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三毛的灵魂

2015-04-19 23:59贾平凹
爱你 2015年10期
关键词:鸣沙山遗物陈先生

◎ 贾平凹

埋葬三毛的灵魂

◎ 贾平凹

5月29日,天下大雨,有客从台湾来,自称姓陈,是三毛的朋友。一听说三毛,陌生客顿做亲近人。先生却只是立在那里,说:“我送三毛的遗物到敦煌去,经过西安一定要来看看你。”

看看我?我望着先生,眼睛便有些涩了。先生既然是三毛的朋友,带了三毛的遗物去敦煌,冥冥之中,三毛的灵魂也一定到了。我与先生素不相识,也无书信联系,这么大的雨,他从我的单位打听到我住的医院,偏偏我从医院回来,他又冒雨寻来了。如此不辞辛苦,活该是三毛的神使鬼差呢。

“三毛,三毛,”我轻声地叫起来了,“快让我瞧瞧!”等不及先生把一包东西放在桌上,我说:“我要见三毛。”

先生从一个大塑料包里往外掏,掏出一顶太阳帽来,说这是三毛生前一直戴着的,掏出一根发带,红色的,极有弹性,再就是掏出一件水手裙了。先生的声调沉下来,介绍说这种裙子在台湾一般有些年纪的妇女是不大敢穿的,四十多岁的人,敢穿的恐怕只有三毛了。三毛个性坦诚,最不愿受约束。先生还在掏,是一件棉织衫,三条棉织裤,全是白色的,上边似乎还残留着几点什么斑痕。“我没有带她的袜子。”

最后掏出来的是一包三毛十多年来一直喜欢用的西班牙产的餐纸,一瓶在沙漠上护肤的香膏,一包美国香烟,淡味型的,硬纸盒里仅剩五支,明显已经发霉了。

从头到脚的穿戴,吃的用的物品,完整的一个三毛出现在面前了。我久久地目视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走向窗前,推开窗扇,檐前垂下的是扯也扯不断的雨。我喃喃起来,并不自觉我说了些什么,是一句三毛你好,是一句阿弥陀佛?在场的我的妻子给我倒了一杯水,说我的脸色很是可怕。

1月16清晨,三毛将最后的一封信于亡日后第十二天寄给了我,信上写着五月份她是要来西安的。三毛果然不食言,她真的在五月最后的日子来了!先生说,他居住的地方与三毛家很近。他常常去她那儿聊天,三毛生前曾对他说过,死后她希望一半葬在台北,一半葬在敦煌前的鸣沙山上。

鸣沙山,三毛真会为自己选地方。那里我是去过的,多么神奇的山,全然净沙堆成。山脚下有清澄、幽静的月牙湖,没源头,也没水口,千万年来日不能晒干,风也吹不走。鸣沙山、月牙湖,连同莫高窟构成了艺术最奇艳的风光。三毛要把自己的一半永远安住在那里,她懂得美,懂得佛。

我询问陈先生去敦煌后怎样活动。陈先生说原准备到了鸣沙山,就在三毛选中的方位处修个衣冠冢,竖一块碑,但后来又想,立碑太惊动地方,势必以后会成为一个旅游点,这不符合三毛的性格。她是真性情的人,不喜欢一切的虚张,所以想在那里焚化遗物,这样更能安妥她的灵魂。

这想法是对的,三毛还需要一块什么碑吗?月牙湖的月亮就是她的碑,鸣沙山就是她的碑。她来来往往永驻于读者的心里,人世间有如此的大美,这就够了。

我深深地感谢三毛的这位朋友,却遗憾自己身体有病,不能同陈先生一块儿去敦煌。我送陈先生到大门口,在漫天雨水的淋打中祝他一路顺风。陈先生和我握别,脸上突然闪动了一个微笑。我立即觉得这微笑是三毛的,三毛式的微笑,她微笑着告别了。雨哗哗地下着,满地都是水泡,陈先生的身影消失在长长小巷的那头。这时候,灰蒙蒙的天上有了声音,是隐隐的雷,我知道三毛的灵魂启行了,脱离了躯体的灵魂是更自由的。它在台北,在敦煌,随着月亮的周返转往两地,用仙人之眼夜夜注视着她的祖国。它会在莫高窟里做一尊佛,一尊不生不死无生无死的佛。

(摘自《邻家少妇》作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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