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贺诗歌修辞艺术

饶樊莉 韩剑南（成都纺织高等专科学校 四川 成都 611731）

李贺，字长吉，是中唐时期著名的诗人，他的诗歌擅长运用奇幻的想象勾勒出奇丽的意境，人称为“小李白”，在其二十七年的短暂岁月里，创造了二百四十余篇诗作，他如一颗璀璨的流星划过唐代绚烂的诗歌天空，有着独特而神秘的诗歌风格，对后世有着深远的影响。李贺诗歌作品构思新颖，想象丰富，色彩浓郁并擅长使用比兴等形象思维的手段，塑造了各种动人的艺术形象，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李贺创作上的独特成就，为我国古典诗歌开拓了新的境界，对当世和后世都产生了较大的影响。笔者试图通过对李贺诗歌的修辞艺术做一些粗浅的赏析，从而走进诗人独特的诗歌艺术殿堂，体会他虽现实生活中郁郁不得志、贫病交加而精神上却丰富斑斓的艺术世界。

一、拟人

唐诗中拟人这一修辞手段比较常见，如崔护“人面只今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首七绝广为传诵，用“桃花”的娇艳来映衬女子的貌美。李贺的诗作中拟人手法的运用也颇多，因李贺追求语言上的创新，其拟人手法的运用也有突破前人的地方，下面试举几例：

⑴厌见桃株笑，铜驼夜来哭。 《铜驼悲》

此处的“铜驼”指东汉都城洛阳宫南四会道有两座铜铸的骆驼，白天经过这里的人们看到的是年年桃树开花，又年年凋零，有谁会在夜晚经过这里听到铜驼的哭声？一“笑”一“哭”，衬托出诗人此时进士考试落第失意落魄的人生境遇。在李贺的笔触里，桃树和铜驼被赋予了人的灵性，有了人的情感，“桃株”和“铜驼”见证了这位天才诗人的失意落魄与悲凉。

李凭是中唐的著名乐师，她所弹的箜篌演奏技术高明，深受赞叹。李贺笔下李凭弹奏箜篌之音，时而如同荷花上滚动着晶莹如泣的露珠，时而如同幽香的兰花在向着人们微笑。诗人把音乐之美幻化为一幅幅优美动人的画卷，刻画出李凭高超的演奏技巧和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将听觉、视觉相互融会贯通，使读者虽未闻得李凭的演奏，却在想象的空间里领略了她高明的演奏技术和李贺非凡的写诗才艺。

⑶薄薄淡霭弄野姿，寒绿幽风生短丝。《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词（正月）》

这里一个“弄”字把早春之景写得跃然纸上，寒暖交接之际，郊野的地面上漂浮着一层薄薄的水气，它们随着微风幻化，似升、似降、似进、似起、似舞，毫无限制地显露它们天然的姿态。诗人用这个“弄”字赋予淡淡的水雾以灵性，如同少女在池塘边俯首弄姿，梳妆打扮，把早春的景象写得生机勃勃，且富有新意。

⑷银浦流云学水声。 《天上谣》

诗人想象神仙世界的银浦之中，星云如流水，会发出潺潺的流淌之声，这句诗描绘出仙境的美好景象，将天上银浦中的流云和人间的河流联系起来，一个“学”字也是赋予了流云以人的灵性，让人仿佛感受到天上的彩云如同流水一般的流动变幻之美，其想象力可谓奇绝。

⑸文章何处哭秋风。 《南园十三首其六》

李贺因其父名进肃，为避讳而不能参加进士考试，终身只做了奉礼郎这样的小官，空有一身才华而无施展抱负的机会，一个“哭”字，道出了诗人身世的悲凉，虽有报国之志却报国无门，空悲切，文章本是一物也感染了人的灵性，为诗人的命运而痛哭且怜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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⑹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金铜仙人辞汉歌》

这首诗有一则序，记叙了金铜仙人的由来，汉武帝为求长生不老，派人在建章宫前建造神明台，上铸金铜仙人，手托承露盘，为承接云中甘露。到了魏明帝时，命人拆移铜人，迁往洛阳。在这样的朝代更迭与命运变化之际，铜人也具有了人的情感，铜人即将离开汉宫，它被无礼的魏官牵引指向遥远的征途，不禁潸然泪下，可铜人又不敢直斥魏官无礼，只好托词于“东关酸风射眸子”，如此的敢怒而不敢言，真是将朝代覆灭、世态炎凉的境况给写活了。“忆君清泪如铅水”不仅符合金铜仙人的身份，更写出了泪的凄清与凝重，泪水在月光下的照耀下闪着寒光，滴滴有声，震人心魄，诗人运用了高超的拟人技巧，成功塑造了“金铜仙人”这一有血有肉，情感丰富，充满人性的艺术形象。诗中的明月、桂树、衰兰、铜人都见证了汉王朝的覆灭，产生了悲哀之情，这些有生命和无生命之物，都洋溢着人的情感，人的哀伤，充满了浪漫主义情调。难怪李贺被称为“鬼才”，他笔下的艺术形象可谓鬼斧神工，极具艺术感染力。这首诗也是李贺诗作的代表作。

在李贺笔下，“铜驼”、“文章”、“芙蓉”、“金铜仙人”会哭泣流泪，“桃株”、“香兰”会笑，淡淡的水雾会梳洗打扮，天空中的白云能学习流水的声音，这些事物被赋予人的灵性，感染了人的情绪，会悲伤哭泣，会言笑晏晏，展示出诗人丰富独特的想象世界，使其诗歌极具浪漫主义色彩。

二、夸张

夸张又称“夸饰”，李贺诗歌中常将大家司空见惯的题材写出一番新意，这当中诗人常常用夸饰的修辞手法“化平凡为奇崛”，这与诗人的苦吟和艺术追求分不开，使得诗风极具浪漫主义气息。下面试举几例：

⑴黑云压城城欲催，甲光向日金鳞开。《雁门太守行》

整首诗描写的是边城将士为平定藩镇叛乱誓死保卫疆土，抒发他们的一片爱国热忱。首句“黑云”既指黑色的浓云，也暗示着敌我双方对峙时紧张的气氛。“城欲摧”则将这种形势渲染夸大了，黑云压城，眼看城池就有被催毁的可能性，极力地渲染这种兵临城下紧张而危急的对峙氛围。

⑵南风吹山作平地，帝遣天吴移海水。《浩歌》

诗歌一开始，诗人就营造了一个万象雄奇、诡谲纷呈的想象世界：强劲的南风把石山吹为了平地，天帝派遣水神天吴把海水迁走了。诗人俯瞰宇宙，沧海桑田，海枯石烂，世上的万物要经历这样的翻天覆地的巨变，而渺小的人生又岂能长久？诗人借想象之翼，以豪放的笔触，抒发了人生无常，怀才不遇的深切感概，虽运用了神话典故，却赋予了全新的意义。

⑶秦王骑虎游八极，剑光照空天自碧。《秦王饮酒》

唐德宗年轻时英武非凡，德宗所率领的军队佩戴的宝剑剑光闪闪，咄咄逼人，其青剑寒光，映照天空，仿佛把这个天空的颜色都改变了。诗人用夸张的笔触极力渲染德宗的威武。

李贺诗歌能独树一帜与其夸饰手法的运用是分不开的，诗人似有着雄奇的想象之翼，遨游在历史典故、神话传说、鬼神之间，通过夸饰手法的运用，向人们展示出一幅幅色彩浓丽、对比鲜明、生动鲜活的诗歌意境。

三、婉转

⑴当时汉武帝，书报桃花春。 《仙人》

唐代的文人想要做官，有两条道路：一是通过科举考试；另一条是做隐士，广交达官贵戚，靠大官的得力举荐而获得皇帝的垂青，一纸诏书而平步青云。诗中所讽刺的正是这样一个道貌岸然的隐士，虽寄居山林，却心怀功名，当隐士听说汉武帝想要求仙，慕方士时，他殷勤地上书武帝，报告桃花盛开的消息。可见，这样一个风度翩翩的隐士，貌似视功名如粪土，其内心是多渴望功名利禄！诗人用辛辣的笔触勾勒出一个瘾君子的嘴脸，且先扬后抑，诗作前六句尽情描写隐士的闲适生活，直到结尾两句才揭去隐士的面纱，讽刺其沽名钓誉的本质，可谓“讽而不至于詈骂”。

⑵曲水漂香去不归，梨花落尽成秋苑。《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词（三月）》

这两句诗的字面意思是落花随着曲水漂流，一去不返；梨花即将落尽，春苑就要变成秋苑。从“去不归”、“成秋苑”这些字句中，不难体会出作者隐含的讽刺之意，漂香去不归，春苑变秋苑，腐朽的宫廷生活还能长久地维持吗？唯恐也是好景不长了……诗作中最后这两句被称为“诗眼”，或称为点睛之笔，虽写的是阳春三月的景致，实则道出了作者对中晚唐腐朽政治的委婉讽刺。

⑶厩中皆肉马，不解上青天。 《马诗其二十三》

李贺《马诗》共二十三首，诗人以骏马的遭遇来喻自己怀才不遇的愤懑处境，这首马诗中最后一首诗作充满了讽刺之意，畜养在厩棚中的全是些肉滚滚、笨呼呼的肥马，这样的马儿怎样才能在青天上腾飞？一个“皆”字，把中晚唐时期的人才选拔制度可谓讽刺得淋漓尽致，那些受宠的“皆”肉马，而骏马呢？在何方呢？可想而知，骏马是得不到重用的，诗人虽想励精图治，渴望驰骋疆场，可当局者却不重用贤臣，一切岂非徒劳！

姚文燮在《昌谷诗注自序》中说道：“故贺之为诗，其命辞、命意、命题，皆深刺当世之弊，切中当世之隐。倘不深自弢晦，则必至焚身。”由此可见，李贺身处中唐国势由盛转衰之际，宦官专权、藩镇割据、统治者佞佛求仙，李贺以唐世宗孙自居，虽欲建功立业，却报国无门，只得将这些社会时弊隐于笔端，运用婉转的修辞手法，讽刺统治阶级的荒淫腐朽，抒发诗人愤懑不平的情绪。

[1] 王琦.李贺诗歌集注[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7：387.

[2] 傅经顺.李贺诗歌赏析集[M].成都：巴蜀书社，1988：87.

[3] 叶聪奇.李贺诗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