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衲
“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人才?”这是著名的“钱学森之问”。2005年,温家宝总理在看望病榻上的钱学森的时候,钱老曾发出这样的感慨:“这么多年培养的学生,还没有哪一个的学术成就,能够跟民国时期培养的大师相比。”钱老又发问:“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的人才?”
“钱学森之问”是关于中国教育事业发展的一道艰深命题,改革开放30年,中国高校已走到十字路口。向左,是数年来盲目扩招造成的累累恶果;向右,是与国际名校看齐过程中的重重阻力。教育体系生病,家国与个人皆无法独善其身。当“蚁族”“就业难”等问题频频拷问中国的大学教育模式的时候,变?还是不变?这个与整个国家和民族的现在与未来都密切相关的问题,值得我们每一个人深思。有一个人一直在寻找着“钱学森之问”的答案,终于在2009年,南方科技大学给了他一个破解“钱学森之问”的机会。他就是朱清时,前南方科技大学校长。
美国《科学》杂志评选的2011年世界重大事件中,南方科技大学开学在3月份的世界重大事件中上榜。无疑,当年的南科大和校长朱清时是媒体和舆论的宠儿,人们都知道朱清时是中国最具声望的大学校长和教育改革者之一,但是有多少人知道他还是世界著名的物理化学家,中国科学院的院士以及第三世界科学院院士,相信更鲜为人知的是他还是皇室的后裔、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一子朱椿蜀王之第二十世子孙。
每个人都是有很多面的,而朱清时经常展现的是他作为第一个扛起教育改革大旗的那一面,现在让我们认识一下科学家朱清时。
以书为友
1946年出生的朱清时童年都是在成都度过的。父亲是一位大学毕业的高级知识分子,新中国成立之前曾在国民政府任文职,那个时候,在政党里做职员少不了入党。当时朱清时的父亲为了谋得一份工作,也没有考虑那么多,填了个表格就加入了国民党。结果在解放后,这成了说不清的历史问题之一。
解放以后,朱清时的父亲被认定是犯了贪污罪,全家就靠他母亲一个人打零工来维持生活。“她(母亲)到工厂里面做工,然后回到家里头把工人的衣服包了去洗,挣很少一点点钱。我的童年跟现代人的童年完全不一样,那个时候很少有钱,很少能吃好东西,只能维持生存,根本没有物质享受。”朱清时这样回忆自己的童年。
11岁那年,朱清时开始进入初中学习。母亲因为要节约一家9口人的生活开支,把家搬到了离成都一百多公里的县城金堂定居。从此,朱清时就只身一人在成都第十三中学住校,开始了自立的生活。那时,课后和周末有大量的空闲时间,为打发孤寂无助的时光,朱清时只能以书相伴,用他的话说:“书成了我唯一的伴侣。”因家境困难,无钱买书,他就到旧书店去看,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图书馆也成了他常去的地方,一坐就是一天。在书中,他看到了一个崭新的天地。驰骋在知识的海洋里,给他带来了无穷的想象空间和乐趣。
初三时,化学和物理开始向朱清时展示出自然界无穷的奥秘。牛顿看到苹果落地,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这个故事深深地吸引了朱清时,牛顿成为他第一个崇拜的偶像。他在牛顿的传记中读到有人曾问牛顿:“为什么你比别人看得远?”牛顿回答:“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头。”这句名言从小就鼓舞着朱清时努力学习,盼望早日登在巨人肩头,洞察新的科学真理。时至今日,朱清时虽然公务繁忙,但仍保持着爱读书的习惯。除科学方面的书籍外,他还涉猎文学、艺术、人物传记、社会科学、考古等内容。
至少要有真本事
20世纪60年代的中国学生崇拜的是科学家,因为当年的中国在大搞核物理和原子能,朱清时也不例外。由于对物理产生了浓厚兴趣,高考填志愿时他毫不犹豫报考了1958年建校的中国科技大学核物理专业。在朱清时眼里,当初的中科大很像如今的南科大。当年钱学森提出来想建一所学校,自己培养人才。从决心要成立中科大,到开始招生也就只有三四个月的时间,由于时间紧促没有房子,校方决定一边建房子,一边上课,一边做研究。也许朱清时“高校就应该是追求学术卓越的”的思想就是在那时候生成的。
不过好景不长,朱清时进中科大仅仅学了两年,文革就开始了。于是他和当时的青年学生一样,游行、串联,等再回到学校,已面临毕业分配。本来可以分配到工作环境更好的天津,可朱清时却稀里糊涂地选择了没人愿意去的青海铸造厂,成了名一线工人。做模型、倒铁水、贴火砖等工作又累又危险。当时文革尚未结束,每天除了工作,业余时间基本都是虚度过去的。开始朱时清也跟其他人一样,但很快感到了内心的空虚。他渐渐地醒悟,至少我得有真本事,不然一旦机遇来临,不是会白白放走吗?于是朱清时抓紧一切时间,读了大量的科技书籍,还偷偷跟着美国之音学英文(当时被禁止收听),并翻译了《相对论的再审查》一书,在国内高校和学术界广为流传。同时,他写的《论基本粒子的静止质量随时间变大》的学术论文,发表在《复旦学报》上。
对科学的孜孜以求和辛勤劳作,终于为朱清时带来了机遇。1974年,位于青海西宁的中科院盐湖所开展有激光分离同位素这一重大项目的研究,急需专业人才。得知这个信息,朱清时立即前往该所应聘。经过一番测试,实验室十分满意朱清时的表现,当即决定录用。
给分子做手术的人
1979年7月,朱清时作为改革开放后我国第一批赴美国访问讲学的青年学者出国进修。两年的进修期满后,麻省理工学院又聘请朱清时继续工作。随着新成果的不断问世,论文发表的层次愈来愈高,朱清时面临着抉择。他想,无论是在加州还是在麻省,自己虽有新的科研成果,但均是在“老板”划定的框架里工作。对于一个科学家来说,应该敢于突破人为划定的框框,发挥自己的特长,在科学上创造出一种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
1982年元旦刚过,朱清时毅然踏上了归程,回到了实现他科研梦想的基地——青海西宁。回到青海盐湖所后,他想要建起一个具有国际水准的激光光谱实验室,但这并非易事。他与同事们一起,在用于分离同位素的激光实验室的基础上,建起了激光光谱实验室。不久,他们就在《科学通报》杂志上发表了国内第一批关于激光激发荧光光谱的研究论文。1983年6月,朱清时再次赴美出席了第38届国际分子光谱学讨论会,在会上宣读了青海盐湖所的研究成果论文。随着工作的深入,盐湖所的条件已无法深入开展激光光谱研究。1984年,在著名化学物理学家张存浩教授的力荐下,中国科学院作了内部调整,将朱清时和他的研究小组调到了中科院大连化学物理所。从此以后,在张存浩先生的关心和支持下,朱清时的研究工作进入了一个新阶段,把研究方向对准了一个新兴的领域——选键化学。
20世纪70年代以来,化学家们曾被一个美妙的构想深深地吸引着,用激光有选择地把分子的某些键打断或激活,以便能按照人类的愿望来加工分子,如同做外科手术一样,给分子做手术,即选键化学。实现选键化学的关键,是找到一种特殊的分子振动。但是,当时世界上几乎所有的实验室在这方面的研究都以失败而告终。1988年6月,应邀到英国剑桥大学做客座研究员的朱清时,用“出奇制胜”的方法,构思了一种新的实验方案,在锗烷分子的振动态中首次发现了理论预言的局域模振动态。随后,他又证实了硅烷的一系列振动态,也都是长寿命局域模振动态。这一发现,立即在国际科学界引起了极大的关注,同时也为选键化学的前途展示出了美好的前景。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的Lehmann教授说:“大家谈论局域模振动已经多年了,你们的硅烷光谱第一次告诉人们,这就是局域模振动!”
南科一梦
1991年朱清时当选了中科院院士,这是对中国科学家一种至高的肯定。当时科学界的价值观认为一个真正的人才要专心做学问,搞行政管理是只有那种学问做不上去的人才搞的。所以,当朱清时选择回中国科技大学任校长的时候,大连物化所的老前辈们都觉得可惜。但是朱清时心里一直有一个梦,这个梦是对中国教育界的反思和期待,这个梦可以让他用一种科学家的姿态去看待一座高校。在中科大的十年时间,你经常能看到朱清时坐在食堂和同学们一起用餐;十年时间,即使在大扩招的背景下,中科大也依然保持着少而精的招生思路;十年时间,因为朱清时,中科大改变了许多;十年时间,因为朱清时,中科大也没有改变。
中科院院士、中国科技大学校长,对于62岁的朱清时来说似乎已经是功成名就了。所以当退休以后的他接到南科大校长的返聘书时,起初并没有同意。彼时的他正作为鉴赏员在故宫博物馆亲手摩挲着一件件稀世珍宝。而真正打动他的或许还是他心中的那个梦,他后来在接受电视采访时说:“记得郁达夫先生在吊念鲁迅时说:一个不尊重自己民族的人是可耻的。我爱我的民族,我希望它更好,所以宁要不完美的改革,也不要不改革的危机。”在南科大的的五年时间里,他像一个视死如归的战士一样,冲锋在中国教育改革的最前线。五年时间,一块教育界的“试验田”,一群教育界的“小白鼠”,“自主招生,自授学位”“教授治校,学术至上”“教育去行政化”等等改革措施推行之时,都把这位花甲之年的老人推到了舆论的风暴眼。
朱清时,一个自称“怀着高校改革梦想的理想主义”的老院士动容的说:“不光是我壮志未酬,而且我这一代的大学校长都壮志未酬。我们要越过高考,完全自主招生、自授学位。这一步如果试成了,中国的高考和中国的高等教育也都活了。剩下的就是高校去行政化,如今中国的高校已经完全沦为一个行政机构,已经偏离追求学术卓越这一初衷太远。”老骥伏枥,只因胸怀梦想;白首出发,唯愿壮志能成。很少有人把一所大学的命运与一个人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朱清时已经是这个时代教育改革的标签,而朱清时带领的南科大也早已符号化。南科大这一点微弱烛光让人感受到了希望,也让身为创始人的朱清时身上平添了很多悲情色彩。
2014年朱清时卸任以后又回到了中国科技大学物理研究所,他在这里学有所成,走出国门,学习世界先进科学技术并获得国际学术界的肯定;他在这里做了10年校长,并从这里踏上探索中国教改之路。如今,已经68岁的朱清时走了一圈,又回到了这里。对于朱清时来说,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改革不是三五年,不是凭借一己之力就可以的,但朱清时让一些凝固的东西有了些许变化,这就是贡献。他以一朵浪花的身姿,却无意间在平静的海面上掀起一股追逐的洋流。喊打喊杀式的改革也许很痛快,但矢志不渝、持之以恒的先行者、实践者更可贵。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教育界欠朱清时一个迟到的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