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传留的山子瑶度戒习惯法

高其才

(清华大学 法学院， 北京 100084)

基本传留的山子瑶度戒习惯法

高其才

(清华大学 法学院， 北京 100084)

度戒为广西壮族自治区金秀瑶族自治县民间传授道教戒律的活动，也是培养民间道教传人的仪式；度戒还是进行伦理道德和法规范教育的一种重要形式。度戒活动由固有的习惯法进行调整。度戒习惯法包括主体规范、组织规范、行为规范、仪式规范等，这些规范基本传留在当今金秀的山子瑶社会。度戒习惯法在培养度戒者和参加观看者成为遵规守约、遵纪守法的人方面具有积极的功能。

当代； 山子瑶； 度戒； 习惯法

按照历史传统，度戒为成人礼，年龄十多岁的瑶族男孩经过一次受戒仪式而成为成年人；度戒为金秀民间传授道教戒律的活动，也为培养民间道教传人的仪式；度戒也为进行伦理道德和法规范教育的一种重要形式。经过度戒就能够“神通升天，求神送鬼”，有资格参加法事活动。受戒者有两种，一是度师公，二是度道公，前者是驱魔赶邪，后者超度亡魂。从经书记载的时间看，早在明朝金秀瑶族就有了度戒仪式。金秀瑶族的盘瑶、坳瑶、山子瑶、茶山瑶、花篮瑶5个支系都有度戒，尤以山子瑶的度戒为隆重。山子瑶度戒，通常与打冷斋、还香火福神愿仪式连在—起举行。按照习惯法，度戒须经过许多宗教仪式，师傅传给弟子戒律，由此培养后继人才、维持社会秩序、传承瑶族文化①。2007年“山子瑶度戒”和“坳瑶度戒”被列入金秀瑶自治县第一批县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项目。

2013年10月20-22日，我们到金秀县长垌乡滴水村田盘屯，对李国明度戒进行了田野考察②。田盘新屯为山子瑶村屯，仅有13户、60人，是1982年从后面旧村搬下来的；水田有17～18亩，山林有几千亩。我们在现场感受了度戒活动的气氛，观察了度戒的具体过程，访问了道公、师公、受戒者和有关人员，基本了解了度戒的主体规范、组织规范、行为规范、仪式规范，对基本传留的山子瑶度戒习惯法有了初步的认识。

一、主体规范

按照山子瑶固有的度戒习惯法，度戒为每一位男子的义务，但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以后有了明显的变化。在当今的金秀，度戒非为山子瑶每一位男子的义务，18岁以上的男孩可以进行度戒，但是非为必需的、强制的；不过有师公、道公的山子瑶家庭则必须每一代有一位男子度戒，以传承道教文化和瑶族文化③。在金秀山子瑶看来，不度戒就不能跟神、鬼对话，经过度戒以后才能有法号。

关于度戒的主体资格，做了40多年道公的李坤道告诉我们：

现在没有了，随便的，他家里有做过大师傅的人就要度，度戒的事可以全部做完的人为大师傅，这六个人都是师傅的孙，家里有做大师傅(的)，第三代人传人，他们大都为第四代师傅了④。

度过戒的古占村李前鸣同样认可当今习惯法的这一度戒资格：

度戒是个宗教仪式，每个男子18岁以上经过度戒才可成家立业。像我们几兄弟，有一个阿哥把我们家的这个传下来就可以了，不能断线，必须每姓每家都要有传人，有这个线必须要牵下来，像你姓李、姓盘的，必须要有一个。姓李、姓赵、姓蒋、姓邓的、姓黄的，山子瑶的姓⑤。

2008年度戒的李革，为田盘屯人，21岁还没有结婚。他强调自己愿意度戒：

那年是我们家做的，老人家没有说花了多少费用，我也没有问。2010年到帮家去帮度戒。现在是第二次。平时没有做过什么，没有解过什么，这个没有，经文我懂一点点，正在学。有六个师傅。度戒后跟以前没什么不一样，一样的，就是不能吃狗肉。我们家应该是第八代了。我有一个妹妹，只能我度戒。我愿意度的，这个要传下去，必须要度的⑥。

在金秀瑶自治县民族宗教局的干部谢厚素看来：

年轻人他不得不度戒，昨天我跟三个要度戒的年轻人一起吃饭，两个不想度，但家里强烈要求要度，他没办法的。他说度完(戒)狗肉不能吃，这么好吃的吃不了；七星鱼，蛇肉也不能吃。他们家不能断线的，他没办法的。家里面一定要有一个接班，女婿上门就女婿度，不能断的。政府一不禁一不干涉，这个是瑶族民族传统，自治区自治条例规定的。现在不但允许的，还在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⑦。

在访问调查时，作为这次进行度戒的一员，水湾屯40岁的蒋自力告诉我们：

(度戒是)完成这个民族的风俗文化，好处肯定是有的，没有怎么会有以前那么多度(的人)。好处是对我们民族以前的文化(有)深入了解。对个人没有什么约束的，做事情什么的一样的。度戒像办喜事样子，客人来他打封包啊，不用花多少钱。现在年轻人不太爱好这个度戒了，不太喜欢了。我们要戒狗肉、猫还有蛇。我们这次有20多岁的度戒⑧。

田盘屯这次共有9位度戒，其中6位为同时度师、度道，单独度师的有3位。主办度戒的主家为李进民兄弟，李进民年已60多岁，本身是老道公、师公，他的两个弟弟李进强、李进光也为道公、师公。李进民有3兄弟2姊妹，他们五兄妹共同为2003年去世的父亲打冷斋并负担有关费用。李进民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度戒者是李进民的第一个儿子，名叫李国明，37岁，已经结婚，有一女一儿。按照习惯法，李进民的儿辈中须有一位男性度戒，成为道公、师公而继承家族传统。其他五位是搭顺风车度道公、师公戒，他们都是家中有长辈为道公、师公者，包括水湾屯40岁的蒋自力、同王屯38岁的邓厚产、新安屯35岁的蒋立清等。

单独度师公的3位年龄都比较大，均在50岁以上了，主要是想跟着师傅学习，掌握有关知识。其中一位李宽现告诉我们：度这个是为了继承少数民族的文化，我们民族的历史传统要传下来。

二、组织规范

山子瑶度戒为一大事⑨，持续时间长，参加人数众，花费金钱多，需要精心筹备、认真组织、具体安排，组织方面的事务包括确立主家即发起者、筹备、举行、招待等环节，涉及经费筹集、人员安排、生活保障等方面。这次田盘屯山子瑶李国明度戒的筹备、举行都根据固有习惯法规范，主家与各方分工合作，整个活动依法依规有序进行，较为顺利完成。

李进民父亲于2003年去世，五兄妹需要打冷斋为父亲做道场法事，超度亡魂上天安家。因此从2011年开始就商量、2013年6月开始具体筹备这次度戒和打冷斋。在李家老三李进光看来，他们本身学道教的，有这个条件，不做就过意不去；超度老头(父亲)，再培养徒弟⑩。

为了使度戒顺利进行，主家李家按照习惯法认真筹备、精心组织，具体包括邀请亲戚朋友、确定道公师公、筹集经费、安排伙食等方面。

1.邀请亲戚朋友。确定度戒和打冷斋后，李家就通过发请帖、口头邀请等方式邀请亲戚朋友。对此，李家老二李进强告诉我们：

发请帖，度戒的请帖，发给兄弟、亲戚友好。总共发40多张，名额100个，有的一张4个、6个。近的到他家去请，请的人90%都到场，大家很重视。还有我们办这个事，大家很高兴，今晚村委的文艺队为我们这个事免费为我们亲戚朋友增加欢乐。今天晚上7点，长峒村委的文艺队，到这个场里来。

邀请亲戚朋友时，一般远的发请帖，近的不发。邀请的规模方面，李家亲戚40岁的蒋开立表示：

2.邀请道公师公。李家经过商量后决定邀请李忠贵、李坤道和蒋和培、蒋亚华分别为师公、道公两边领头的大师傅，这些师傅接受了邀请。

之后，李忠贵与主家李家确定了度戒的时间。关于具体过程，李家老三李进光说：

今年2、3月分就选定了度戒的日子，李忠贵与老大、老三一起商量定的，他(李忠贵)是我亲叔。定的要考虑三破一、三煞一，就是避免不吉利的事，口角是非；要考虑过世老人的出生年月日、时辰，套起来看符不符合。”⑩

道公、师公两边领头的大师傅分别通知参加的道公、师公。这次道边共有22位道公，师边共有16位师公，他们分别来自金秀长垌、罗香、六巷等乡的田盘、青山、水湾、大岭、三合、大四、帮家、新安等村屯，年龄从20多岁到70多岁不等，度戒时间长短不一，如蒋志忠12岁时度的戒，已经有28年了。

3.经费筹集。在费用方面，李进民五兄妹共同负担、平均分担。他们商定每家先拿出一万元共5万元为筹备费用。主家李家费用的收入方面主要为其他参加度戒者和开亡者家属给的费用和来宾的贺礼。其他参加度戒的人，度道、师两戒的每位给主家600元，5位共3 000元，仅度师戒的每位给主家500元，3位共1 500元，共为4 500元；开亡者家属每位给主家500元，45位共22 500元。这两项共为27 000元。李家专门设有“报到处”，请两位亲戚接受亲戚朋友的贺礼。来宾贺礼方面，如来宾图书馆送1 000元、金秀李秀堂妹送300元、梧州卓思彩送288元等，大部分来宾送100元封包，少数送50元、200元、150元。10月20日晚上10点，在报到处，李进民五兄妹一家至少有一人在场清点礼金，共收来仪37 078元，实收36 853元。这样收到的费用共计63 853元。

费用的支出方面，主要为道公、师公的误工费用、斋品费用和来宾的生活招待费用。38位道公、师公的误工费用每人每天为100元，多数按4天计算，少数按6天计算，至少需要开支15 200元；斋品方面，每位参加的道公、师公分别给12斤、9斤、6斤不等的猪肉，另外给猪头5个(20斤左右1个)、猪脚4个(32斤1个、24斤2个、15斤1个)，这些按每斤12元计算也为一大笔费用。

来宾的生活招待费用，主要为有租桌、碗等费用，主家租了20桌，含碗筷2天每桌为500元，共为10 000元；从10月20日到22日3天的烟酒、饭菜的费用。生活方面，20日晚餐、22日晚餐两餐为正餐，20日晚上，第一批开了40桌，第二批也有40桌，共准备了86桌。菜谱为：扣肉2、猪脚、猪肚、鸡、鸭、鱼、鱿鱼、笋、田鸡、龙虾、莲耦、青菜、酸菜、汤，共15碗；银鹭牌腰豆花生牛奶，白酒为十多元一瓶的瓶装稻花香的小酒坊；一包6元的红金龙，一包纸巾。22日晚餐准备了50桌，菜谱基本与20日晚餐相同，包括扣肉2、鸡2、青菜、鱿鱼、鱼、排骨、猪脚、回锅肉、酸菜、腰豆、汤，共13碗。20日中餐菜为一猪肉、一大白菜、一豆腐皮、一藕片共四个菜招待亲友，可饮米酒，主食有干饭、稀饭。21日早餐，斋素餐为藕、青菜、豆腐皮、粉丝等四碗菜，汤为蘑菇汤；不吃素的菜有11碗菜，为20日晚餐那些菜。晚上准备了有稀饭、干饭和一些菜的宵夜。根据大总管张荣才的介绍，主家李家在生活方面的费用准备了6万元，他20日估计应该够了，不会超过这个预算。

4.安排伙食。由于有近千名来宾，生活招待方面的工作量非常大，主家李家为此专门请了4位有经验者来做总管，并广泛约请村邻、亲友帮忙。李家老三李进光向我们介绍说：

专门请他们来做总管，没有人你肯定管不好。他们平常也是做红白喜事的，本村要一个，其他是周边附近村。多少要给一点封包，太辛苦了。现在还不能定(笑)，反正是些意思。帮忙的没有封包了，那么多人，那些是互相帮助的，他的事我们也去帮。我前面先跟他们联系，他们要过来的。为人在世就这样子，他们的事我们帮，我们的事他们帮，互相帮助。帮忙要一个礼拜，前前后后六、七天。前面准备这个柴火什么的要更长。现在这个现场就要六、七天。活是有，各家各户都有事情，但我们这个活没有亲戚朋友帮忙不行。人家给你打个招呼，自己的事情丢下也要来的。瑶山一年到头都有活干。

从墙壁上贴的“厨房工作人员安排”可知，有全荣辉、李国才、李大军、张建茂等四位总管，男性分设扣肉组15人、炒菜、切菜组18人、端菜收拣组19人、酒组7人，盐水组4人，摆桌组5人，烧茶组3人，共71人；妇女方面，分洗碗组16人、洗菜组17人、煮饭组8人、卫生组6人、斟茶组5人，共52人。这样共有后勤服务人员共有127人。这些人需要帮忙3、4天，多的需要6、7天。除总管有些报酬外，其他帮忙人员都按照习惯法为义务出力。依靠这些村邻、亲友的帮忙，有了后勤的支持，度戒这样大规模的活动才能顺利进行。

此外，主家李家在10月20日安排了5、6位女性穿山子瑶民族服装在李家院门迎接客人；设了“报到处”请两位亲戚负责收礼事宜；在院外设了“鸣炮处”供来宾放鞭炮。

三、行为规范

山子瑶度戒习惯法对参加度戒各方的行为进行了具体的规范，包括主家即发起者的权利义务、道公师公的权利义务、度戒者权利义务、开亡者家属的权利义务、参加戚友的权利义务等。

1.主家即发起者的权利义务。主家的义务有垫资(投资)义务、筹备(准备)义务、费用补亏义务、接待义务、安全保障义务等，权利有收礼权利、收费权利(收取度戒者和开亡者家属费用)等。

度戒为金秀山子瑶的一件大事，主家作为发起者负有全面的责任，需要从人力、物力、财力等方面全力作好准备，因此在习惯法上负有较大的义务。主家需要奉献精神，具有做善事之心。

2.道公、师公的权利义务。道公、师公有获报酬权利、获祭品权利等，同时有尽力义务、准时义务等。在报酬方面，主家给每位道公、师公师傅每天算一天人工钱，一工为100元，另外安排吃、住。祭品方面，根据道公、师公师傅的重要性，主家给每位道公、师公师傅一定的猪肉。10月22日，我们在一位总管处看到了下面这一“斋运礼仪”单：

斋运礼仪

道头坛，猪脚两个，共48斤

大师12斤，根12斤=24斤

其中5人乘每人9斤共45斤小师弟6斤，大概两边道、师小师弟共30多人道二坛，猪脚32斤一个

大师12斤，其中两人每人9斤，两人=18斤

小师弟6斤

师头坛

大师3×12=36斤，

其中6人，每人9斤×6=54斤。

小师傅6斤

师二坛

大师3人×12=36斤，

其中6人，每人9斤×6=54斤。

小师6斤

灵屋5斤猪脚一个，另外2人各4斤。代师3人每人5斤，共15斤猪肉。

关于斋运礼仪，总管之一、王鸾屯的李国才进一步解释道：

3.度戒者即受戒者权利义务。根据习惯法，度戒者即受戒者的权利有受尊重权利等；负有守戒约义务、准时义务、准备相关物品义务、服从安排义务、学习义务、传承义务、遵师爱道义务等。同时，按照习惯法，度戒者即受戒者有超度先人的义务，想度戒的人如果没有超度老人就不能度戒。同时，度戒者吃素3、4天，有吃醮(吃斋)义务。

对此，李家老二李进强向我们作了具体说明：

关于度戒者的权利义务，古占的李坤道师公这样认为：

经过度戒，才有资格做师傅，就像办驾驶证一样，这个比驾驶证要严的，不能做坏事的。度了戒的人，不能做坏事。度戒前后七七四十九天，不能跟老婆同房、睡在一起。同床不碰面，中间起高楼；同床不同头，中间起高楼；同床不同面，扯你被窝线④。

王鸾村一位17岁的男孩李长明则这样理解度戒者的权利义务：

13岁时就度戒的平孟村民委员会主任赵旭重，其徒弟邓厚产这次度戒。关于度戒者的权利义务，他这样告诉我们：

而这次的度戒者即受戒者邓厚产认为：

4.开亡者家属的权利义务。按照习惯法，开亡者家属有支付500元费用义务、准备灵屋等相关物品义务、准时参加义务、听从安排义务、吃醮(吃斋)义务等，有参加开亡灵仪式权利、接受招待权利等。对此，李家老二李进强告诉我们：

开亡者家属还有吃醮(吃斋)义务，必须于10月22日晚上吃过晚饭后开始吃斋，23日一天都吃斋，24日才可以吃肉。

5.参加戚友的权利义务。亲戚朋友有参加义务、致贺义务、帮忙义务、吃醮(吃斋)义务等，权利则有接受宴请权利等。

我们在现场发现，来参加的亲戚朋友都身穿新衣，特别是妇女都穿山子瑶的民族服装，现场一片喜气洋洋的热闹气氛。10月22日李家屋前不时有鞭炮声响，许多来祝贺的亲戚朋友自带鞭炮来庆贺。

亲戚送不送贺礼没有要求，不过来致贺的亲戚朋友一般都打封包给主家，通常为100元。一般不送实物。

有的亲戚朋友还有吃醮(吃斋)义务。有些来参加的亲戚朋友10月22日晚上吃过晚饭后开始吃斋，23日一天都吃斋，24日才可以吃荤菜。

四、仪式规范

关于度戒的具体程序、宗教仪式，山子瑶度戒习惯法作了详细的规定。这次田盘屯李国明度戒，为梅山教度戒仪式，具体包括打冷斋(开亡灵)和度道、度师两方面内容，都严格遵守固有程式、仪规，较为完整地按照传统程序、仪式进行。

为度戒，李家屋前搭了一个大的帆布大棚。李家门口贴一对联：“道场贪财高语莫近此，斋坛度戒育人为世民”，横批为“修斋”。道公、师公几天前就来主家李家抄写经文。22日中午12点多开始布置，李家院内帆布棚左右分别布置了两个神坛，左为度道公神坛，上挂“奉道太上正一贡五敕答拔亡炼度沐浴化依披载”横额，下为“受道庆社安龙存聚扎灶宁宅救痪直福保安一霄一会昼夜”横额，两旁对联为：“承传道教开斋坛度初真育新人，感恩父母起道场超亡灵升天界”；上放三纸灵屋。神坛下方放一张方桌，供放香炉、蜡烛、米、钱纸、道具等。右为度师公神坛，挂度戒经文、香火榜等，经文还挂在其他地方，挂“修说三元完还愿香火还楼爱戒救患祈福保安”横额，两旁对联为：“李府还愿香火赐福家宅平安，度戒传承民族文化弘扬增光”；中间挂三清神像。神坛下方也放两张方桌，供放香、纸、道具、供品、契文、蝶文等。

1.打冷斋(开亡灵)仪规

度戒者须先为亡故的亲人打冷斋(开亡灵)。这次李家为2003年去世的父亲等共45位亡故人士开亡灵。

道公先要为即将被超度的45位死者安灵位。灵位牌上写有死者的姓名，道公们每天都要为这些死者沐浴2-3次，还要为那些断肢者安装手脚，医治创伤，意为洗掉他们的晦气、治好他们的创伤，才能带他们的灵魂到斋主家参加超度。

打冷斋(开亡灵)由道公主持，主要仪规包括起鼓读资亡(道公向诸神介绍谁为斋主、念写有参加开亡者及其基本情况的长幅)、破狱(请玉皇大帝带领天兵天将来攻打地狱救出死者把他们的灵魂超度上天，道公跳叩拜舞，近百位孝男女头戴白纸制成的尖头帽低头下跪哭泣，气氛悲伤)、特赦(请求玉皇大帝下特赦令，地点在田盘村边的田里，孝男女头戴白纸制成的尖头帽，三位道公分别念45位亡故人士一遍，后道公和孝男女抬着有许多神像的长幅画卷回家，到家门口时道公念挂贴在院墙外写有已亡故人士和孝子女亡名字的长幅)、请十冥王(请十冥王下来审查即将被超度的亡灵)、走七星堂、拜九帝、送亡者上天、交灵屋(将孝子女们制作的灵屋火化交给已故亲人，地点在田盘村边的田里，场面壮观)等。

打冷斋(开亡灵)前后历经三天，与度道仪式交错进行。道公按照传统程式、步骤进行，亡故人士家属配合以表达对亡故亲人的怀念之情。

2.度道仪规

道公这边共有22位道公，蒋和培为主师，蒋亚华为副主师，其他为引度师。道公进行的前期准备工作为书写文书、横额、对联等。蒋和培年已75岁，度戒近60年。他10月20日傍晚告诉我们：

度道主要仪规包括喝帅、金真引教、制五龙法水、制沙净水、起鼓读资亡(开始做道场法事)、起道场、制邮包发文牒、打米包、洗手吃斋、上印(将参加做道场的全体道公的名字及其基本情况上报天庭请审查)、括章、道公度戒、行朝、安龙、罢坛、赎禾魂、拉龙等。

3.度师仪规

师公这边共有16位师公，李坤道为总师傅，李忠贵、李重时为副总师傅，其他为引度师。道公进行的前期准备工作也为抄写经文等。

度师主要仪规包括喝帅(度戒者喝经过师傅点化过的法水)、请帅(请赵、邓、马、关四帅)、点神位(安排各神的座位)、动鼓(开场仪式)、安帅(给阴间兵马安营扎寨)、上功曹(师公跳功曹舞)、斋主敬酒、斋主拜香火福神、招兵(请天兵天将来保护神坛，跳招兵舞)、收灾收难(插有小幡的6个秧箩上放酒杯，围着6个秧箩转圈跳，后跳公鸡舞)、起师度戒、训诫、翻云台、架天桥、招龙解秽、过表文、跳三教、跳川光、送香火福神、送瘟神、跳花王、还愿、青灯筵、合牒(师傅给徒弟发《阴阳二牒书》、一支毛笔、一节硬墨，意为成师；由师娘给徒弟端给他一个烧过徒弟头发有头发灰的香炉，徒弟叩拜以示敬意)

在动鼓即开场仪式时，师公李坤道告诉我们要教育徒弟即度戒者：

讲这个今天做这个事的纪律。从历史下来的，一定要遵守这个历史走。今晚上开这个道场的纪律，不能偷不能盗，不能乱，还有不能嫖不能赌；不能乱吃，光明正大的可以，厨房上的菜可以。其他的没有啦。教徒弟，教他们年轻的，对他们说的，每次都这样，2010年在帮家也是这样说的④。

其中的训诫为度师仪规中的主要环节。10月20日下午，总师傅将徒弟即度戒者带到云台下进行训诫：“从今天起，学师得师、学道得道，群众有难，叫你去驱神赶鬼、救人性命，你不能不去。不得学坏，不得调戏妇女，不得放蛊害人；否则，老虎不吃你，雷公也会辟死你。”训诫完，捡起一块石头经头顶丢到身后。意为如违反戒律者就像这块石头一样被师傅遗弃、被逐出师门。六位度戒者每人手拿一毛巾，宣誓“永不叛教”。这一仪式类似入教仪式。

其中的翻云台为师公度戒中最为隆重的一个仪式，它是对度戒者最为严峻的一次考验。搭建云台前先举行拜土地公仪式。这次田盘度戒搭建了两个云台，相距有四米。每个云台足以四根长木作柱，每条木柱根部相距l米左右，下宽上窄，顶部绑方凳。一个云台一丈二约高4米，有五格横木(过去是钢刀)为梯；另一个云台高一丈四约5米，有七格。按照习惯法，不同姓的度戒者翻不同的云台，两位姓邓、姓李的度戒者翻5米的云台。

10月21日上午度戒者身着师公服，按引度顺序排好，以彩带相牵来到田盘村外的云台边。途中道公三次拦截度戒者队伍，师公交钱、办手续、打斗过关。度戒者来到云台后，由一名师公右手持短剑，左手拿歌书，领着边唱边跳，绕云台转三圈，以确定每个受戒者所在的位置。然后，让受戒者们坐于云台下面，用絮被盖起来。意为受戒者尚未出世。师公们跳起驱鬼舞，把云台周围的“野鬼”赶跑，保证师公的法事顺利进行。驱鬼舞的道具有长、短剑，动作模仿猴子，十分诙谐风趣，具有强烈的武打特色。师公在度戒者之前，首先拿三元的头像与令公捆绑在一起，从云台顶端丢到云台下方的藤网上，众人拉网转三圈后放下，取出神像与令公，意为引度。接着，引窑师先后将度戒者领到云台上，让受戒者双手抱膝，然后轻轻一推，使度戒者面向东方往西面翻下来掉到云台下方的藤网里。众人拉着藤网转三圈后放下，用絮被盖住。云台又称“状元台”，藤网为“状元轿”，拉网者为“轿夫”。拉网转三圈，意为经过众神检验，确认翻下云台的度戒者已经脱胎换骨，变成三元的信徒。三位师公右手持短剑或令公，左手拿三根茅草围着被絮被盖住的受戒者跳起猴子舞，做寻找模样。最后，—师公揭开絮被，找到度戒者，并含—口清水喷向度戒者，意为使其“还阳”，衣锦还乡。之后度戒者回到斋主家，由师公教跳三元舞。舞毕，师公带度戒者出门拜谢天地、拜谢五方皇帝。师公度戒仪式至此结束。

在打冷斋(开亡灵)和度道、度师过程中，道公、师公依照固有程序，运用鼓、锣等响器，通过训诫、念经、跳舞等方式，在时而严肃时而热烈的气氛中向度戒者传授戒律和法术，完成打冷斋(开亡灵)和度戒。

五、结语

度戒为较大的宗教活动需要遵循宗教方面的仪规，同时作为一种山子瑶的重要社会活动，度戒有其具体的主体规范、组织规范、行为规范。通过调查，我们认为当今的山子瑶度戒习惯法较为全面地传承了固有习惯法的原则和具体规范，基本传留了传统规范的精神，唯部分环节有所简化。

度戒在传承道教文化、传承瑶族文化、传承瑶族习惯法方面具有积极的意义。度戒对于培养度戒者和参加观看者成为遵规守约、遵纪守法的人具有积极的功能。度戒对于凝聚群体共识、维持社会和谐秩序、促进社会发展也有一定的作用。我们应当重视度戒和度戒习惯法的现代价值，吸纳其良善内容，承继其合理规范，发挥其在全面推进依法治国、建设社会主义法治国家和法治社会中的作用。

注释：

①本文从非国家法意义上理解习惯法，习惯法为独立于国家制定法之外，依据某种社会权威和社会组织，具有一定的强制性的行为规范的总和。参见高其才：《中国习惯法论(修订版)》，中国法制出版社2008年版，第3页。

②根据社会学的惯例，本文中的人名进行了化名处理。

③来参加度戒的李家亲戚、70岁的李方庭非常肯定度戒的意义：“对民族文化有好处，你不度就传不下后人，接不了班。对度过戒的人，社会尊重，女人尊重，做人正经，不搞坏事。个人修炼嘛。”李方庭访谈录，2013年10月20日

④李坤道访谈录，2013年10月20日。

⑤李前鸣访谈录，2013年10月20日。

⑥李革访谈录，2013年10月20日。

⑦谢厚素访谈录，2013年10月20日。

⑧蒋自力访谈录，2013年10月20日。

⑨金秀山子瑶2008年12月7日—12日在田盘进行一次度戒，主家为李如和等，11位度戒，其中8位为同时度师、度道，单独度师的有3位；为49位已故亡灵打冷斋超度升天界。上次度戒是2010年10月在六巷帮家进行，主家为李大龙等，20多位度戒；为40多位已故亡灵打冷斋超度升天界。关于这次度戒，参加的师公赵思潮的蓝小本上有这样的记载：2010年庚寅年农历九月十五(2010年10月22日)午时，到帮家翁江，包车去21人，十六日全师整书抄书，斋主李大龙(李家志等十五家)升天亡故李家志(李大龙为其法名)父亲李升信公等40位，16日夜青坛安氐玄虚。1.开光点“三元师宫、三清师父”；2.做徒弟鸡拜敬；3.筛米选工器；4.做“得收”；5.伸钱纸。第二场1.点成金块罗盘一付一堂；2.上印；3.徒弟上三柱香；4.起道上功曹(神)；5.弥罗咒；6.读书、烧香、上香。17日上午做鬼婪房证书。20日退幡。进村、捞虾(讨些吉利)4点钟二坛道根。5点50分从帮家回来。每人主家分下：猪肉10斤，腿肉；当大的15斤，小的5斤，另2个猪脚；钱5天乘以60等于300元；封包和房契证每人50元；车费主家包500元/车。

⑩李进光访谈录，2013年10月20日。

Basically Handed Down Customary Law of Dujie of Shanzi Yao

GAO Qi-cai

(LawSchoolofTsinghuaUniversity,Beijing100084)

Dujie is a folk activity of teaching Daoism precepts and a ritual of developing folk Daoism descendants in Jinxiu Yao Autonomous County of Guangxi Zhuang Autonomous Region.It is also an important style of ethical education and legal education.Dujie activity is prescribed by existing customary law.The customary law of Dujie contains norms of subject,norms of organization,norms of conduct and norms of ritual etc.,all of which have been handed down in contemporary Shanzi Yao.The customary law of Dujie has a positive role in turning ordained people and spectators to customary-abiding and law-abiding people.

contemporary; Shanzi Yao; Dujie； the customary law

2015-05-10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后期资助项目“习惯法的当代传承与弘扬”(13FFX019)。

高其才，1964年生，男，浙江慈溪人，教授，博士，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法社会学。

D90-052

A

1671-9743(2015)06-0058-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