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肖含
沙武田出生在甘肃会宁,是土生土长的西北人。
出生时正赶上“文革”后期,各种“运动”和“斗争”还在继续。家里兄弟姊妹多,“阶级成分”又是地主,一家人的日子可想而知。幼时的沙武田常常要随父亲到山里割牲口料,然后用骡子驮回家,他被父亲放在上面,他回忆当时“躺在苜蓿草中间的草堆上,那种印象如同昨天”。
小时候家里没钱买书,也几乎读不到什么书。上过私塾的父亲常给他讲三国、水浒、西游记,还教他唱秦腔,讲秦腔中人物的故事。这也就是他所接受的大部分的学前教育了。
1980年开始上小学,他每天要和同伴们一起穿过一条常年干涸的苦水河,然后蹬着河坡上一条几乎与地面垂直的羊肠小道,才能到学校。学校正是沙家祖上的堡子,被没收后改成了当地最大的一所小学校。多年后,当年学过些什么早已模糊,记忆中就只有在学校操场边土墙下晒太阳的情景。
第一次走出会宁是1992年到西安上大学。“八百里秦川,满眼是绿毯一样的麦田,和家乡一年四季的光山秃岭、黄土沟壑完全是两个世界。”但多年后,沙武田还是回到了老家甘肃,因为他“喜欢那里的荒凉与沉重”。
大学里学的是考古学,陕甘一带为数众多的历史遗迹正是他的用武之地。“这里虽然落后,但却是见证中国历史进程的大动脉,是历史上步行者、求法僧、国际商业民族粟特九姓胡人长途贩运的一个个中转站。”
1996年大学毕业,经著名敦煌学者马德先生介绍,沙武田去了敦煌研究院考古所。报到时,他坐着火车一路到敦煌。敦煌城“很小、很土,街上全是包着白头巾的村妇”,但让人觉得“很亲切”,完全没有陌生的感觉。莫高窟是佛教圣地,他以为一定会有宏伟壮观的寺院,可到了才发现那不过只是荒凉戈壁深处的一片小绿洲。
初进莫高窟,面对满眼的图像、壁画,他一下子懵了:“上面画些什么我一无所知,即使最简单的图案也是完全陌生的。”紧张、挫败感一下子涌来,沙武田觉得“自己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他给自己定下了严格的计划:白天到洞窟里观摩,晚上在宿舍看书。1999年,他考入兰州大学敦煌学研究所,2005年,拿到了敦煌学博士学位。
现在,沙武田担任敦煌研究院文献研究所研究员,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甘肃省历史学会理事、甘肃省敦煌学会理事。
此外,他还先后出版了《敦煌画稿研究》、《吐蕃统治时期敦煌石窟研究》、《藏经洞史话》、《敦煌文明再现》等6部学术专著。
2012年6月,《河西走廊》剧组打电话找到沙武田,邀他担任该片的学术统筹。沙武田随即写了一篇6000多字的文章,从几个方面论述了河西走廊在各个历史时期的地位,并谈了自己对这部纪录片的想法。不久,沙武田正式担任《河西走廊》的学术统筹。
河西走廊在华夏文明史上独一无二
《中华儿女》:您生在甘肃,长在甘肃,对西部地区、对河西走廊有些什么与众不同的认识?
沙武田:在我去西安上大学之前,会宁县城是我去过的最大的地方。后来到西北大学上学,看到八百里关中平原上绿毯一样的麦田和青纱帐般的玉米地,我很兴奋。这和我脑海中家乡一年四季光秃秃的山、到处裸露着的黄土沟,完全是两个世界。
作为生长和工作在甘肃的一位学术研究者,甘肃对我而言,始终都有一种荒凉和沉重的感觉。我多次到过南方或东北地区,也曾到日本、法国游历。虽然那里的绿色世界对我来说很是新鲜,但我还是觉得自己更喜欢西部尤其是甘肃地区所特有的那种荒凉的自然环境。河西走廊的戈壁、湿地、沙漠、绿洲,祁连山上的冰雪世界,同样是大自然赐给人类的财富,同样也是人类文明的摇篮。
河西走廊除了有我喜欢的荒凉之外,还有让我更加喜欢的单纯和宁静。这里虽然有些落后,但它没有东部和南方的复杂和喧嚣。这里曾是见证中国历史进程的大动脉。在古代历史上,这里曾是中西交通的要道,有多少步行者、求法僧、粟特九姓胡人从此经过!因此这里的文化又是沉重的。这荒凉与沉重,就是河西走廊的主格调。
《中华儿女》:历史地看,河西走廊对我们国家和国人来说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沙武田:河西走廊不仅仅是一个地理概念,这里有着厚重的历史文化积淀,它对华夏文明的传承与发展都有着不可估量的历史意义。
事实上,在宋朝以前,河西地区是仅次于长安和洛阳的政治文化经济中心区。南北朝时期中原动荡,经济文化破坏严重,唯地处西北一角的河西较为安定,成为中原世家大族逃避战乱的首选地区。大量的内地移民带来了中原先进的文明,形成了以中原移民世家大族为中心的基本社会结构,一直以来延续到明清,甚至在当代仍有所反映。
河西走廊还是世界四大文明的交汇地。自汉代以来,河西走廊一直是中西文明交流的中心。也是历史上多民族交融互动的地区,这里曾活跃着羌人、龟兹人、粟特人、吐蕃人、于阗人、吐火罗人、粟特人、回鹘人、突厥人等众多的民族,著名的“丝绸之路”也从这里经过,中国传统文明与外来文明的融合从未停止过。它们共同创造了河西地区灿烂辉煌的历史文化。
此外,这里还是吐蕃文化与佛教文化发展的重要而独特的地区。它在华夏文明史上的地位独一无二。直到今天,这里仍有我们对接历史、吸收华夏文明营养的最直接的宝藏,以敦煌莫高窟最具代表意义。
《河西走廊》是一部认真的作品
《中华儿女》:您对纪录片有着怎样的理解?您最想通过《河西走廊》表达的东西是什么?
沙武田:我觉得纪录片是以电视语言的形式向观众诠释自然、科学、历史、人文、艺术、民风民俗的一种方式,属于信息数字时代的重要知识获取渠道,也可以认为是对历史、人文、艺术的有效保护手段。
《河西走廊》因为涉及的时间和空间都比较大,所宣示的内容也极其复杂。我想通过这部纪录片让大家看到河西走廊的自然地理风光,历史人文风貌,以及它对整个华夏民族发展与传承的重要意义。这里有中国历史上各个时期保存完好的历史文化遗产,它们在中国历史进程中扮演了怎样的重要角色?河西地区对于中华民族与华夏文明的发展有着怎样的意义?这正是我想要在这部纪录片中表达的。
《中华儿女》:您希望《河西走廊》上映后,得到观众怎样的评价?
沙武田:我相信河西走廊上映后会得到社会的普遍认同。我是第一次看到国内有人如此认真扎实地做一部纪录片,三年多的时间,单就学术本就有60多万字,其认真程度是应该得到肯定的。我认为,从纪录片的角度看,这是一部高大上的片子;从甘肃文化品牌推介的角度看,这是一个里程碑式的片子;从华夏文明宣传和价值挖掘的角度看,它又是一部具有带动意义的片子;而从丝绸之路经济带国家大战略的角度看,《河西走廊》无疑也走在了前面。对河西走廊来说,它应该是目前为止最为全面、最具有文化价值和社会效益的一部片子。我希望观众们能从传统的宣传视角中跳出来,用更深的眼光和更大的视野来审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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