较为动荡。

出去之前,我们就知道刘某在曼谷有个落脚点,于是联系了泰国警方第一时间赶过去,可到了之后却发现已经人去楼空。后来得到线索,刘某去了泰柬边境,那里离曼谷市区并不远,可是交通环境不好,开车要六七个小时。我们和柬埔寨执法部门一直追到了泰柬边境。

刘某是光头,特征明显,很好辨认,但我们那几天一直没发现他的踪影。有天晚上22点多,我们得到消息说刘某在一个居民楼里出现,立刻奔过去,结果又扑了空,原来他已经提前几个小时返回曼谷。于是,我们马上返回曼谷。在曼谷我们连续摸排几天,终于在12月30日晚上找到他的住址。泰国警方排查以后终于确定了具体房间,并决定于次日凌晨实施抓捕。在蹲守一整夜后,第二天,刘某被成功抓获。

我们第一次去看守所见刘某时,他特别嚣张,说宁死也不会跟我们回去,还说抓了他也没用,过几天就得放他出去。我们跟他讲法律、讲政策、讲亲情,希望他能配合我们工作。第二次再去看守所,他的态度明显缓和了很多。我们告诉他,希望他能积极配合,接受遣返。这期间,刘某也曾想方设法滞留泰国,但最终还是进入到了遣返环节,我们按照当地法律规定签署了一系列遣返协议,很顺利地走完程序,刘某被遣返回国,漫长的缉捕过程终于结束了。

“猎狐2014”:埃博拉肆虐下的尼日利亚追逃

口述:公安部“猎狐”行动办成员 戴涛

尼日利亚的追逃故事应该从2013年说起。2013年8月份,尼日利亚警方协助我们抓获了一名境外逃犯,要求我们押解回国。在完成押解工作的同时,我们向尼警方提出了协助缉捕另一名外逃重大经济犯罪嫌疑人“大老李”的请求,但由于当时没有明确的线索,“大老李”这个案子就暂时先放下了。2014年8月,尼日利亚警方在机场截获了另外一名逃犯,我们必须再去一趟,就想利用这个机会把“大老李”找出来。

当时正是尼日利亚埃博拉病毒肆虐的时候,国内电视上每天都在连篇累牍地报道,领导们很担忧,但作为警察,有任务就一定要去完成。我们一行七人,只有我曾经去过尼日利亚,另外几个人都是第一次去。任务紧急,出发前几天才去打疫苗,而正常情况下疫苗要在注射10天之后才会发挥作用。而任务也比较危险,大家都没敢告诉家人实情。

出发的日期是2014年8月31日,同事送我们到机场,我们几个人在附近一起吃了顿火锅,算是“壮行”。吃完饭,每个人拿出自己准备好的药品,不管有病没病都吃了一把。那天北京下了暴雨,飞机延误了3个多小时,我们坐在机舱里,心情有点沉重。26个小时后,终于抵达尼日利亚首都阿布贾。到了海关检疫区,工作人员手套、口罩、连体服、护目镜全副武装,让我们对埃博拉疫情产生了直接的印象。

尼日利亚社会治安不是很好,首都密集分布着政府机关和军事设施,街上经常可以看到身着不同制服的持枪人员。考虑到安全,大使馆专门派员跟我们一起工作。到酒店后,我们一个队员想拍张照留念,却被当地警察制止了,还对全车进行了安全检查,气氛一下又紧张起来。飞行了20多个小时,大家都胡子拉碴,但由于机场的原因,行李还没能送到酒店,于是我们就想去超市买点洗漱用品,其实超市离酒店不远,但就这一会儿工夫,我们还是接到了使馆打来的电话,叮嘱我们赶紧回去。

当天下午,我们与驻尼使馆人员一起与当地移民局警察会面,商谈了“大老李”的缉捕工作。在阿布贾摸排线索期间,最担心的状况发生了。我们其中一个队员突然发高烧,大家吓坏了,担心是埃博拉,于是第一时间给大使馆做了汇报,大使馆派了医生赶到酒店来做检查,6小时后,检查结果出来了,是急性疟疾。虽然这个病也很危险,但大家悬着的心还是放下了一半。

与此同时,我们得到了“大老李”在另一个城市拉各斯现身的消息,任务紧急,我们决定把生病的小伙子留在阿布贾的酒店继续治疗,其他人立即飞往拉各斯,同时联系了当地移民局警察协助抓捕。在与当地警方制订行动方案的时候,又传来好消息,那位生病的队员已经基本痊愈,正在从阿布贾赶到拉各斯,可以参与行动。

在境外,中国警察没有执法权,但我们更了解中国人。我们通过“大老李”的一个生意伙伴,传话给“大老李”,说想跟他做个大生意。一开始他不答应出来,让司机出面谈。我们不同意,转告他如果只是司机来,什么事情也谈不成,还在利润上加了码,终于,他没有禁得住利益的诱惑,同意过来。

那天是“大老李”自己开车来的,车开到酒店大堂门前,他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才打开车门,我在不远处,他还看了我两眼。车门打开的瞬间,尼日利亚警察从前后左右冲过来围住他,我冲上去问了他姓什么、是哪里人,他告诉我自己姓李,老家在青岛。逃亡8年多,他比照片上苍老很多,不仅人瘦了,三分之二的头发都白了。我问“大老李”:“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他说:“你们不会是中国警察吧?”我说是,还告诉他绝对会保证他的安全,让他听从我们的安排,他说了句“我明白了”,就没再反抗,跟我们上了警车,整个抓捕过程不到一分钟。

本以为抓到“大老李”就好办多了,还没从喜悦中恢复,又出现了新的问题,他在当地的亲属也在想方设法阻挠对“大老李”的遣返。我们立即向国内和使领馆做了报告,大使馆随即跟当地执法部门进行交涉,一番周折后,当地移民局终于同意采取简易程序,第二天就遣返“大老李”。遣返那天是周六,航班上午11点多起飞,我们早晨5点钟就到了移民局,以做好各种准备工作。当“大老李”得知警察把他带上警车押去机场时,他特别震惊,非常意外。押解的过程相对比较顺利,“大老李”在飞机上似乎心情不错,能吃能喝,状态也挺放松,跟我们海阔天空地聊,说自己当初到尼日利亚过得很辛苦,经过努力打拼出事业,很不容易。

虽然中国跟希腊目前还没有签订引渡条约,但通过我们的积极工作,在个案上实现了引渡。

我们到北京那天是9月8日,正好是中秋节,“大老李”跟我们提了两个要求,一是要吃个月饼,二是让给他弄点青岛海鲜,我们答应了,并把他移交给山东警方,由他们押解回去。刘冬副局长和其他几位同事带着鲜花来机场迎接我们,按说不能跟从埃博拉疫区回来的人有近距离接触,但他们完全不顾忌,过来跟我们握手,晚上又安排大家一起吃火锅,我们心里特别感动。

当天晚上21点多,“大老李”被安全押解回青岛机场,从那一刻起,我们才真正安下心来,虽然一波三折,总算不负众望。

“猎狐2015”:开创先例的希腊引渡

口述:公安部“猎狐”行动办成员 曹海

去希腊引渡“胡某”,应当说是“猎狐2015”引渡第一案。

胡某涉嫌贷款诈骗400多万元,2013年4月底从国内逃走。他跑出去以后,当地公安机关根据报案情况立案侦查,经过一年多时间的调查,发现他在欧洲活动。我们立即提请国际刑警组织总部发布了红色通报。

2014年11月份,胡某从希腊机场过境,被警方辨认出来并且当场抓获,我们在国内得到通知,立刻启动了相关的法律程序,按照希腊司法机关的要求准备证据材料。之后,希腊法院对他进行了审判,裁定胡某有罪并将其引渡回中国。2015年4月初,我们得到通知,可以到希腊办理引渡手续,“行动办”随即派我在内的3名警员去希腊执行任务。

4月5日凌晨两点多,我们从北京起飞,当地时间下午13点多到达雅典。我们首先跟我驻希腊使馆的工作人员见了面,在我们去之前,他们就已经跟希腊警方做了充分的沟通,所以后来对接得很顺利。接下来两天,我们开始跟希腊警方研究具体的引渡方案,逐一签署法律文件。到希腊后的第三天,引渡手续基本完成,我们连轴转了几天,非常疲劳,那天晚上终于睡了个好觉。

4月8日是我们返程的日期。早晨8点钟,我们从酒店出发,机场还有最后的交接手续要办理,在一个多小时的身份确认、文件签署之后,我们提前上了飞机做准备,按照约定,希腊警方把胡某带到机舱尾部的悬梯口,在那里,我们签完最后一个文件,希腊警方把胡某移交给我们,我们把他带上飞机,交接工作完成。

真正的考验从踏上飞机那一刻才开始。我们两人一组轮班休息,不断跟他聊天交流,稳定情绪。在希腊被关押了几个月,胡某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轻易脱身,心里认同了回国,我们告诉他,法院会对他有公正的判决。十六七个小时的飞行后,我们终于在早晨五六点钟左右到达首都机场,下飞机后,浙江省的办案人员已经等在机场,我们把人移交给他们,3小时后,他们又带着胡某坐飞机回到浙江,工作组的任务至此结束。

整个押解过程听起来很顺利,但背后有很多看不见的工作。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我们做了针对性的预案,力争把可能发生的风险排除掉。特别是嫌疑人的情绪,尽量要让他保持比较平稳的状态。幸运的是,我们担忧的事情没有发生,但境外缉捕和押解就是这样,前期考虑越细致,风险就越小。

另外,从希腊引渡胡某回国也有特殊意义。虽然中国跟希腊目前还没有签订引渡条约,但通过我们的积极工作,在个案上实现了引渡,而这也为以后我们国家与欧洲国家开展国际警务合作提供了借鉴。

(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文中涉及的警官都使用了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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