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蕾蕾
(深圳大学传播学院,广东深圳 518060)
中国城市转型之艺术干预基本模式初探
李蕾蕾
(深圳大学传播学院,广东深圳518060)
随着中国当代艺术日益受到国际重视,由艺术家、策展人、建筑师等构成的广泛群体对中国城乡发展的进程和城乡空间的重塑方兴未艾,艺术对中国城乡的干预变成一个显性问题,但是,国内有关研究相对不足。梳理近年来西方学术界有关艺术与地理的相关文献,结合艺术干预中国城乡建设的具体个案,可以探究出艺术对中国城乡干预有6种基本模式:对城中村艺术干预的多元差异化模式;艺术介入老工业城市转型和老厂房改造的文艺商区模式;对房地产新建项目和城市综合体艺术介入的艺术品味与符号资本模式;对旅游城镇艺术干预的小资消费模式;对文创园区艺术介入的政府扶持模式;对城市艺术双年展项目的瞬间激活模式。
艺术干预;城中村;工业遗产;艺术双年展;文创园区
艺术对城乡发展的干预、影响和作用,随着社会转型、文化创意产业的崛起、创意城市的发展以及文化艺术之社会影响力、公众参与度和政府资助力度的加大,日益成为一个全球现象。艺术干预主要是指(广义的)艺术家通过艺术策展、艺术活动、艺术项目和艺术作品等进行实地干预,试图影响当地居民、各类组织、各级政府和城乡变革。随着1960年代以来西方“观念艺术”和“当代艺术”的发展以及职业策展人的崛起,艺术走入社会和公众,艺术家和艺术干预实践的范围极大地扩展。一些地理学者、城市规划实践者、建筑师、新媒体科技人员、科学家、哲学家、文艺评论家、房地产开发商、国际机构、各级政府、各类基金会等相继参与和介入到艺术的城乡干预。例如2013年的深港城市建筑双城双年展就介乎工业遗产、城市规划、建筑设计、公共参与、艺术干预等多重领域。
对于国内外有关艺术干预城乡的研究文献,学术界还没有全面开展相关的跨学科文献综述以及系统化和理论化的研究。但是,艺术对中国城乡干预的社会表现和实践进程却不乏实例,呈现出加速发展的态势。从早期的“圆明园画家村”、“东村行为艺术”,再到如今的“宋庄”、“798”艺术园区乃至上海“红坊”、广州红砖厂、深圳OCAT创意园、大芬油画村、杭州白马湖等等,都显示出艺术、艺术家和创意阶层对城市核心区、边缘区、老工业区、城中村等城市空间的重塑和干预效果。此外,最近几年兴起的艺术地产以及在大型商业中心设立美术馆、博物馆和豪华影院等文化艺术设施的曲江模式、万达模式和香港K11艺术商城模式等等,都显示出艺术深度介入城市中心区、传统文化旅游区、城市商业综合体CBD、城市居住小区的实践。
发生在一线城市的艺术干预,已经扩大到二、三线中小城镇乃至濒临凋敝的乡村地区,例如连州和平。通过长期举办国际摄影节,获得国际知名度和城乡发展的活力和机会;安徽黟县碧山村出现艺术家和文化工作者的干预项目“碧山计划”,该项目试图通过回顾梁漱溟、费孝通时代的乡村建设运动,动员知识分子和艺术家来到乡村生活,与当地村民合作,活化乡土建筑、历史遗迹、聚落文化、民间戏曲和手工艺等等。又如,摄影艺术家渠岩以当代艺术方式对陕西和顺县许村实施艺术干预,激活乡村文化。此外,受威尼斯、卡塞尔和巴塞尔等地国际艺术双年展、文献展或三年展启发,由深圳发起的深港城市建筑双城双年展,不仅加强了深港之间的互动交流,而且吸引了全球顶级艺术机构如MOMA、V&A的参与,成功推动了深圳华侨城老厂房工业区向创意园的转型以及深圳“城市边缘”蛇口工业区的活化。
本文关注艺术干预的中国实践,通过回顾相关文献,结合中国艺术干预的主要案例,说明艺术对中国城市进行干预的基本模式和独特语境,初步探讨艺术干预的潜力。
有关艺术对城乡发展干预的研究在国际上跨越艺术学、城市研究、地理学等多个领域,文献比较分散,也缺乏相应的综合性介绍。依据我们的文献阅读,将艺术对城乡发展干预的文献划分为四个类型:1.涉及绅士化(gentrification)和城市更新的研究;2.涉及文化经济和创意城市的研究;3.有关公共艺术和社区艺术的研究;4.新兴的艺术地理学(art and geography)和创意地理学(creative geographies)的研究。其中公共艺术研究领域基本上属于艺术学科范畴;而绅士化和城市更新研究一直是城市地理学的重要研究议题,在文化经济时代呈现出与文化创意产业和创意城市相关跨学科研究的融合;此外,欧美最近几年初露端倪的艺术地理学或创意地理学的新兴跨学科研究,反映了地理学的艺术转向和艺术学的地理转向或空间转向,有望发展成为讨论艺术干预城乡发展的另一引人注目的知识来源。
(一)艺术与绅士化①的相关研究
国内对绅士化和城市更新方面的文献综述和案例研究表明“新建绅士化”(new build gentrification)[1]、“学生绅士化”(studentification)[2]、“旅游绅士化”(tourism gentrification)、“郊区绅士化”(suburban gentrification)[3]、“乡村绅士化”(rural gentrification)[4]等成为绅士化的新类型,这些文献说明了新兴房地产开发、大学城建设、旅游业的发展以及开发区和卫星城建设等对于城市非中心区的升级改造作用。绅士化不再只是中产阶层的迁入使得城郊相对衰败的工人贫困社区得以提升的行为和结果,而与艺术家的介入关系密切,例如美国学者Zukin[5]对纽约SoHo工业区的原创性研究,将美国1960年代以来的抽象表现主义艺术的崛起与SoHo的绅士化联系起来。David Ley[6]强调具备独特的文化资本、美学能力和文化生产能力的中产阶层艺术家,是绅士化社区之经济资本得以提升的重要原因。何深静等[7]注意到艺术家集聚的广州“小洲村”因“草根”艺术家被“精英”艺术家和艺术学生所逐渐取代而产生的对小洲村的影响。
(二)艺术与文化经济和创意城市的相关研究
发展文化创意产业和创意城市是21世纪全球经济转型和城市转型的重要方向和政策工具。有关“创意阶层(Creative Class)”[8]、“创意城市(Creative City)”[9]以及文化产业生产体系和创意集群的研究文献,将艺术家当作创意阶层的重要组成,但相关研究偏重于讨论艺术家的空间选择与分布格局及其对城市的影响[10];有关创意城市和文化之都的研究偏重于描述欧美城市如何通过文化艺术项目开展城市更新和复兴[11],如毕尔巴鄂通过兴建“古根海姆美术馆”成功转型。
(三)公共艺术和社区艺术的相关研究
艺术介入实现社区干预的案例研究,国外不乏相关文献。这些文献强调艺术干预所解决的问题不仅仅是经济问题,还是沟通和心理问题,艺术介入凭借独特的艺术形式本身,以及艺术家与社区公众共同参与的工作方式,能够重建社区人口的自信心、认同感、集体合作、公共决策和公民参与,从而达到社区复兴、乡村复兴、城乡环境和景观的变迁。“新类型公共艺术(new genre public art)”将特定地方和空间作为通过艺术获得赋权和政治抗争的场地[12]。西方这些有关介入社会和现场干预的公共艺术研究,与国内的城市雕塑类公共艺术和环境艺术十分不同,强调的是艺术化的社会运动(artivism)。
(四)艺术地理学和创意地理学的相关研究
英国艺术地理学者Harriet Hawkins在这一领域的研究较为突出,她提出创意地理学(creative geographies)[13]的概念,以区别于强调不同地理环境形成不同艺术风格的传统艺术地理学,她强调创意地理学与当代艺术和当下现实的关联性,地理学家与艺术家合作或直接进入艺术领域,通过艺术方式表达地理学对城乡研究的成果以及通过城乡规划和公众参与实现社区改变。从工作方式来看,创意地理学日益与艺术领域的社区艺术和参与性艺术融合,但突出的是艺术领域需要地理知识以及地理学领域需要艺术方法的观点。
通过以上对中国城乡艺术干预实践的初步介绍以及国外相关文献的回顾,可以发现,艺术对城乡发展的干预属于广义艺术家(如创意地理学中的地理学家、城市规划师或建筑师等)及其相对独特的艺术实践方式所产生的作用,也涉及地方政府文创扶持的作用。不过,有关艺术对中国城乡干预的典型案例、实践过程、基本模式、相关机制、政策效果和社会影响等问题的研究十分缺乏,本文试图基于实地观察、文献综述、媒体报道等,将艺术介入和干预中国城市的基本模式初步总结为如下六种模式。
(一)城中村的艺术干预——多元差异化模式
艺术家对城中村的干预长期存在,早期就有艺术家积聚在北京圆明园画家村的现象,虽然这个画家村现已消失,但目前北京近郊的宋庄也集中了大批艺术家,广州临近大学城的小洲村以及深圳的大芬村、梧桐山大望村、白石洲等城中村都集中有艺术家,并进行相关的艺术活动和社区干预。艺术家对这些城中村进行艺术干预的方式和影响存在内部差异,这些差异主要取决于这些城中村在城市中的具体区位、艺术家本身的积聚状况和活动方式和与政府和政策有关的制度因素等等。
例如,深圳大芬村成为中国著名的半手工油画复制品出口基地的重要原因,乃是因为1990年代初,大芬村处于“二线关”附近,且与进出香港便利的“一线关”罗湖口岸很近,当时只有持特区通行证的内陆公民才能出入“一线关”,进入“特区”,香港华商选择大芬村有利于大批从内陆南下的画工无需进入特区就可复制行画,不仅解决画工劳动力的需求问题,而且相关的房租和人力成本也可降低,通过香港出售行画最终形成著名的大芬村油画出口基地。当然,在最近几年发展文博会和文化创意产业园区的政府政策支持下,以及西方金融危机导致油画出口下滑,大芬村试图从油画复制基地转型为原创艺术村,因此,新建了新的美术馆以及人才公寓,对大芬村本身作为城中村的城市景观和城市变迁影响较大。
而梧桐山由于位于城市边缘且拥有良好自然风景,吸引了不少追求清静和创作的艺术家,租住相对低廉的农民房,进行艺术创作和艺术生存,这里的城中村因此成为梧桐山艺术小镇的主要部分。政府在此过程中试图引入本土和民族性的艺术门类例如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等,而海外艺术家多以举办艺术活动如参与深圳香港双年展项目实现艺术干预,这些海外艺术家偏重于以艺术的方式进行有关深圳本土的创作如“发现深圳”项目,这与本土艺术家对本土的忽视、追逐国际当代艺术,形成比较鲜明的对比。
位于城市中心区的白石洲城中村尽管已经列入旧村改造计划,但艺术家的干预也以外国艺术家为主,他们组织了“城中村特工队”这样的民间组织,创作“物恋白石洲”木偶剧,展示城中村作为“落脚城市”和“城中城”对于深圳特区本身的意义和价值,这些艺术干预很有可能会影响到未来白石洲的城市更新和改造方案的具体实施。
广州的小洲村由于临近大学城,艺术干预的方式与大学生群体和广州美术学院的关系比较密切,美院学生可利用小洲村廉价的房租,进行面向大学生的文艺商品和小店铺的经营,也可开展面向美院考生的艺术培训活动,因此,小洲村集中了大量所谓“草根大学生艺术家”,这里暂时成为他们的收容所[14],是他们走向未来的出发地。
南方城中村的艺术干预与北京不同,例如,宋庄的艺术家很多是从被商业化的中国当代艺术中心798排挤出来和转移出来的,这批艺术家在当代艺术方面的原创能力很强,涉及的艺术门类除了架上艺术,还包括装置、纪录片和影像艺术等等,显然,这与宋庄位于中国当代艺术大本营的北京有关。不过,由于北京城市化外扩进程加快,宋庄很有可能被新的城市规划所切割或分化,因此,在宋庄可以看到不少体量巨大、明显区别于南方城中村的高大建筑被贴上违建标志,这些建筑是艺术干预发展的产物,有些还是大体量的艺术展馆,但都有可能面临拆除的命运,这说明艺术家的城中村生存空间不得不服从于超大城市的城市化进程对空间和土地的需要。因此,艺术家的抗争成为城市化抗争的重要组成部分,理解中国城市化进程必须研究艺术家的介入和参与。当然,北京宋庄的艺术家由于艺术本身的政治抗争性,往往也成为政治关注的焦点,不少艺术家如艾未未、栗宪庭等都成为艺术与政治的符号。
(二)艺术介入老工业城市转型和老厂房改造——基于工业遗存文艺商区模式
老工业区和老厂房是艺术家积聚和艺术干预的另一类重要场所,这与老厂房被保留并实现艺术转化的先锋案例有关,也与国际上工业遗产概念在中国的传播和扩散有关[15]。老厂房被转化为艺术区的最成功的先锋案例就是北京798,它是国有企业转型、国有资产寻求出路的结果,因此,将不再从事工业生产活动的厂房腾空出租,是北京798形成的最初原因。798早期的地理位置还算偏僻,租金不高,加之老厂房独特的高挑空间感,最有可能被艺术家包括海外艺术机构看中,如同上海的苏州河工业区在1990年代之交被台湾建筑师看中。这些高大开阔的厂房不论798还是苏州河,目前都已脱胎换骨,转化为北京和上海最重要和最时尚的艺术区和文创园区,而且日益商业化,因为艺术商品和文创店铺[16]的可支付租金的能力大大高于艺术家工作室和展览空间。
与798和苏州河有所相同也有不同的老工业区和老厂房艺术变身的案例,恐怕是沈阳铁西区、南京1860工业区、武汉“楚河汉界”、西安大华纱厂1935、北京石景山首钢地区,以及一些被列入工业文化遗产名录的地方如贵州铜仁万山贡矿等,它们有的是代表中国半殖民地时期延续下来的工业遗产,目前正试图结合艺术和文化创意产业的发展,实现老工业城市和工业区的转型和工业文化的开发。
当然,分布在沿海开放地区仅仅只有30多年改革开发历史的三来一补老厂房也面临转型升级,如深圳F518创意园区、田面设计之都、华侨城OCAT当代艺术中心等等,都是依托年轻的旧厂房转型升级为艺术干预的场所。艺术干预的方式各有分工,OCAT偏重于当代艺术及其学术性,这与OCAT拥有国家级美术馆何香凝美术馆以及来自华侨城的资金支持有关,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摆脱艺术商业化的驱动,专注艺术本身;而F518和田面设计之都两个园区都处于以往的工业厂房及其所处的城中村厂房,选择通过艺术和设计方式实现有形商品及其价值转化,因此,相关的艺术干预包括工业设计、动漫游戏等,而音乐、行为艺术和创作与展示等干预门类未构成主流。
总之,艺术对城市工业区和老厂房的干预,日益流行,不仅与老工业区所处城市区位因城市化外扩而逐渐变成城市中心区位有关、也与厂房体量有关,还与工业遗产保护和开发利用与活化有关。此外,大城市和中小城市的老厂房艺术干预方式和结果有所不同,有待进一步开展专题研究。
(三)艺术介入房地产新建项目和城市综合体——艺术品味与符号资本模式
房地产开发商是推动中国城市化进程的重要力量,在艺术干预中,他们也是另一个重要主体,虽然这一主体的参与稍嫌迟缓,而且在早期,他们甚至是艺术家的对立面,是拆除城中村、老厂房、排斥草根艺术家的“推土机”。不过,随着艺术为城市生活,土地升值带来“小资”利润,一些房地产开发商加入到城市艺术建设和艺术干预的队伍,主要表现为在新建的居住社区中、在大型的城市商业综合体中安置艺术项目和艺术空间,一些房地产开发商也进入到艺术品藏家的行列。例如,北京的苹果社区里面就建设有“今日美术馆”及其周边相关的艺术街区,包括广告、时尚艺术园区,这种艺术与居住的混合,不仅提升小区本身的品味价值,而且有利于吸引艺术人才入驻并从事相关艺术活动,如开办美术和音乐培训班、开办画廊和文艺店铺等等。又如,著名的万达房地产开发商在进行商业综合体开发时,特别关注电影院等设施的投入和设置。此外,艺术型商城也日益增多,如深圳欢乐海岸和海岸城等大型商业中心,也会展示艺术品或开展“艺穗节”活动。不过,从香港艺术商城K11的发展来看,其艺术空间在城市综合体中不断缩小,反映出在香港这一商业都会,艺术在与商业的较量中节节退败,这或许与香港作为国际化艺术交易市场,偏重于艺术交易、展示而非创作的定位有关,也是K11艺术商城转战到上海的原因之一。艺术到底能在多大程度上干预生活居住空间和城市商业综合体,是一个值得进一步观察的领域。
(四)艺术对旅游城镇的干预——小资消费模式
今日中国的艺术发展和市场前景往往与“小资”群体的扩大联系在一起,小资和文艺青年作为艺术的爱好者和消费者往往会积聚在特定城镇如江南古镇、丽江古城、厦门鼓浪屿等等。艺术对中小城镇的影响恐怕是新型城镇化建设不容忽视的一个面向。作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文化遗产名录一员的丽江古城,虽然保留有大量的中国传统民居建筑、古村落和村镇格局,部分村落还保留了水系格局。丽江在保护古城风貌的同时,将新的城市建设安置在古城之外,不过,即便如此,丽江在人们的印象中恐怕还是浓缩在小资天堂的符号中。古城已经很难找到原住民居住的房屋,这些房屋不是变成了客栈就是变成了各种商业店铺。当然,这里出售有当地民族工艺特色浓厚的商品如扎染、银器等大量旅游商品,也出售年轻人喜欢的酒吧音乐,特别是非本地的非洲鼓乐很流行。但是,当地的音乐遗产——纳西古乐能否在85岁高龄的宣科之后还能持续,却是一个疑问。事实上,小资们对纳西古乐的热爱远不如对“一米阳光”、“千里走单骑”等影视作品所展示的酒吧和客栈的热爱,即便雪山艺术节试图将束河古镇打造为艺术小镇,但束河艺术小镇本身却是一个房地产项目。
总之,小资和艺术商人在旅游城镇创作和开发出来的艺术商品和艺术活动,其实是一种对本土艺术进行高度选择性的艺术开发方式,选择的依据往往是其所具有的跨地域销售的能力。例如在北京798可以看到来自丽江市场上一模一样的手工艺文创商品,因为北京的小资与丽江或其他地方的小资的审美判断力差别不大。这种艺术干预,不仅置换了当地艺术,而且将当地变成一个不是当地的当地(placeness)、别处的当地和游客虚妄的故乡。从艺术的角度来看,这对于本土文化艺术的传承是不利的,反而由于小资的同质化减少了地方艺术的多样性,以这种代价换取的是旅游古镇的旅游收益以及旅游古镇的去地方化、商业化和同质化。
(五)文创园区的艺术介入——政府扶持模式
如果说工业区、开发区、高新区是以往城市化和工业化进程的重要标志,那么,文创园区似乎成为当前城市化进程的最新标志。文创园区是中国政府在吸纳国际社会发展创意城市和文创产业的基础上,结合中国城市转型、产业转型而提出并扶持的一种城市空间推进模式。不少艺术家自发积聚的空间被政府授牌为文创园区,也有地方政府通过划出特定空间人为设立或打造文创园区,通过招商引资,试图吸引涉及动漫、游戏、设计、时尚、艺术、媒体、创客等文创企业和阶层进驻,实现城市转型。前文有关城中村、老工业区、城市街区、旅游区等艺术介入模式的案例中,也有不少属于被政府贴牌和收编的文创园区或文化产业基地,获得政府的开发扶持,如北京798是文创园区、深圳大芬村是国家级文化产业基地、华侨城OCAT是创意园、上海田子坊作为城市老街区和住区也是文创园区。当代艺术植入文创园区能够提升园区的政治能见度[17],如北京798。当然政府推动的文创园区由于借鉴高新区的园区政策,对于艺术模式本身的独特性关注不够,导致文创园区或艺术园区的失败也不乏实例,例如,深圳宝安某摄影艺术园区被迫转向美食街②。被授予文创园区的艺术干预空间,往往容纳的艺术门类比较多样,例如旅游地文化产业基地偏重于旅游演艺;还有的文创园区以新出现的创客空间命名,容纳艺术与科技的融合。
(六)城市艺术双年展的干预——瞬间激活模式
文创园区模式对于城中村、老工业区、城市产业空间转型的影响是不容忽视的。这种影响在最近几年结合城市艺术节特别是双年展模式得以扩大,比如上海从1996年开始发起的艺术双年展,不断关注上海城市本身的发展问题,这一点可以从2014年上海双年展的主题“社会工厂”和“城市车间”窥见一斑③,近年来上海新建的当代艺术馆对洋务运动时代延续下来的江南造船厂遗址的景观变迁影响很大;深港城市建筑双年展则日益体现出艺术家和城市规划、城市设计和城市建筑的合作关系,如2013年末开展的深港双年展主要立足于蛇口工业区,主展馆依托倒闭的浮法玻璃厂和旧有的蛇口码头客运站,特别是大量的展览和艺术项目都与城市问题有关系,展览的主题即为“城市边缘”,这种借鉴威尼斯艺术双年展的模式形成的建筑双年展,试图通过艺术方式解决城市问题,体现了政府层面对艺术干预城市的逐渐认同。而连州和平。则是通过具有国际级别的摄影节激活偏远的城市。总之,国内外艺术家、相关媒体和艺术爱好者借助艺术节和双年展,在城市现场讨论艺术和城市问题,是典型的艺术双年展的干预方式。虽然这种艺术节的干预模式显示出某种临时性,却能引起全社会相当的关注度,为艺术干预的落地形成舆论环境。
艺术在城市中的存在尽管历史悠久,不过,改革开放前或者文化创意产业在被纳入国家战略话语之前,音乐、舞蹈、戏剧、绘画、雕塑等艺术的城市存在方式主要表现为作为城市文化基础设施的一部分,为社会主义建设和政治服务的一部分,不论是大城市的音乐厅还是美术馆,亦或中小城市或乡村的古代戏台等等,对城乡的影响多为静态的。反观近些年的发展,艺术对中国城乡建设的干预日益成为一股生产、消费和流动的大潮。艺术干预从国家垄断中释放出来。艺术家、策展人、国际机构、海外资本、房地产开发商、城市规划和建筑领域、媒体和文艺青年、小资群体等等,都在不同程度地协作影响艺术在城市的存在和流变方式。
本文将艺术对中国城市发展的干预模式初步总结为六种模式:对城中村的干预模式、对老工业区和老厂房的干预模式、对新建城市综合体和居住区的干预模式、对历史名城和旅游城市的干预模式、对文化创意产业园区的干预模式、以及采用艺术双年展和美术展的干预模式。前四种从干预的空间类型进行区分,后两种主要突出目前最普遍采用的艺术干预方式。每种类型内部存在细微的差别。例如,城中村艺术干预模式内部之间的差别比较大,与城中村本身所在的城市级别及其具体区位有关,也取决于城中村艺术家及其艺术本身对于政治性和商业性的选择。老工业区和老厂房的艺术干预模式则取决于对工业遗产价值的认识,遗产价值低的地方,多为艺术的商业化干预;遗产价值高的地方,或可发展出独特的工业艺术门类。本文对六种模式的命名也主要是从最突出的特征出发,并非来自统一标准,这也显示出艺术干预的丰富、多样和复杂性。
需要指出的是:艺术干预中国城市的主要模式与中国独特的城市化进程有关,也与中国的当代艺术本身而不是传统艺术有关。主要表现为艺术家积聚在哪里以及从事怎样的艺术活动。艺术对中国城市的干预和影响体现出与西方的不同,西方的绅士化运动主要是中产阶层占据工人阶级居住空间的运动,这种阶层的替换形成了艺术和生活相结合的社区。中国的艺术家占据基本上以艺术生产为主,没有形成综合型的替代居住社区,也就是说,艺术家积聚在城中村并没有导致整个城中村之阶层、生活方式和社区的改变,城中村最终还将通过旧城改造和城市更新彻底改变面貌;艺术家对老工业区和老厂房的占据,也是强调展示和艺术商品销售的作用。同样,新兴的艺术商城或城市综合体、安置了美术馆的居住小区以及那些专门为了吸引艺术家入住的文创园区,也具有某种相似性,难以形成稳定的热爱艺术、既能生产艺术又能消费艺术的居民结构和社区结构。至于被小资占据的旅游城市和特色古镇,也难逃商业化的侵蚀。少数真正关注艺术本身的干预模式,又可能因为过于偏重于学术,如深圳华侨城当代艺术中心(OCAT)所在的创意园区,而缺乏公共参与,这与西方的艺术干预特别是社区艺术的干预差别很大,西方很多艺术干预直接影响到城市居民和城市生活,例如艺术疗法的兴起。
正是东西方艺术干预的这种差别:即西方干预模式的在地化、社区化、实用性,以及中国艺术干预的相对小圈子化、或者过度商业化,导致艺术干预中的本土关注和本土艺术作品比较少,即便有本土关注也往往需要借助外来和国际的力量产生影响,尽管这种影响往往是非公众的。例如深港双年展的作品、连州国际摄影节的作品等,在很大程度上倚重于国际影响力。
总之,艺术对城市干预的效果和影响有赖于中国艺术家和文艺小资们逐渐对艺术商业化之追求的摆脱,有赖于对本土城市问题和当地居民的动员、关注和公共参与,只有嵌入本土的艺术干预[18],才能创造出艺术干预下城市变革的新面貌、城市生活方式的美学化、中国城市化进程的替代模式。
注:
①国内文献对于gentrification的翻译,常常有绅士化、缙绅化、中产阶层化、高级化、高档化等不同表述。
②中国(南方)国际摄影产业园已变身为饮食娱乐城.http:// news.sznews.com/content/2010-06/10/content_4663269.htm. 2014-08-28.
③上海双年展官网.http://www.shanghaibiennale.org/cn/.2014-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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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周琍】
A Preliminary Study on Art Intervention Models in Urban China Transformation
LI Lei-lei
(School of Media and Communication,Shenzhen University,Shenzhen,Guangdong 518060)
With the wide acceptance of Chinese contemporary art in international arena,a wide range of artists,curators,and architects are passionately engaged in China's urban transformation.The art intervention in urban China has become an overt question.However,research in this regard is scarce.This paper seeks to make a literary review of works on arts and geography in Western academic world,and discuss specific cases to illustrate the basic patterns of art invention in urban China.The influence of these patterns upon Chinese cities can be categorized into six types:the differentiation pattern in urban villages;artistic and commercial pattern based on industrial heritage in the transformation of old industrial cities and old factories;artistic taste and symbolic capital pattern in the newly constructed real estate projects and urban complexes;petit bourgeois consumption pattern in tourist cities and towns;government support pattern in creative clusters;instant activation pattern of the city's art biennale.
art intervention;urban village;industrial heritage;art biennale;creative clusters
J 022
A
1000-260X(2015)05-0128-07
2015-03-02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艺术地理学与当代中国城乡发展的艺术干预”(41471124)
李蕾蕾,人文地理学博士,深圳大学传播学院教授,从事艺术地理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