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彦,刘晓康
(云南师范大学商学院,昆明 650106)
从中国古代民族演进史看“狄鞮”和“译”定义的翻译
李彦,刘晓康
(云南师范大学商学院,昆明650106)
摘要:针对“五方之民”说中“狄鞮”和“译”二词的误译,从民族演进史的角度厘清五方中“戎”“狄”两个族群在先秦不同时期的演变,由此对“狄鞮”和“译”二词的翻译提出改进意见。
关键词:五方之民; 狄鞮; 译; 民族演进
香港浸会大学张佩瑶教授(Martha P. Y. Cheung)是我国著名的中国古籍翻译家和研究者,在其发表于国际权威翻译杂志Target上的 “‘ToTranslate’Means‘toExchange’?”[1]27-48一文中,介绍了中国先秦时期翻译活动的起源,并用古时译者的称谓来阐释翻译本身的内涵,其观点具有很大的开创性,令人耳目一新。美中不足的是在介绍我国“五方之民”依赖于译者进行沟通交流时,对古代译者称谓之定义的翻译却令人颇感疑惑。张佩瑶在介绍古时译者称谓时所依据的中文原文来自《礼记·王制》:
中国、夷、蛮、戎、狄,皆有安居、和味、宜服、利用、备器,五方之民,言语不通,嗜欲不同。达其志,通其欲,东方曰寄,南方曰象,西方曰狄鞮,北方曰译[2]。
这句话意思是:因“五方之民”说的语言不同,习惯各异,因此要实现交流和沟通,需要借助以下人员之力:凡翻译东方诸族语言者,称之为“寄”。凡翻译南方诸族语言者,称之为“象”。凡翻译西方诸族语言者,称之为“狄鞮”(鞮,知也),凡翻译北方诸族语言者,称之为“译”。文中提到的“寄”“象”“狄鞮”“译”均指通译言语的人。这是关于翻译活动较早的文献,具有重大的历史意义。
在定义“狄鞮”和“译”时,张佩瑶写道:“the Didi (they who know the Di tribes) spoke the languages of the tribes of Rong,… and the Yi (translators/interpreters) (spoke the languages) of the tribes of Di.”[1]27-48,即“狄鞮”(Didi)是(了解狄族人)说戎族语言的人,……“译”(Yi)(笔译/口译)是说狄族语言的人。 接下来作者还写道,“ ‘Didi’ meant ‘know the language of the Di tribes for the purpose of communicating between them and China’.”[1]27-48,即“狄鞮”(Didi)意思是以狄族和华夏沟通为目的而通晓狄族语言的人。这三处从意义来看是矛盾的,显然存在误译。那么“狄鞮”通晓的到底是狄族语言还是戎族语言呢?“译”通晓的也是狄族语言吗?为了弄清楚这两个问题,需要去了解这些专有称谓背后的历史演变。
《礼记·王制》著者及年代,比较确切的大体有两说:一说为七十子后学者所记之先秦旧籍;一说是汉初文帝使博士刺六经而成[3],因此笔者重点考察先秦的民族演进史。文中提到的“五方”分别指的是“中国”和“四方”。从文化角度来说,高文化的地区,即周礼地区,称为“夏”,文化高的人或族,称为“华”。华夏合起来称为中国。对文化低,即不遵守周礼的人,称为蛮夷狄戎。这些族国所居之地,称为四方[4]。春秋战国时期,中国与夷、蛮、戎、狄配以东、西、南、北、中,“五方之民”共为“天下”,同居“四海”之内的统一格局形成了[5]191,由此形成了华夷统一的政治和地理学说。但值得注意的是,无与狄,只是地域分布有明显区分,族类却比较相近[5]232。
但随着民族的演进,到了战国时期,狄的主要部分已经华化,也有一部分狄在胡人南下后,融入胡人当中,后成为匈奴的重要来源之一。到了战国中叶和晚期,胡人兴起扩张,其中匈奴最为强大,战国末年以及秦汉以后中国古代所说的北狄,则主要指的是胡人和东胡人族系。匈奴或曰猃狁,或曰獯鬻,《诗·采薇》毛传:“猃狁,北狄也。”笺云:“北狄,今匈奴也。”《孟子·惠王下》赵注:“熏粥,北狄强者,今匈奴也。”[6]39猃狁、獯鬻、熏粥均是古时匈奴别名。对于匈奴所使用的语言尚有争议,如有没有文字,属于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还是蒙古语族,目前尚无定论。但可以肯定的是,匈奴和华夏的语言不同,需要“译官令”和“译官丞”代为沟通,由此也印证了“译”存在的必要性。“译”字何以脱颖而出,成为指涉翻译活动的词语呢?赞宁推断:“《周礼》有‘象胥氏’通六蛮语,‘狄鞮’主七戎,‘寄’司九夷,‘译’知八狄。今四方之官,唯译官显著者,何也?疑汉以来多事北方,故译名烂熟矣。”[8],“四裔为中国患者,莫为北族;北族为中国患者,多在漠南北[6],因此,“寄”、“象”、“狄鞮”三个名称渐次销声匿迹,“译”字由于使用频繁,论东夷、南蛮、西戎、北狄,都只是对一方民族的统称,并非已形成五大民族集团。同一方位各族未必都属于同一族系,而且具体包括哪些民族,随着时间推移,也有所不同。正如吕思勉[6]34所说,“夷蛮戎狄,其初自系按方位言之。然游牧之族,迁徙无常。居地可以屡更,名称不能数变,则夷蛮戎狄之称,不复与其方位合矣”。本文主要围绕着问题探讨从方位上称之为西戎和北狄的各族。
先说戎。戎的本意为兵器。《说文》:“戎者,兵也。”应劭《风俗通义》:“戎者,凶也。”确定以戎作为族称始于周人[7]200,戎狄是周人对与之为敌的西、北、东北三方环周分布的诸氐羌系部落的蔑称,有大戎、小戎、骊戎、犬戎、姜戎等支。从西周到战国,与华夏为敌的氐羌部落被称为“西戎”。从今陕甘接壤地区、陕北至山西北部以及河套一带,都是戎狄游牧诸部,与周朝保持“以时入贡”、“王事天子”的关系,时亦发生战争[5]229。在春秋中叶以前,戎与狄不分,基本上都属于氐羌族群。由于戎狄的密切关系,戎狄还经常放在一起用作非华夏各族的概称,如《国语·晋语》中记载,春秋时期晋国周围“戎狄之民实环之”,又如《左传·昭公十五年》中提到:“晋居深山,戎狄与之邻而远王室”。战国时期诸戎社会有了发展,各部或立国称王,或自成部落,名显当地[7]219。
再说狄。春秋初时无“狄”的族称,那时在今陕北、山西和河北两省的中部和北部,有许多强悍有力的部落,对中原诸夏造成了威胁,当时这些部落与陇山地区的西戎及伊洛之戎仍统称为戎,只是方位上称为北戎。直到春秋中叶,才有“狄”的族称[7]215。那时中原诸夏开始把“狄”作为北方一些部落的族称,于是北戎渐称为狄,或北狄。在狄的族称出现后差不多100年间,北狄中又出现了赤狄、白狄、长狄等支。也就是说,以春秋中叶为界,在此之前,戎狄不分,以“戎”做为族称;在此之后,一部分居于北部的戎部落被称为“狄”,由此“狄”成为独立的族称。戎、狄虽各有独立的族称,且在地域上有明显区别(西戎北狄),但实际上整个春秋时期乃至战国中叶以前,戎狄仍往往混称。考察春秋北狄诸部的族姓,陕北、山西、河北诸地的戎狄文化遗存,都说明春秋时期的戎成了翻译的统称。把春秋时期的北狄(由西戎演进而来氐羌族群),与战国时期的北狄(胡人、东胡族系)之间在族系与历史渊源方面划分清楚,对研究羌戎和北狄的历史与考古都是非常重要的。
如上文所说,“狄”在春秋中叶才作为族称出现,因此《礼记·王制》中描述的中国、夷、蛮、戎、狄“五方”鼎立之势必是在春秋中叶之后。而“五方之民”说中既然有“译”的存在,说明北狄的语言和其他各方不同,因此“五方”中北狄所指应是胡人和东胡人族系,而由胡人和东胡人构成的北狄是于战国时期形成的,由此我们可以推断,《礼记·王制》中的“五方”之说呈现的各民族的交流概况不可能早于战国时期。
作为历史上较早的记录翻译活动的文献,“五方之说”在翻译史中被频繁引用并加以阐释。但遗憾的是,不少学者在介绍此说时,却未能将其所呈现的历史时期界定清楚,由此出现了各种偏差。如马祖毅编写的《中国翻译通史》,这是迄今为止最全面也是最权威的中国翻译史著作,在介绍先秦翻译史时,以整个周代的东西南北方民族部落的分布来解读“五方”之说,这是不准确的。因为从西周到春秋战国时期,各方民族分布及成分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在经历多次民族演进后发生了巨大改变。比如虽同称“北狄”,但对比战国前的北狄和战国后的北狄,其民族成分截然不同,而马祖毅在书中写道:“‘周代’的北方,在今河北境内,有北戎、甲氏、鲜虞、肥、鼓、无终,统称北狄。凡翻译北方诸族语言者,称之为‘译’”[9]。但实际上在“五方”形成时期,被称之为“北狄”的北方诸族已不再是 “北戎、甲氏、鲜虞、肥、鼓、无终”(都属于氐羌族群),而应是以胡人和东胡人族系为主的“北狄”,否则也就不会有“译”存在的必要了。因此,有必要指出其不准确之处,以避免以讹传讹。
总而言之,“五方”之说应放在从战国时期到秦时的大背景下进行解读,其中西戎指的是属氐羌族群的戎狄人,而北狄指的是胡人和东胡人(也就是后来的匈奴)。因此,“狄鞮”通晓的是西方氐羌族群戎狄人的语言,而“译”通晓的则是北方胡人和东胡人的语言。文中提到的“theDidi(theywhoknowtheDitribes)spokethelanguagesofthetribesofRong; …andtheYi(translators/interpreters) (spokethelanguages)ofthetribesofDi”之所以令人费解,是因为在翻译时译者混淆了两个“狄”字的概念,将其解读为意义完全相同的“Di tribes”和“the tribes of Di”,但事实上,这两个“狄”字的含义是完全不同的。“狄鞮”中的“狄”指的是氐羌族群的人,通称为戎狄,而“北狄”的“狄”则是指居于北方的胡人和东胡人。由此,笔者建议将上句改译为“theDidi(theywhoknowtheRongditribes)spokethelanguagesofWestRongtribes; ……andtheYi(translators/interpreters) (spokethelanguages)oftheNorthDitribes”以示区分,使其意义更清晰。
本文从翻译问题出发,探讨了“五方之民”中“戎”“狄”两个族群的演进,最终又回到翻译问题上来,对“狄鞮”和“译”两个称谓之定义的翻译提出了新的见解。翻译是把一套语言符号或非语言符号所负载的信息用另一套语言符号或非语言符号表达出来的创造性文化活动[10]。如果翻译不能实现“达其志通其欲”的目的,那么这种翻译是失败的,或者叫误译。王英宏在分析误译的原因后指出,“由于译者的疏忽和水平与方法的欠缺所造成的误译是可以靠提高水平、改变方法、增强责任心以及端正态度来挽回的。”[11]因此,遇到具有特定意义的专有名词时,译者不能想当然地直接音译了之,而是要充分考虑到语言背后的历史、文化等非语言因素,做适当的变通,以避免各种误译的产生。
参考文献:
[1] Cheung P Y. “To Translate” Means “to Exchange”? : A New Interpretation of the Earliest Chinese Attempts to Define Translation (“fanyi”)[J]. Target, 2005,17(1):27-48.
[2] 戴圣. 礼记·王制第五[M]∥四部丛刊初编·经部:第二: 礼记:卷四. 上海:商务印书馆, 1934:41.
[3] 王锷. 《礼记》成书考[M]. 北京: 中华书局, 2007:179-188.
[4] 范文澜. 中国通史(1)[M]. 北京: 人民出版社, 1994:134.
[5] 陈连开. 中华民族研究初探[M]. 北京: 知识出版社, 1994.
[6] 吕思勉. 中国民族史 中国民族演进史[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2.
[7] 王钟翰. 中国民族史:上[M]. 武汉: 武汉大学出版社, 2012.
[8] 赞宁. 宋高僧传(上)[M]. 北京:中华书局, 1987:52.
[9] 马祖毅. 中国翻译通史[M]. 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 2006:4.
[10] 曹明伦. 翻译之道:理论与实践[M]. 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013:114.
[11] 王英宏. 误译和差译产生的根源[J]. 沈阳大学学报, 2006(6):51-54,68.
【责任编辑李美丽】
Translation of “Didi” and “Yi”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thnological Evolution History in Ancient China
LiYan,LiuXiaokang
(Business School, Yunnan Normal University, Kunming 650106, China)
Abstract:In order to correct the mistranslation of “Didi” and “Yi” in the “Description of the People Living in the Five Regions”, the ethnological evolvement of “Rong” tribes and “Di” tribes in different periods before the Qing Dynasty was figured out, and thus the appropriate translation for the definition of “Didi” and “Yi” was put forward.
Key words:People living in the Five Regions; Didi; Yi; ethnological evolvement
文章编号:2095-5464(2015)03-0366-03
作者简介:李彦(1981-),女,山东菏泽人,云南师范大学商学院副教授。
基金项目:云南省教育厅2013年教育研究学术工作站项目资助。
收稿日期:2015-01-11
中图分类号:h111
文献标志码: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