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珊珊
(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湖南长沙 410081)
《羽蛇》的讲述话语范式分析
吴珊珊
(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湖南长沙 410081)
《羽蛇》讲述了一个家族中五代女性隐秘而诡异的历史,从清朝末年直到20世纪末期,在男权社会下跨越百年,建构起母系家族血缘统摄下的女性话语中心。徐小斌以其高超的叙事技巧,在文本讲述中变异切换叙事视角,在人物声音的多声部主体传达过程中,又始终坚持着具有独立叙事功能的女性本体。她通过宏大的时间跨度、交错的时空运动轨迹,把整部文本的叙事时间做出线型变形的处理,并通过嵌入式的情节序列和跳跃性的空间连接,使文本叙事结构复线交织,故事讲述虚实缝合,余韵悠长。
羽蛇;讲述话语范式;叙事视角;叙事时间;叙事结构
徐小斌以一种独特的讲述话语范式给予《羽蛇》厚重的文学意义和现实意义,使得文本穿梭在时空的沧海桑田中,讲述五个性格迥异的女人在血脉的传承中,如何自我复制、变异和追求。这样一部宏大叙事的小说,以独特的女性本体视角、奇崛神秘的语言和情节揭示了女性生活的精神内涵。
(一)独立叙事的客观本体。《羽蛇》是一部女人的秘史,在整体的讲述上,作者是以外聚焦的方式呈现故事情节的发展和人物冲突。但是在文章的开头,作者就预设了一个“开场白或皇后群体”,从其自身的角度阐明“血缘之树”与真实世界之间错综复杂却又深奥而微妙的关系,从而得出“经过多年的研究,我终于了解了我的母系家族产生的树形结构图。或者说,皇后群体”[1](P2)的结论,从而把叙述者定位为具有独立叙事意味的客观本体。以一种外聚焦的方式讲述故事,而讲故事的人却又有一种自我意识,它会不断跳出故事圈套而告诉读者自己在叙述故事,比如在叙述中作者总会插入诸如“在我们这个故事中本来应当避免这样近似太虚幻境式的场景”[1](P3)“现在,我们的场景以经切换到了故事的开始”[1](P84)这样的句子,有意流露出写作痕迹,呈现出独立叙事的功能。
以这样一种独立叙事的客观本体作为故事的叙述者,作者采用一种对外部世界的实录的方式讲述故事,但又不能保持一种客观的叙述姿态淡出文本,而是或多或少地在讲述过程中表达了自己的一些主观感受和意见,对其所讲述的故事做出一些评论。在第四章中,叙述者交代了玉心姨妈的身世经历,依然是以客观的姿态讲述其在太平天国时期如何在皇宫斗智斗勇求生存,但讲述到最后却又按捺不住想要抒发自己的感受,“我真地无法感受古代与现代有什么不同”[1](P83),从而阐明了现代意义上的人们依然无法抗拒生的诱惑。徐小斌在以一种女性客观本体的立场上表现女性历史的诡异性和传奇性的基础上,再给予其鲜明而有个人力度的评价,就是为了在一个具有深度的背景上追问人的情感、心理以及生存态度,从而带给读者更大的感召力量。
(二)人物声音的主体传达。《羽蛇》在整体上以外聚焦的方式讲述女性隐秘的生存历史,以独立叙事的客观本体姿态置身故事之外,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叙事艺术的表现空间,使读者很难把握人物内心真实的情感和想法。因此,徐小斌在故事行文中不断进行视角变异切换,为了呈现出更广阔的视野而突破单一的聚焦方式,插入人物自身的声音,使其从主体的角度传达自我感受,“对人类生存的困境进行了深刻的探索,传统的外衣包裹着现代的内核,具有深刻的现实关怀和人文情愫”[2]。在第一章的第三节作者插入了羽的声音,由她自己解释自己不大讲话的原因;第八节羽讲述自己第一次在电影院看到金乌的情景。第二章的第八节,金乌回忆了自己的养父养母,交代了自己的身世并表达出对于养父母深厚的情感。第三章的第六节,羽自己交代是如何偷玄溟的灯送给金乌做礼物而被父母责罚的过程。第五章的第二节,羽在自己的病房见到了小桃,表达了自己向其撒谎之后的快感;第六节,羽表达了自己对女人的认知。第七章的第八节,羽在剧场看到了属于自己童年的巨蚌,并清晰地传达了自己对于囚禁在黑色羽毛监狱中的裸体女人的认识和感受。第八章的第四节,若木阐释了自己对羽的恐惧;第十节,金乌叙述了自己对于亲生父母爱情的思考以及对于羽的情感思考。第九章的第六节,金乌讲述自己因珠宝与玄溟结缘的经过;第九节,玄溟讲述自己的婚姻和家庭的变故。第十章的第七节,插入韵儿与山口的纠葛,由韵儿交代了自己与山口的关系及感受;第九节,金乌表达了自己对烛龙的看法,并交代了自己准备出国的事宜及对M国的幻想;第十一节,是从亚丹的角度叙述她与阿全的婚姻。第十一章的第二节,羽表达了自己对于即将见到烛龙的期待和幻想;第十节,羽描述了一段似梦非梦的经历。表达她对朋的感受。第十二章的第一节插入了箫的日记,交代了父亲的病情和自己与宁的婚姻。
徐小斌在以客观的角度观察女性的生存命运的基础上,又不忘从人物主体的角度出发,关注女性深层更为隐秘的思想和情感。这种人物主体的声音传达,既是为了满足讲述的需要填补故事情节,也是为了表现女性的自省以及自我价值确认,在一个更加宽阔的视域中关注女性生存的现实和命运。
在研究叙事文的时间问题上,最重要的一个概念就是时序,即“研究事件在故事中的编年时间顺序和这些事件在叙事文中排列的时间顺序之间的关系”[3](P64),包括逆时序和非时序两种类型。《羽蛇》是一部采用了包含有多种变形的线型时间运动的逆时序叙事文,但这种时间变形又不同于现代先锋派将故事情节不动声色地消解于叙事中的讲述策略,虽然文本中的故事、线索、人物活动错综复杂,并没有一个规范的自古而今的时间顺序,但仍然存在一个完整的叙事时间和叙事情节,呈现出宏大的时间跨度和交错的运动轨迹。
(一)宏大的时间跨度。以整个故事开端的时间为起点的叙述叫做现时叙述,偏离该叙述层而追溯过去或者预言未来的叙述叫做逆时叙述,这两者之间的间隔距离就叫做时间跨度。《羽蛇》的现时叙述表现为羽成功完成脑胚叶切除手术,但仅在故事第一章的第一节对此做出阐述,紧接着就把时间拉回到羽的童年时期,叙述羽的成长历程,中间伴随着对其家族中其他各个女人生命历程的追溯及跟踪,直到文章结束的时候又重新提及羽的手术及手术后恢复为正常人的生活和表现。整个故事的时间跨度从太平天国时期一直到20世纪90年代末期,形成了跨越两个世纪的宏大叙事。
徐小斌“处身在过去与现在之间,她了解中国几代女性的命运和历史,并且鲜明生动地再现了这一切”[4],凭借其对历史精准的把握和对现实敏感的认知,力图跨越时间的长河把握整个生命世界,去探究女性生存的历史。面对这样一种宏大的时间跨度,作者的处理方法并不是从一而终的顺时叙述,而是通过变异切换的叙事视角将时间的运动轨迹进行交错编织,从而给读者带来一种思维的跳跃和视觉的眩晕。
(二)交错的运动轨迹。时间的运动轨迹包括闪回、闪前和交错,交错是闪回和闪前的混合运用。在《羽蛇》的第一章,作者先以羽成功地完成脑胚叶切除手术开场,紧接着转入其童年时期,对其成长经历做线型描述。这场手术是作者的一种预叙,通过时间上的指向性对未来事件做出提前陈述,从而引起读者的期待。在羽的成长经历中出现了很多人物,母系家族中的外祖母玄溟、母亲若木、两个姐姐绫和箫以及与之有着关联的其他人物金乌、亚丹、安小桃等等,作者对每个人物的身世经历都有着细致的描述,从而把叙事时间追溯到了太平天国时期,运用各种追叙和回忆对故事情节进行填补。这种交错的时间运动轨迹使得文本内容更加饱满,形成一种宏大叙事的历史空间。通过闪前与闪回的交错,作者有意对现时叙述做出一系列必要的补充,将文本空间扩充至百年时间跨度的隐秘历史中,并对一个家族的五代女性的生存境遇和心理变化做出了精细的阐释与刻画,同时也证实或者满足了读者一些想象和猜测。
俄国形式主义者什克洛夫斯基提出复线的情节类型,并进一步论述了其四个层次,即在故事中起支配作用的、围绕主人公发生的主线,贯穿故事的次要主人公的一系列事件的副线,作为背景的小故事和作品中关于社会、历史、哲学等的思考和论述,也叫做非动作因素。《羽蛇》成功地综合运用了复线的这四个层次,并通过嵌入式的情节序列和跳跃性的空间连接使文本结构和内容更加丰富。
(一)嵌入式的情节序列。情节是由一系列序列通过链状、嵌入和并列等形式组合而成的整体,具有一定的时间和逻辑关系。情节的基本序列是由起因、过程与结果三个基本序列构成,《羽蛇》的复线交织的叙事结构最大的表现就是文本中不断将一些作为背景的小故事插入基本序列中,使之成为该序列的补充和说明,完善了文本的背景和细节,使“她的叙事精致而富有变化,既具有很强的阅读效果,又可以进行复杂的文本解读”[5]。
小说以现在时态开端,讲述羽成功完成脑胚叶切除手术,进而又回溯到羽的童年并叙述其成长经历,解答了羽做这项手术的原因。它的基本序列表现为结果——起因——过程的结构,并在一个漫长的叙事过程中对故事的起因做出解释。这个漫长的过程又不断嵌入其他的序列,比如外祖母玄溟、母亲若木、姐姐绫和箫的婚姻,金乌的身世及其对亲生父母的执着探寻,甚至为了交代玉心姨妈的背景而将故事追溯到了太平天国时期等等。通过这些不断嵌入的序列,整个故事中的人物关系错综复杂,原本毫无瓜葛的两人也可能成为同一谱系的亲人,如羽和安小桃。在插入叙述玄溟人生经历中,引出了侍女梅花,进而出现了安小桃,此时的安小桃只是大盗安强和侍女梅花的女儿,但故事仍然不断向前发展,我们突然发现安强竟然是玄溟四姐玄湛的亲生儿子。这样,把本来没有任何关系(或者说本来是情敌)的羽和安小桃放入了同一个母系家族谱系中,增加了历史的厚重感,使得故事更有张力。
(二)跳跃性的空间连接。序列组合为情节的原则有承续原则和理念原则,其中承续原则是指对序列的形式排列,包括时间连接、空间连接和因果连接。《羽蛇》通过一种虚实缝合的空间连接方式串联文本,表现出对传统的时间和因果的反叛,其“逻辑关系和时间关系都退居次要地位或者干脆消失,而其结构组成依赖于各因素之间的空间关系”[6](P80)。文本通过序列之间的平行、对照、循环、交错等互相参照的形式,显示出从空间组织情节的趋向,多个故事平行或者交替演进,形成一幅空间立体画的效果,传达给读者多种感知印象。徐小斌采用虚实结合的叙述手法,把一段宏大的历史空间置入一种神秘的叙事氛围中,给予女主人公羽神奇的感召能力和不死之躯,通过独特的想象力塑造出一个超脱的主人公形象。同时,作者对历史有着深入的领会和理解,从而将这段故事追溯回百年之前,通过一些亦真亦假、亦幻亦实的回忆,超越了现实空间,跨越了物质、精神和灵魂的界限,破坏了情节表层的完整性而自由组接序列。徐小斌的这种虚实缝合、古今衔接的叙事,表现出“她以独特的女性思维对女性自身内部存在的精神痼疾进行了无情的揭露和剖析,以知性的形而上思索脱离开某些流行时尚中所谓女性以被看的命运落入男性视野的圈套”[7],谱写出一部传奇的女性家族谱系秘史。
目前,众多的评论家如戴锦华、陈晓明、季红真等都给予《羽蛇》高度的评价,但是在其叙事话语范式方面却鲜有人做出深入的研究。从叙事视角、叙事时间和叙事结构三个方面深入分析《羽蛇》的讲述话语范式,我们可以从中窥见徐小斌高超的叙事技巧和娴熟的文字驾驭能力。她把女性生存的历史表现的唯美而神秘,在观照女性主体性、表达女性自我认同的同时又无法逃脱生存的困境,从而难逃悲剧的结局。
[1]徐小斌.羽蛇[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2]路琼.徐小斌创作论[D].山东师范大学,2011.
[3]胡亚敏.叙事学[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4]谢冕.在现在与过去之间[J].当代作家评论,2005(4).
[5]陈晓明.穿过不可知的语言极地—关于徐小斌小说叙事的断想[J].当代作家评论,1998(1).
[6]张寅德.叙述学研究[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
[7]唐春兰.独特的视角,独特的风景:徐小斌小说创作述评[J].语文学刊,2009(17).
[责任编辑 王占峰]
I206.5
A
2095-0438(2015)12-0039-03
2015-06-29
吴珊珊(1990-),女,山东单县人,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