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婕
当年《阿甘正传》和《肖申克的救赎》角逐奥斯卡小金人,前者胜出。有人分析原因说:阿甘是世界的,肖申克只是美国的。那时候我年纪还小,一直没弄明白这句话。后来随着阅历增加,反复重看阿甘的故事,一次比一次感动。但是很惭愧,那份感动一直停留在电影上面,那只漂浮的羽毛、那盒神秘的巧克力成为很多艰难日子里支撑心灵的信念。最近看了原著同名小说,才真的悟了:阿甘真的是全世界的,他无处不在,几乎就是我身边的某某。
我有一个朋友,像阿甘一样憨直,从不矫揉造作,也不扭捏作态。被老师问为什么作文写得又快又好,他说:“因为当时急着尿尿。”
我有一个朋友,像阿甘一样精通自己酷爱的东西。他从来没有考过高分数,但是他热爱天文和物理;他不知道两个球门门柱之间距离有多大,但是他擅长射门;他并不通晓乐理,但是他可以用吉他和口琴传达内心各种情绪。
我有一个朋友,像阿甘一样完全不懂得恋爱的心计和手段,只是傻乎乎地对自己喜欢的人付出,甚至不求回报,只求对方安好。
我有一个朋友,虽然没能像阿甘那样打仗、搞乒乓球外交、当宇航员、做摔跤手、捕虾,却也和他一样经历丰富,年纪轻轻就体验各种冒险,品尝百味人生。
这些朋友都带着阿甘的影子,简单天真,带着愚蠢的美好。他们曾经迷茫地服从,认为自己是“白痴”,只需要服从就好。就像刚刚上前线打仗的阿甘一样,“送我们到这儿不是要我们来了解战争,而是要我们听命行事。”可是经过社会这场大硬仗的洗礼,他们开始反思:“我们到底为什么要打仗?”终于,看到满目疮痍,看到战友的累累伤痕,看到毫无意义的勋章在贫病交加的战友身上,他愤怒地骂出了那句:“那是一场狗屎。”
电影《阿甘正传》打的是温情励志牌,相比较而言,同名小说对战争的批判和对政治的嘲讽深刻得多。有人动员阿甘参政,阿甘说:“我只是个白痴,我对政治一窍不通。”对方却说:“那反而更合适!听我说,我们需要像你这样的好人。社会中间分子,我告诉你!社会中坚分子!”面对荒唐的邀请和追问,阿甘又像说真话的孩子一样,给出了答案:“我要尿尿。”更搞笑的是,这句话成了竞选口号,在大众中风靡一时。
在所有英雄主义情结的故事里,绿巨人是我最钟爱的人物之一,“一愤怒就发威”、“愤怒越多,能量越大”的人物设定让众多郁积于胸的情绪找到的出口。我相信,表达愤怒的渠道是一个社会文明进步程度的重要标准。有人悼念:“现在没有诗人啦。”有人惦念:“现在没有摇滚啦。”其实,是因为缺少愤怒。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人们习惯了独自消化愤怒,原本健康的表达被看成是“不理智”、“不成熟”的表现,大家宁可笑着演逗比,也不愿意正面面对自己内心的情感。可是我分明看到有人说:“当我开始嘲讽爱和梦想,你没有看我的眼泪。”
情绪扭曲成这样,我更怀念那个叫阿甘的朋友。他随心所欲表达自己的愤怒。他抛出那块战争勋章,砸晕了国会议员记录员;洗衣店老板欺负他妈妈,他就把他塞进洗衣机里。他这么放肆,却摆出一副“我是白痴我怕谁”的态度,不禁让人高呼过瘾。“疯子自有疯子的趣味,不足为外人道也。”约翰·德莱顿的诗一语道破。
当然,所有的愤怒和嘲讽都是形式,优秀的作品无一不是以爱为内核。阿甘这个“白痴”的爱正像小说中连绵不绝的口琴声,带着凄楚又动人的韵味,不间断地回想着。电影中的珍妮和阿甘是最后才在一起的,而在小说中,阿甘和珍妮是早早就在一起了的。可是阿甘像很多不懂如何去爱的傻孩子一样,用错了方式,反而让心爱的人带着失望离开。
失去朋友,失去工作,失去恋人……失去总是让人成长。傻孩子阿甘听到珍妮嫁人的消息之后,躲在丛林里,“我就好像内心有一部分死掉了,而且永远不会活过来。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哭了,但是并不怎么管用。”这样白痴的经历,谁没有过?
傻孩子终于在哭声中成长为坚定的男人,变成珍妮期待的那样,“又高又壮又善良,过着单纯的日子”。他的身边有老友丹,又有大猿猴苏,有音乐,有啤酒,有思念。他从平凡中来,经过波澜壮阔,复归于平凡,却已经成就了不朽的传奇。战争终究会过去,将来做什么?也许,丹早年写给他的信,冥冥之中已经预言了他的前程。
“我完全不认为你是个白痴。或许依照测验的衡量标准或是一些愚人的判断,你属于某种类别,但是内里,阿甘,我见过在你心智中燃烧的好奇火花。顺流而行,我的朋友,让它为你所用,遇到逆流浅滩时奋力抗拒,千万别屈服,别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