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暮

2015-04-15 11:08付明君
金山 2015年4期

付明君

陈平此刻正开着他的车,想把他生病的妈妈送到地方医院去。正赶上风雪交加路面湿滑积雪足尺,迎面刮着怒吼的寒风。那辆老旧的轿车慢慢地向前移动,它的全部精力全耗在从深雪里轧出一道车辙,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的路段,不时地踩着油门。

“你呀,也真是的,早没病晚没病,偏偏赶上这样的天气有病……”他小声地对妈妈嘟哝,“你忍着一点儿,路太不好走了……”

老人倚在后排座位上,闭着眼睛,心想,生病怎么能挑时间呢?也是,偏偏赶上这样的天气,给儿子添堵。下午还坐在地板上给他们抹地了,然后用擦地板的水浇花了呢。这怎么说病就病了呢?真的应了“病来如山倒”这句话。

老人想,年轻的时候,她也是个性子刚烈的人。为这个,没少受累,当家的也没少挨她的训斥。想起当家的人,她心里就软了一下。如果当家人还在,她哪能在儿子家不得施展。这一晃,五年了。她听到儿子说的话,想要辩解,却又迟疑了。也不知怎么,如今,上了古稀的年纪,在儿女面前,脾气倒柔软了。尤其现在,身体虚弱得很,甚至连哀叹的力气也没了。想到这,老人在心里骂了儿子一句,也骂了自己一句。

陈平踩了一脚油门,也没有回头看他老妈一眼,继续小声地说:“妈妈,你应该平时多出去锻炼锻炼,多透透风呼吸新鲜空气,不然好人也会窝出病来。”

老人依旧闭着眼睛,心想为透风的事,儿子说过她多少回了。儿子说,呼吸新鲜空气健康不得病,她固执地认为这就是儿媳妇嫌弃她的意思,因为不管冬夏,儿媳每天早晨都要把门窗敞开,通一阵风。她看在眼里,心里就不是滋味。就在今天早晨,儿媳还把她住的北屋窗户打开并嚷着说放放气味儿,当时她就觉得有股刺骨的寒风吹进来,打在她蜷缩的身上,可是她没敢吭声,不知从什么时候,这个家,仿佛不再是她原来那个家了。原来,在家里,大人孩子向来都是依着她的,那时候,多好的岁月,像一棵蓬勃的庄稼,健壮、饱满、充盈,连青枝碧叶都在风中发出狂野的呼喊。现在老了,不中用了,于是刚刚翕动的嘴又合上了。

陈平信口唠唠叨叨不停,也许是为了能稍稍减轻一下他那焦躁的心情。他说:“妈,平时你该锻炼锻炼,洗碗什么的,别什么都不干,对身体不好。”

老人微微地翕动了下嘴,她心想,媳妇哪里信得过她做活啊,老人帮着摘菜,媳妇就说,“不用你,你摘不净。”如果帮炒菜,便说,“不用你,你炒的没味道。”这哪是我不做活,更不是她心疼我做活,分明是嫌弃我。说起来,年轻的时候,我也是一把过日子的好手。屋里屋外,炕上厨下,眼一分手一分。老人想着,却缄着口,她实在没力气说话了。

陈平嘴边上的话很多,但脑子里的想法和问题却更多。

“我应该告诉我弟弟一声,平时他不养活你,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靠前啊?我还有工作呢,实在抽不开身!妈你说,是不是这样,我说的可是实情实话啊!”

说着便掏出手机把电话拨了过去,吩咐对方来一起陪伴病中的老人,好像是对方在极力推托,他万般解释,最终失去了耐心,一顿破口大骂,挂断了手机。

啊——老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最后归于平静。

陈平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而是继续看着前方,问身后的妈妈:“妈你说,有我弟弟这样的人吗?我今后和他断绝关系!妈,你倒说话啊,你是不是又睡着了?我告诉你多少回了,白天别睡,免得晚上睡不着又是抽鼻子又是叹嗓子的,你就是不听。妈,你醒醒,就到医院了,你还上不来气吗?”

“你怎么不答应?我问你呢,还上不来气吗?”

陈平这时才回过头看了妈妈一眼,老人的表情奇怪,那张脸不知怎么显得特别瘦削,面色惨白,面容刻板而扭曲着。

陈平停下车,他把后座位的车门打开,来到妈妈身边:“妈!到医院了,下车吧。”老人不答应,似乎睡得很熟很熟。最后,为了探个明白,他来到后座位上,把手放在老人的鼻孔下,才发现老人已没有了呼吸,脸也是冰凉的,像一张惨白的白纸。

她死了!

儿子说,呼吸新鲜空气健康不得病,她固执地认为这就是儿媳妇嫌弃她的意思,因为不管冬夏儿媳每天早晨都要把门窗敞开,通一阵风。

金山2015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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