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钟华
由于工作需要,我于1989年5月9日赴斐济使馆工作。瓦努阿图和基里巴斯与我国有外交关系,但没设使馆,由我国驻斐济大使兼任这两国的大使。1990年2月我受命去基里巴斯建馆并任临时代办。
1990年2月24日我一人登上小飞机。飞行近十小时,到达基里巴斯首都塔拉瓦。该岛仅27公里长,一两百米宽,没有电视,没有广播,没有报纸,文化生活等于零,物质生活处于半原始状态。于是我开始了一人一馆,岛国三年鲁滨逊式的荒岛生活。
独自一人举办开馆招待会
2月24日是星期六,我决定于2月28日举行开馆招待会,除掉星期日,只有3个工作日。26日、27日我马不停蹄地装电话、传真机、买汽车、买保险柜、发请帖,我按小时排出工作程序,给自己下个死命令,不管多紧张,不管多累,必须完成。
28日我从早6点起来就开始布置准备,其实前几天晚上我都已在收拾。因馆舍是临时租的,房子空了很久无人居住,室内无任何东西可以装饰,我只是挂了一幅从驻斐济使馆带来的具有中国特色的中国挂历,放一些宣传品。之前,我已同基里巴斯唯一的小旅馆“欧森泰”旅馆商妥,招待会的食品由他们提供,我开了几个从斐济使馆带来的中国罐头。
招待会准时开始,客人们徐徐而入。我在门口迎客,时而又到里面让酒陪客。招待会完全按照我设计的程序进行。很多朋友还不知道使馆就我一人,他们东看看西看看,甚至疑惑地问我,今晚的招待会都是你一人准备的吗?我表面上让人看着轻松,有说有笑,其实我头脑里,眼神都在工作。招待会进入高潮,我开始讲话。我说,“中国在基里巴斯建立大使馆,是中基关系史上的一件大事,今晚开招待会,塔巴依总统和夫人亲自光临,政府内阁全体成员,以及这么多基里巴斯朋友参加,说明基里巴斯政府和人民十分重视。”
招待会计划是晚上6点半至8点,而实际上最后一个客人走的时间是深夜11点多,这时我才发现我的衣衫已被汗水湿透。这一天我从早6点一直忙到深夜12点,双腿都僵直了,连床都爬不上去,可是我还不能休息,必须将招待会的消息尽快发出去。
意外之事频发
招待会后,我便计划上半年的工作。可是计划还没做,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发生了。3月2日早晨,我刚开门对外,警察局便来人通知在使馆附近发现了一个没爆炸的500磅炸弹,当天要请专家排除,为防止意外,附近的居民须躲避一天。我的临时馆舍并不在塔拉瓦岛上,而是在它西边1000多米之外的贝霄岛上。
二战期间,小岛先由日本人占领,后又被美国攻下。美国在一周内向仅有1.5平方公里的小岛投下了3000多吨炸弹和炮弹。战后几十年,直到现在,岛上还不准火烧垃圾,因为怕碰上没有爆炸的炸弹。现在情况这么紧急,我只好躲到塔拉瓦岛上。我带上几片饼干赶紧离开,直到晚上才回到大使馆,在外边整整一天没有吃饭。
第二天我开始规划上半年的工作。没想到计划才刚刚开始,险情再次出现。一个周末,我一人实在孤独,只好海边散步。突然,我感到好像什么东西撞了我一下,随即就失去知觉倒在海边。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我醒过来时,一群岛民围着我,这时我才感到双臂麻木,无力支撑。我发现在我面前躺着一个年轻人和一辆摩托车。人们见我醒过来,一位会说英语的岛民告诉我,是那个年轻人用摩托车撞了我,他是酒鬼。这时我才感到后海,我若是被撞死,保险柜内数万澳元的建馆费、文件、我的使馆,这不都成了死案?
横幅都要自己一针一线缝
大难不死,我便开展工作。比起正常的使馆,我还多一项工作,那就是使馆的一切建设,都由我从头做起:我要设计使馆的大门、篱笆、车棚、旗杆等等;我要满岛去买材料;我要找人施工、监工,关键时刻还得亲自干。
按照我的计划,使馆的工作迅速开展起来。我一个人陆续宴请了副总统、议会议长、各部部长和常秘。通过这些活动,我口头宣传介绍我国各方面的基本情况,同时也对基里巴斯各方面的情况有了基本了解。
我了解到,基里巴斯的经济还属于自然经济,每年预算仅2000万澳元。主要收入靠外国渔船在其海域捕鱼所交的税收,这项收入每年可达约700万澳元,另一笔收入靠出口椰子干。收入不足的部分靠“预算基金”。基里巴斯有个大洋岛,盛产磷酸盐,英国人早已开采完,基里巴斯有笔收入存在伦敦,预算不足的部分就靠这笔基金补充。国家任何建设项目,即使是微小的项目,全靠英国、澳大利亚、新西兰、日本和中国援助。1990年2月,我国向基里巴斯提供1500万元人民币贷款,用于加固和建扩它仅有的机场跑道。
这笔贷款从签字后,立项、勘探、设计、账务处理、施工等,全由我一人负责,我已记不清代表我国政府签了多少合同。所有的合同文本都由我一人打字,自己校对。我经常在夜深人静时打,因为白天事情太多,无法静下来。
工作难度最大的是庆祝中基建交十周年的工作。建馆后,经国内同意,我馆在1990年6月25日两国建交十周年的时候,搞三项活动:中国电影周,中国建设成就图片展,一个庆祝招待会和几场小型宴请。于是进入6月份,我就着手准备,一切从零做起,时间不够,我只好减少做饭、吃饭睡觉的时间,经常到晚上发现中午蒸的米饭没动。图片的八个展架,要自己设计、自己买木板、自己做。十米长的横幅,中英文,要自己一针一线缝。
到6月24日,徐明远大使从斐济来主持活动开幕式时,他非常满意,事后,他叫我“拼命三郎”。现在回想起来,我也想象不出我是怎样完成这么大的工作量的。
险些遭遇断粮之难
基里巴斯与海水相连,睁眼是海,出门是海,由于自然条件的限制,基里巴斯不产任何蔬菜。首都塔拉瓦岛,因于与外界有联系,外国人多些,每两个月有澳大利亚一条商船运来食品和生活用品。只有这时,才有些蔬菜和水果。我的冰箱100多立升,储藏的蔬菜只够吃几天,我只好苦等等下班船来。刚上任时,每天吃鱼还觉得新鲜,没过多久,我就反感了,每天开冰箱看到鱼就肚子疼。endprint
有一次,我教一个妇女组织做红烧鱼,偶然机会,她们说院内有几棵树,树上的叶子可以吃,如果我要,她们可以给我几棵。我如获至宝,挖了两棵树栽在屋前,有时做汤时放几片嫩叶,以此解馋。
在基里巴斯的第一个新年快到了,我想无论如何,这个新年要找点猪肉吃。当地人有的也养猪,他们吃猪肉的方法还是原始状态,猪杀了之后整个用火烤。过年那几天,哪里有猪叫我就往哪里跑,可是到了那儿,眼巴巴地看着人家烤整猪。最后,还是没吃上猪肉。
更难忘的是,有一次我差点断粮。由于我整天工作,1990年7月中旬的一天,我发现库存的粮食不多了,还只够两天。我去了几个商店,都说米面卖光了,船期还没来。我心里有点发慌,马上开着车在岛上从东到西把所有的商店和小铺子全部扫了一遍,结果两手空空。这可怎么好。最后还是我的警察朋友尤萨先生给我解了难,他们有个小卖部,还有一定大米存货,可卖给我十几斤。我当即把米买到,断米的难关终于过去了。
无法平复的丧父之痛
那个时代外交官不能带家属,更不能带子女,彼此联系只能靠两地鸿雁传书。基里巴斯与国内通信往来很慢。1990年4月23日,我收到家书一封,告知我老父亲于3月30日去世。平平一封家书激起我内心千层浪,做儿子的我远在天边执行外交公务,因通信不便,不知父病,当有消息,已是千呼万唤唤不归,儿子怎不难受。
1958年的夏天,我这个农民的儿子考上大学,那年我十九岁。当我第一次要离开家外出时,一贯不爱说话的父亲站在门口对我说,“你出去以后别忘了家。”父亲这句淳朴憨厚老农民的话是对我的嘱咐,这个祖祖辈辈的农家出了个大学生,他既高兴也担心,担心自己的儿子进城就忘了自己的根。
在那段时间里,在完成千头万绪的工作时,内心深深藏着对父亲万般的悲痛,我身边没有任何亲人、同事可诉说。就在收到信的当天下午3点,我照样参加基里巴斯法院新办公楼揭幕仪式,这是个喜庆活动,我是满脸的笑容,有谁知道我内心的悲痛啊。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生活再艰难工作再累,我都能忍受,但有两次我确实情不自禁流泪了。那是为了祖国的红旗和我回到集体的怀抱。一次是当我正式在天涯海角,在我国最小的外交阵地,徐徐升起血染的五星红旗的时候,我的眼睛湿润了。为了设计旗杆、底座、安装,我费尽心血,足足用了三个月。五星红旗,来之不易,升之也不易。
另一次是国庆前,因基里巴斯不能印请帖,我决定回斐济一趟。当时,我发现自己已7个月没理发了。日期定了以后,我心里就一直不能平静。9月12日,我登上了去斐济的飞机。飞机到了瑙鲁后,还有三个小时就到斐济,我心里激动得不能控制,脸紧贴玻璃窗,眼泪止不住地流。下午4点45分,我回到斐济使馆,徐大使和使馆同志们都在等着我,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我和大家紧紧握手拥抱。我回来了,我回到了亲人的身边,公务员小刘赶紧给我理发,炊事员小戴让我吃馒头。
在基里巴斯三年,使馆从无到有,从仅有草房一栋,到建成基里巴斯最标准的住宅之一,五星红旗在椰树林里飘扬,院内五十米长、一米宽的小路弯弯曲曲通向海边,小路两边栽有当地的花儿。小路是我利用废水泥块,以愚公移山的精神,每天下班后铺几块,花了三个月的时间铺成的。我把中国大使馆展现给基里巴斯人民,我也把中国和中国外交官的形象展现给他们。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