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纸媒寒冬论、媒介融合,到如今的超越PC门户、拥抱移动互联,从论坛博客到两微一端,新媒体的快速发展对传媒产业的冲击快得甚至已经让人应接不暇。大数据和算法等的风靡乃至令诸如传统深度报道终结、主编已死等业务层面的“革命”在很多人看来是毋庸置疑。然而,观察美国赫芬顿邮报(The Huffington Post)迄今的十年,其在业务实践、产业与价值诉求等层面与我们当下的“激进”有所不同,虽然它一直走在变革的前沿。这家2005年创办的网站,很容易被贴上“风生水起”、具有“革命”意义的web2.0标签,正如今天部分移动端新闻服务商已经将曾经如日中天的PC端新闻门户视为传统媒体,而自己才是真正的新媒体一样。
媒介偏向与新旧媒体博弈?
赫芬顿邮报的与众不同正如它的名字不应该加上书名号,可以说是一家向传统致敬的网站,其实很难以时下流行新媒体种属概念来界定:说它是新闻聚合和博客网站,但它同样热衷于原创新闻服务;说其是公民新闻,因为它提供公民记者平台,但它同时更有数以百计的专业记者;它拥抱新技术,有互动制作和新闻动态互动排序,但它仍然有专业编辑,主编没“死”;它不断获得大量投资和社会关注,并在5年前已经实现盈利,但网站创始人之一阿里安娜·赫芬顿甚至没把赢利当作创站目的。这家与众不同的网站,对于我们对比反思“新媒体”的当下问题与未来发展也许有着独特的样本意义。
由于显而易见的对传播环境所带来的冲击、未来不确定性和新技术的显性作用,传媒业的老将与新军竞相拥抱新媒体,然而新旧媒体之间是否一定是场游戏,新媒体在何为、为何以及如何等问题上还依然是个问号,相对于业界投入网络冲浪的热情,这些问题往往没有得到同等的关注。
同样的问题放在60多年前,麦克卢汉的老师伊尼斯可能给出的是另一个答案。在《传播的偏向》 (1951年)中他提出众所周知的传播和媒介偏向论,认为人类传播中的所有革新都意味着是对偏向时间媒介的挑战。“西方文明从拼音文字到广播媒介,走了一段弯路,就是专门化,太‘过’” ①,他推崇希腊文明的“万事勿过”,不信赖专门化的技艺,认为对专门化和“过”的关注,使我们无法理解那些关心平衡与比例的文明。
反观今天,web2.0兴起的时候web1.0被认为过时,微博的出现又快速让博客淡出人们的视野,大数据和机器写作让人喊出记者成为濒危物种,像今日头条这种对算法运用的冲击又让主编被宣布淘汰,如果说我们对新媒体技术的追逐和倚重是否已经变得更加专门化和“过”,赫芬顿邮报的运作某种意义上恰恰展现了伊尼斯所谓的平衡。
创办之初的赫芬顿邮报是阿丽安娜·赫芬顿等人受博客网站德拉吉报道影响为表达政见而创立的博客网站,同时提供新闻聚合服务,三年后成为美国影响力最大的政治类博客直至今日。在社会性网络应用风起云涌目不暇给的创新变革中,赫芬顿邮报一直没有丢掉自己的博客传统风格,原创的新闻评论始终是其影响力的重要来源。网站为一些核心撰稿人设立专栏,邀请一些美国文化界的著名人士,如曾获普利策奖的历史学家小阿瑟·施莱辛格、名主播沃尔特·克朗凯特、著名记者诺曼·梅勒等人在网站开博,创建了包括著名学者、政治家和明星等在内的庞大博客网络,吸引近4000名供稿者。在以大量原创内容积累核心竞争力的同时作为自称的“第一份互联网报纸”,赫芬顿邮报注重汲取传统媒体新闻价值观的精粹来树立自身的公信力,追求理性、深度和多元化。阿丽安娜·赫芬顿所言则是:“尝试通过重新呈现新闻事件、议题以引领读者摆脱传统‘左’或‘右’的政治观点局限去观察、思考。” ②
新媒体的出现,可以肯定的是,在物理上较大程度地弥合了传统媒体时间延续与空间延伸之间的裂痕,在物质和技术层面为二者的平衡提供了可能。但是并不能说新媒体全然改变了媒介偏向的历史。问题不全在于新与旧的技术本身,一味迎合用户、技术与市场,以点击率换取商业回报的新媒体,甚至比传统媒体更加呈现偏向空间的特征,结果是我们今天所熟悉的碎片化、浅阅读和依然的娱乐至死。用伊尼斯的话说“传播的突然发展,是文化动荡的反映”。这种对技术、对专门化的过度偏向又进一步为文化动荡推波助澜。在这一点上,赫芬顿邮报提供了一个对比空间,可以让我们反思新媒体在创新与传统、个人与大众、经典文化传承与商业化解构、权威与平等参与等方面的意义和表现。
从融合媒介到中和传播
相对于传统媒体,新媒体技术当然带来更丰富的表达方式。比如全媒体、媒介融合。赫芬顿邮报2012年亦建立了一支100人的多媒体团队,推出Huffington Live频道,提供流媒体新闻服务。然而,全媒体不应成为机械化的迎合,为全而全,如上文所述,表达方式的丰富是否可以成为本质优势,带来更广阔的意义空间,恐怕不尽然。正如媒介融合不仅是图文音视频的融合,还包括传者与受众、内容与渠道以及业务模式等。诸如HPSN视频服务中主持人和节目参与人员网络实时对话,将外部社交网站的视频分享功能融入其中,观众留言参与互动,让每个人都成为节目的制作者等都已是业界广为采用的模式。
但是媒介融合本身同样不见得是必然的诉求,如果这种融合并未改变传播偏向的内在特征的话。在拓展媒介融合之前,赫芬顿邮报已经靠相对传统的表达方式形成其相当高度的影响力。如伊尼斯所说,“工业革命和机械化的知识,把学者的影响摧毁殆尽。外在的力量再不会呵护他们,而是要千方百计置之于死地。传播技术的伟大进步,反而加重彼此的理解困难。就连科学、数学和音乐这些西方思想的最后庇护所,也落入了机械化俗语的控制。商业主义需要造成新的语言垄断和新的理解困难。” ③这不等于说一味拒绝新的技术手段和表达方式,而是要“用历史学家、哲学家和社会学家的观点,来批判科学技术进步给现代社会带来的结构变化和道德变化”,这些社会结构和文化等层面的变化在我们今天的新媒体环境中已展现得足够突出。在这一点上,赫芬顿个人非功利主义的特质和其认为的媒体权威性来自于网站“未被金钱污染”的运营模式也许更彰显其价值。
中国文化重视中和之道,《论语·庸也》讲“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重视“中”之为用,允执厥中,以中和,明体用之一贯。“中”即为“度”,要知止知足,这与希腊文明的“万事勿过”甚为相似,“中”是“道”的体现,“和”为“道”的状态。
探讨赫芬顿邮报的运营之道,颇能显现这样一种“万事勿过”、伊尼斯所谓平衡的中和之道。赫芬顿邮报现任CEO吉米梅曼说:“当来到赫芬顿邮报的网站时,大家有些人读的是新闻,认为这是一个新闻网站,同时,他们也将它作为一个博客媒介,使得他们可以与博主进行交流。他们可以在这样的博客上面谈一谈社会政治上很重要的事情,他们可以从博主的言论中知道博主对当前的事件是怎么想的。” ④与融合的不同在于,并不一味强调所谓的“合”,而是和而不同的包容,在新与旧、传与受、公共性与商业性等向度上的差异中舍其末求其本,以期致中和的传播和社会效用。
这种“致中和”同样体现在赫芬顿邮报对技术的运用上。它也非常重视利用搜索引擎、社交网络扩大其影响力,利用大数据更好地把握和吸引受众,但这并非止于此,而是同时利用这些技术和应用拓展制作模式,比如专业与草根结合的新闻发掘方式。2007年开始的“Off The Bus”的公民新闻项目采用了“分布式”的公民合作新闻报道模式,网站将报道所需采集的信息等预先设计成表格分发给参与的普通网民,再由其分头完成采访将信息发回网站,由编辑根据其内容编发成新闻消息或存入资料库。此外,赫芬顿邮报联合创始人之一肯·莱勒与前任CEO埃里克·海皮奥在2012年推出社交视频新闻应用NowThis News,用移动化、社交化的方式报道新闻视频。用赫芬顿的话说“这种完美的结合,各种形式的媒体和新闻的结合,是赫芬顿邮报成功的一个重要原因”。
如伊尼斯所说,柏拉图的著作是口头传统和文字传统的混合,这使他支配了西方的历史。“口头传统的重大意义,表现在集会的立场、民主的兴起、戏剧(指其对社会集体的净化作用:引者注)的出现之中,表现在柏拉图的对话中,表现在众多的演说词中。” ⑤在21世纪的今天,赫芬顿总结新一代多远传统“混合”的成功之道:“我们重要的信条就是,我们要在思想上领导,也就是引导大家的思想潮流。从冥想、睡眠到离婚,所有的话题我们都会接触。” ⑥
在这种跨越历史的“对话”中,在媒介变迁的历史变迁背后,可以看到一种媒介的特质,如何影响社会发展的方向,并试图引领一种新文化的产生。
(作者系西南政法大学全球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
注释:
①哈罗德·伊尼斯:《传播的偏向》,何道宽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
②林磊:《论博客网站赫芬顿邮报之特色:聚合社群与推动交流》,人民网传媒频道,http://media.people. com.cn/GB/22114/52789/205663/ 13015232.html。
③同1。
④吉米·梅曼:《赫芬顿邮报的成功之道》,腾讯科技,http://tech.qq. com/a/20141112/044972.htm。
⑤同①。
⑥专访阿里安娜·赫芬顿:对新闻行业来说传播光明和揭露黑暗同样重要,观察者网,http://www.guancha.cn/ AriannaHuffington/2015_05_26_320904_4.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