贯休《山居诗》之情感意蕴

李志辉

（广东石油化工学院文法学院　广东茂名　525000）



贯休《山居诗》之情感意蕴

李志辉

（广东石油化工学院文法学院广东茂名525000）

摘要：晚唐诗僧贯休在其所作《山居诗》中，既抒发了闲适之情，又寄寓了人生感悟，同时还表达了政事感怀，并进而于山水丛林中体悟禅理，具有十分丰富的情感意蕴。

关键词：贯休；山居诗；情感意蕴

诗歌作为情意生命的发显，足以成为作者心灵境界的载体；身为读者，更可从中领略其精神与怀抱。晚唐诗僧贯休《山居诗》二十四首是一组情景交融、事理透澈的山居佳作，诗人于诗中既抒发了山居生活的悠然闲适之情，又表达了自己对当时政治社会的观感和自己人生方向的取舍。

一、山居闲适之情

贯休《山居诗》部分诗作以山林自然环境描写为重点，并抒发了山林怡然自适与超越尘世的情怀，呈现天然淳朴的山居闲适之意。如第十首：

五岳烟霞连不断，三山洞穴去应通。石窗欹枕疏疏雨，水碓无人浩浩风。童子经深竹里，猕猴拾虱夕阳中。因思往事抛心力，六七年来楚水东。[1]

诗作前六句对仗工整，从视觉、听觉角度细致摹写连山林自然景物。末联诗人回首思考过去因为尘世人间俗事而浪费太多的心力，感叹这六、七年来的生活像逝去的流水一样滚滚东流而去,诗人意识到自我“人生”消逝的快速短暂，没能好好把握，诗人借景抒情，红尘纷扰不过云烟过眼，闲淡平适方为难得的幸福。另其第十二首：

翠窦烟岩画不成，桂香瀑沫杂芳馨。拨霞扫雪和云母，掘石移松得茯苓。好鸟似花窥玉磬，嫩苔如水没金。从他人笑从他笑，地覆天翻也只宁。

前两联是山居闲适生活的描述，翠绿茂密树林遮蔽了山岩中的洞穴，山峰的周遭常烟雾袅绕，看得到瀑布溅起的水花，更有阵阵花朵的香气远远播散传来。颔联将所见的美景与佛教的器物融入诗句，甘露水洒给众生，能解除众生的困难，解脱一切不如意的事情。末联总结诗人自己对目前山居生活的肯定，山居澹泊任由他人谈论、任由他人取笑，不管俗世生活如何，诗人只求安宁幽居生活。而山居生活惬意、自在如第八首诗：心心心不住希夷，石屋岩白发垂。养竹不除当路笋，爱松留得碍人枝。焚香开卷霞生砌，卷箔冥心月在池。多少故人头尽白，不知今日又何之。人的一生到老无时不在追求，但不知自己劳碌一生所为何来，追寻为何。居住山林石砌屋里，一切自由自在，任由一头白发自然垂下。诗人追求的是天性自然，所以竹笋挡路不除，松枝碍人亦不除，一切顺其自然，不做任何显示人工机巧的事情。山居“焚香”“开卷”“卷箔”专心致志读书、潜心苦思，修行过程在泯灭俗念，使心宁静，一如池里的月亮澄静明亮。世人为此终其一生，努力的追寻到满头白发，这颗为求真理而从未停止的心，不知道今日之后又将往何处去追寻。

第十九首是诗人心灵顺应自然对山居自适心情的描述，诗云：

露滴红兰玉满畦，闲拖象屣到峰西。但令心似莲花洁，何必身将槁木齐？古堑细香红树老，半峰残雪白猿啼。虽然不是桃源洞，春至桃花亦满溪。清晨“露滴”“红兰”遍满山野林间，淡泊、宁静是与声色、繁华对比而存在着的一种心理感觉或生活方式，心理上的淡寂和生活上的萧闲彼此交织即是禅。心如死灰、身如槁木、六根摒弃未必能色尘洁净，若能心似莲花洁净不着水，身心内在心灵不受外物干扰保持沉静，才是真正的体悟到生命的价值。山居虽然不是东晋陶潜那处避世隐居的安乐的桃花源，但只要春天一到，这山里的桃花亦会顺应自然盛开，之后任意的飘落在山中溪流或山林小径。诗人用心观察山林的四时变化，心灵精神上顺应自然，能满足于幽居山林的闲静生活。

第十五首描述山居的日常活动，诗云：

前三联诗人描述放眼所见层层叠叠的山岩、谷壑和倾斜曲折的山路，面对自然的林壑之美，诗人选择在山林安顿。山居活动采药、惬意的闲行散步、静坐修炼、静观参悟。诗人以静坐参禅修持来领略禅意，禅定实践工夫，无形中对人观物眼光或人生态度产生潜移默化的作用。诗人在自然环境中涤除了尘虑，再加上参禅修炼，提升其心灵层次，在闲静自然的山林里过着适意的生活。

二、人生感悟之理

《山居诗》中的第二类作品表现出由生命意识所引起的人生感怀，主要反映诗人贯休对个人生存环境、生命意义、世间俗事的体悟与省思。试看第一首：

休话喧哗事事难，山翁只合住深山。数声清磬是非外，一个闲人天地间。绿圃空阶云冉冉，异禽灵草水潺潺。无人与向

群儒说，岩桂枝高亦好攀。

认为凡俗世间的事很难用话语讨论清楚，自己刚正、耿直的个性，唯有宁静的山居生活最适合。身处于宁静环境感到远离了一切事非，心境上也顿感闲静开阔。每日所见到是大自然的造化，静观望大自然的缓缓变化，在宁静、闲适、和谐的山居生活中诗人领略到修行的真实面目，认识到人生价值真正所在。山中生活，象征人和自然的亲和之感，能安顿生命、陶具性灵，诗人只想自在隐居修炼，向往山居的理想，这是诗人山居之后对过去与现在一己生存情境的概略思考与反省。

又如第二首，乃是诗人于默坐修禅感悟后进行心境的描写，诗云：

难是言休即便休，清吟孤坐碧溪头。三间茅屋无人到，十里松阴独自游。明月清风宗炳社，夕阳秋色庾公楼。修心未到无心地，万种千般逐水流。世事很难以言语道尽，平日在山林碧绿溪流旁作诗吟唱，独自禅坐静思默想；山林之境通常是“无人到”，往往是只“独自”闲游的。“明月”“清风”“夕阳”“秋色”具有心应万物、心纳万物、心染万景的最佳的审美心理状态，感悟到境外之奇妙，强调自适之情调。末联诗人自己谦虚的说“修心未到无心地”，尚未能即真心离忘念、杂念，人们一生心中所追寻就是要能达修持心性，修持之心如果没有达到离却忘念的程度，万种千般的愁思就会像流水一般源源不断，点破自己的修行体验，也启示人们，世间一切成果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反观我们现实中的修持、修身每遇挫折便心志不坚退下阵来，主要的因素是对挫折在方法论上没有正确认识，从而脆弱、气馁。整首诗是诗人旷达人生态度的显露。

《山居诗》的第三首，则颇能见其经过精神锻炼的心灵境界：

好鸟声长睡眼开，好茶擎乳坐莓苔。不闻荣辱成番尽，只见熊罴作队来。诗里从前欺白雪，道情终遣似婴孩。犹来此事知音少，不是真风去不回。

诗人在寂静山林里从悠长的鸟鸣声中睡醒过来，静坐在长满莓苔的岩石上禅坐冥想，悠然自在地擎乳品茗，完全忘却世俗的一切。经历过人世间“荣”“辱”的遭遇，故更加明白世俗荣辱没有终了之时，况且世间争名逐利之人前仆后继，而多少人能看破荣辱的人生大道理。诗人渴慕远古之风，“抱朴含真”追慕生命的原初境界，向往复返人类本性，强调诗歌要抒发本自天性赤子之情，迸发而出的真情。“婴孩”体现的是解脱之心如婴儿般天真，一尘未染澄澈纯净的生命境界。世人终究是难能体会此中真理，世俗荣华最终要返还其初，回归到人性的至真至淳的原初境地。

诗人偶然也以超越世俗的姿态观察人世演化，如第十八首云：

业薪心火日烧煎，浪死虚生自古然。陆氏称龙终妄矣，汉家得鹿更空焉。白衣居士深深说，青眼胡僧远远传。刚地无人知此意，不堪惆怅落花前。

以佛教说法谓人生受所造之业与内心欲望影响，不停的挣扎、追逐，在尘世的大浪中耗费心神，因此虚度一生的人很多。举英俊秀颖的陆云及汉得天下二典故，说明世事原是一场空，更以无论是一般在家修行的居士或是得道修行僧者，都传诵必需修心和控制内心欲望的至理。诗人山居长期静思默想，在经年累月的诵经参禅过程，以超越世俗的姿态观察人世间万事万物的演化规律，参悟解脱人生烦恼修身成佛的途径的方式。

三、政事感怀之心

在第三类诗作中诗人借用较多的典故，用我、法两空的观念看待政事与历史，整体而言是以关心政事的更迭转变为主，故于此归纳于政事感怀类。此类诗除了山林景物描写之外，诗中可以见到诗人对社会政局的关心，对人世间困顿灾厄的无奈和对自己未来人生的抉择。其第六首云：

鸟外尘中四十秋，亦曾高挹汉诸侯。如斯标致虽清拙，大丈夫儿合自由。紫术黄菁苗蕺蕺，锦囊香麝语啾啾。终须心到曹溪叟，千岁槠根雪满头。

“早知道你们这么调皮，还不如换成那两个红紫秀才来万花谷呢！”万花谷的年轻花圣板起俏脸，眼眸里却满是笑意，脚步轻松愉快，领着他们三人往缥缈如梦的三星望月走去。

诗人回顾自己在红尘俗世中度过了四十年头，虽曾涉足官场经验，但俗世名利高位并不是自己的志向，适合自己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山居悠闲宁静，亦无须送往迎来，是精神上真正的洒脱和自在的生活。清幽的自然环境里到处可见“紫术”“黄菁”野生的养生草药，新苗正茂盛丛聚的生长，山林中“麝”等这一类深山动物的啼鸣，因山林的宁静与诗人心境的宁静听的特别清楚。末联诗人表示必须修心，“心到曹溪叟”是指诗人要一心向禅，希望自己的修持能像六祖惠能一样得到圆满、智慧、解脱、自在的境地。诗人认为人要把物质生活的要求，降至最低限度，心灵才自由。《山居诗》的第五首阐述心理与物境的圆融契合，诗云：

鞭后从他素发兼，涌清奔碧冷侵帘。高奇章句无人爱，澹泊身心举世嫌。白石桥高吟不足，红霞影暖卧无厌。居山别有非山意，莫错将余比宋纤。

诗人认为诗歌创作强调心境要宁静、澹泊，只有身心宁静如水，如禅静，才能心照自然之景，领悟自然造化之妙，心与道契与大道同化，才能新句叠出、佳句高奇。这种心为妙悟之功的心境，即创作过程中虚静、空灵的审美心理状态，是心理与物境的圆融契合。于自然中悠闲的吟诗，高吟是为让感兴活跃、神思纷至、文思泉涌，为追求独特审美表现力、创造力的表现。月下吟诗是诗人为了追求独特的审美，高吟、苦吟是为让感兴活跃、神思纷至、文思泉涌，为追求独特审美表现力、创造力的表现。面对天然美景从不觉得厌倦，是真正的隐居生活。末联化用隐者宋纤的典故，表示本来应向宋纤学习，但是“居山别有非山意”言外之意，诗人虽隐居钟陵山，但却不局限于深山，一方面在山水丛林中体悟禅理、禅趣，然仍待入世济拔群生，面向广阔的尘俗关心社会。

第十一首是诗人对当时政治动荡，世人遭受苦难的不忍，诗云：

尘埃中更有埃尘，时复双眉十为颦。赖有年光飞似箭，是何心地亦称人？回贤参孝时时说，蜂虿狼贪日日新。天意刚容此徒在，不堪惆怅不堪陈。时局动荡灾乱多，在尘世中时有喜悲之事交织，总令人为世局之动乱而忧心。时光总是消逝的飞快，为恶者、作乱者难道没有悲悯之胸怀？诗人不忍见苍生受苦，对当时现实非常愤恨，故严厉的指责、感叹。古代颜回的美好品德操守、曾参的尽孝美德，时常在世间奉行流传，但是造乱者的手段也天天的翻新，令世人苦不堪言。最后诗人慨叹地反问这难道是天理天意可以容许的吗？每想到此，内心万分惆怅忧伤、失意，这些事实在不值得多加以陈述，诗人透澈的体悟，深信一切事情的发生是出自天意的安排。

第二十一首代表诗人对权势的轻蔑，诗云：

在石岩处设置炉子用鼎烧水，摘采林中红蕖嫩叶，在绿林的高山上搭茶棚，煮水泡茶品茗，山顶视野极佳，可以一边品茗一边远观四周的远近高高低低的每座山景。颔联生动描写山中的景物流水、山鼠，山岩的野花恣意盛开与山鸡争艳，山林生活富有野逸之趣。诗人借用“蒙庄”“阮籍”典故，表示如道家庄子任自然无是非、无纷扰的境界，向来了解的人很少，身处魏晋易代时的阮籍，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痛哭而返，内心苦闷，却仍选择苟全，诗人表示不欣赏，希望居处于山水自然环境里。

四、禅门开悟之道

诗禅相通而难言其妙，诗人此类诗作通常于每首诗首联或末联直接引用禅语或禅句，独具匠心地阐述禅理、宣传佛道，诗人以禅法入诗法，以诗境现禅境，是诗人长期坐禅、修行生活的描写与禅悟的直述。如第四首云：

万境忘机是道华，碧芙蓉里日空斜。幽深有径通仙窟，寂寞无人落异花。掣电浮云真好喻，如龙似凤不须夸。君看江上英雄冢，只有松根与柏槎。

在人生中的千千万万种境界，能“忘机”，不存心机、澹泊无争才是修道的精华，在精神上复现自由美好、真淳的人类原初本性。隐居处每一条深幽小径都可通往仙乡，山居之处别无他人，只有自己寂静闲观落花，显现一种静观自得的趣味。“掣电”“浮云”比喻人生的短暂忽如寄，一切世俗的名利都是短暂而易逝的。“英雄”原本成就一番事业，是受人赞扬称颂的，然而人寿终有尽，功名如过眼烟云，只有自然是永恒的。

佛教谓心离妄念、了无碍，对世事不要有心机欲念，才不为物所扰所困，方得无穷的安然自在，进而能达到理想的境界。诗人劝告世人必须明白领悟“无念”“无机”的道理，万物皆由因缘而生，无实体存在。这是诗人在禅理上的领悟，进而希望世人要能抛开欲望，要有“无念”“无私”的修为，方能进入美好的境地。《山居诗》的第十三首显现宁静的自我观照，诗云：

腾腾兀兀步迟迟，兆朕消磨只自知。龙猛金膏虽未作，孙登土窟且相宜。薜萝山帔偏能，橡栗年粮亦且支。已得真人好消息，人间天上更无疑。

诗人行走于山林，心灵宁静祥和，自己形体的消磨自己清楚知道，佛教的最高境界仍尚未练就，居住的场所如三国时隐士孙登挖穴隐修，以山洞为屋那样的简朴，诗人不重视物质上的享受，故认为朴实简单的居所是适合自己的。隐士的居处被藤蔓类植物攀爬缠绕，翠绿可爱的覆盖着，日常三餐以橡栗裹腹，积存一年的粮食勉强够堪温饱。修炼禅坐入定后的体悟能感应证道得果之人的另一个境界，诗人能心满意足地过着山林隐居生活。《山居诗》的第十四首代表着一种经过精神体悟的心灵境界，诗云：

岚嫩风轻似碧纱，雪楼金像隔烟霞。葛苞玉粉生香垄，菌簇银钉满净楂。举世只知嗟逝水，无人微解悟空花。可怜扰扰尘埃里，双鬓如银事似麻。前两联是描写山林自然景观云雾、轻风片刻的迅速变化，林中植物“葛苞”“玉粉”“菌簇”“银钉”处处生长。可以感受到自然气息的恬淡和趣味，诗人以审美的眼光看待山中的景物，以山中独特特征入诗。后两联以议论的写作方式，论及世人皆有时光匆匆似水流逝的感受和叹息，但没有人能了解这时光的过去或未来都是仅存于当下。“悟空花”指的是必须了解性本如空的道理，方不会因俗世忧扰而双鬓灰白烦恼，“空”的道理即是当下，感叹世人活在过去和未来，诗人于山水丛林中体悟到禅理、禅趣。

以上将山居诗约略分为四类论述，而事实上部分内容互相含摄。山居修行的生活能保持内心的静谧恬淡、超脱清高，使心灵提升到虚空无我的涅境界。《山居诗》彰显了诗人的主体性和一种经过精神锻炼的心灵境界，呈现了诗人对自然和社会的宁静观照、自适得意，寄托了诗人的真理诉求、审美情趣、和人生境界的三重思想。

参考文献：

[1]陆永峰.禅月集校注[M].成都：巴蜀书社，2006.

[2]陈耳东.历代高僧诗选[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6.

[3]吴在庆、傅璇琮.唐五代编年史·五代卷[M].沈阳：辽海出版社，1998.

[责任编辑王占峰]

The Emotional Implicationofthe Mountain Poemsby Guan Xiu

Li Zhihui
（Guangdong University of Petrochemical Technology, Maoming, Guangdong 525000)

Abstract:In the Mountain Poems, the monk poet Guan Xiu in the late Tang dynasty expressed the emotions of leisure, conveyed the insights on life, and showed the sentiments on political affairs. Moreover, he comprehended Buddhism by landscapes and jungles. In sum, the poems had rich emotional implication.

Key words:Guan Xiu; Mountain Poems; emotional implication

中图分类号：I207.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 0438（2015）04- 0050- 04

收稿日期：2015-02-28

作者简介：李志辉(1968-)，男，广东番禺人，广东石油化工学院文法学院讲师，文艺学硕士，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