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社会论坛：时代背景、发展进程与局限

王　双

世界社会论坛：时代背景、发展进程与局限

王双

世界社会论坛自2001年在巴西阿雷格里港第一次举办以来，迄今已召开十二届。论坛以其“开放空间”、松散的领导和组织模式为特色，吸引来自世界各地的参与者就人类关切的现实及未来展开讨论，并提出一系列主张。文章回顾了世界社会论坛成立的时代背景，疏理了其发展历程和各届会议的情况，以此为基础分析该论坛的特点、主张及理念，指出其存在的局限性。

世界社会论坛；反全球化；反资本主义；

一、世界社会论坛产生的背景和相关评价

20世纪八、九十年代，随着全球化进程的推进，其消极影响日益彰显，反全球化的浪潮也因此而出现。其中人数最多、规模最大、最具影响力的当属世界社会论坛（WSF）。该论坛汇聚了各种以反全球化为目标的社会活动分子、非政府组织、社会运动等，因此有“运动中的运动”的称号。在当时的国际时代背景下，世界社会论坛的建立，既是对世界贸易组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等统治世界经济秩序的传统机构的反抗，也是同世界经济论坛的对立，它与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最大的区别是更加开放，与会代表可以自由讨论与全球化有关的问题，探讨另一种替代发展模式。

关于世界社会论坛产生的背景因素，有学者作了分析。荷兰学者彼得·沃特曼认为，以下几个因素促成了论坛的成立：在联合国一系列会议外围召开的非政府组织论坛；墨西“哥萨帕塔运动”所产生的国际影响力；围绕推动资本主义全球化的几个国际峰会展开的反新自由主义的抗议活动，在1999年的“西雅图之战”①1999年世贸组织第三次部长级会议期间，来自全球700多个非政府组织、50000多名反全球化人士举行了声势浩大的反全球化示威抗议，即“西雅图之战”，它一般被认为是反全球化运动开始的标志。中达到顶峰；巴西持续的抗议活动所带来的社会动员，以及这个国家新老左派政治运动、劳工运动、城市和农村运动所形成的多元化模式②PeterWaterman，“The Call of Social Movement”，Antipode，Sep.2002，Vol.34，No.4.。美国学者沃勒斯坦认为，除了1999年的“西雅图之战”外，2000年1月大约50名反全球化人士组织的“在达沃斯反对达沃斯”的活动，巴西民众运动与法国非政府组织联合等，都促成了世界社会论坛的产生③ImmanuelWallerstein，“The Rising Strength of the World Social Forum”，Dialogue and Universalism，2004，Vol.14，No.3—4.。

关于世界社会论坛的意义，一些学者认为，它标志着世界社会运动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巴西学者埃米尔·萨德尔指出，“世界社会论坛是一个里程碑，它表示以往分散的、防御性的抵抗已经开始进入积聚力量、形成国际政治、社会和文化运动的联合，从而对抗新自由主义的新阶段”④Alesksandr Buzgalin，“The Specter of Anti-globalism”，Russian Politics and Law，2003，Vol.41，No.5.转引自刘金源：《世界社会论坛反全球化运动的新形式》，载《国际论坛》2005年第7期。。澳大利亚学者罗兰·布雷克尔指出，“全球抗议运动是否具有政治意义，并不在于它是否反对现存政策，而在于它在创建一个更美好的世界方面是否作出了贡献”⑤Roland Bleiker，“Activism after Seattle：Dilemmas of the Anti-globalization Movement”，Pacifica Review，October 2002，Vol.14，No.3.。这一点逐渐被反全球化运动中的一些有识之士所认识，在对抗议示威活动进行了严肃而理性的反思之后，不少人认为，应该在对当前全球化体制进行揭露与批判的基础上，提出一种全新的替代方案。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在反全球化运动的形式上有所突破，这样，以召开国际论坛方式来声讨全球化后果、探寻全球化的替代方案，就成为一种现实而迫切的需要。世界社会论坛吸纳了从改良派到革命者等范围广泛的参与者。有人评论道，“世界社会论坛是一个很好的市场，一个充满世界各地商品、服务、思想的汇集之地，它们混合、匹配以产生世界上从未有过的最有力量的、和平的政治聚会”⑥M.Ritchie，“TheWorld Social Forum：Looking back，looking forward”，2002.http：／／www.tradeobservatory.org／library.。

二、世界社会论坛的发展进程及其特点

（一）历次会议回顾

世界社会论坛有着不同于传统国际组织与国际运动的组织特点。它召开时不举行开幕式、闭幕式，不设主会场，不形成最后统一文件。论坛组织机构包括组委会、国际理事会和秘书处。其中，秘书处是论坛办事机构；国际理事会内设方法、通讯、资金、战略、结果和拓展等6个委员会，它们各司其职，并设联络小组负责日常工作。世界社会论坛曾经在不同国家举行，论坛的《原则宪章》明确指出，政党团体和军事组织将不被邀请参加论坛，凡接受《宪章》的政府官员和司法机构成员可以个人身份受邀与会。作为非政府机构的公开会议，论坛创建了一个独立的空间，参与者可以自由地分享意见、交流经验和辩论。

2001年1月25日在巴西阿雷格里召开了首次世界社会论坛，来自世界各大洲的18000人与会。论坛组委会特别提出以下建议：第一，每年组织一次论坛；第二，论坛与世界经济论坛同期召开；第三，在阿雷格里组织2002年世界社会论坛，并且鼓励其他国家同期举行类似活动；第四，成立世界社会论坛国际委员会。同年6月9日，世界社会论坛国际委员会在巴西成立。通过整合各种组织，积累基本知识与经验，以形成对全球化的替代。来自世界许多国家的劳工组织、农业工人组织、社会组织、非政府组织的代表出席了这次大会。论坛国际委员会宣称举办世界社会论坛的目的是“通过集思广益，在世界范围形成一个替代新自由主义、倡导新社会秩序的运动”。国际委员会的成立，加强了反全球化组织之间的国际联系，扩大了论坛的影响。

2002年l月31日，在第32届世界经济论坛年会开幕同日，第二届世界社会论坛在阿雷格里召开，来自世界十多个国家的15000名代表出席会议。会议主要讨论了四个议题：财富生产和社会再生产、财富的获得和可持续性、民主社会和公共领域的确立、政府权力和新社会道德问题。第三届世界社会论坛也是在阿雷格里举行。可以说，前三届的世界社会论坛依然只是一个局限于拉美地区的论坛。2004年，第四届世界社会论坛在印度孟买举行，吸引了全球132个国家，2660多个大小不同的组织的共8万多名代表参会，加上印度本国参与者，总人数超过10万。这次会议标志着世界社会论坛第一次跨越拉美地区，具有了一定的全球性色彩。第五届世界社会论坛回到其发源地阿雷格里召开，参加人数增加到15.5万人，在这次论坛上，给予个人与组织在论坛中同等的地位与权利，为增加论坛的开放性迈出了关键的一步。

第六届世界社会论坛突破性地分设为亚、非、拉三个分论坛。非洲论坛于2006年1月19—23日在马里的巴马科举行，参加人数有15000-20000人，80多名反全球化知识分子与政治激进主义者在会上发表了《巴马科倡议》，阐述了对未来“另一个世界”的构想。拉美论坛于2006年1月24—29日在委内瑞拉首都加拉加斯举行，参加人数8万多人。亚洲论坛于2006年3月24—29日在巴基斯坦城市卡拉奇召开，参加人数30000人。三个分论坛各自聚焦各自地区的独特问题，在世界社会论坛批判自由主义与全球化进程，反对殖民主义、霸权主义、资本主义的精神指导下，阐述了替代方案。

第七届世界社会论坛于2007年1月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毕举行。议题包括艾滋病、种族歧视、自由贸易、妇女儿童权益、减债和消除贫困等，这是论坛首次完全设在非洲国家。第八届世界社会论坛并未在同一个地方举行，而是由全球上千个地方团体在世界各地举行，举行的时间在2008年1月26日前后几天，这届世界社会论坛也被称为“呼吁全球行动”。

面对全球性经济危机、气候环境变化以及土著居民面临的生存威胁等问题，第九届世界社会论坛于2009年1月27日至2月1日在巴西贝伦举行，涉及12个议题，举行了2000多场讨论会和活动。论坛围绕金融危机和环境保护这两大议题，对资本主义制度及全球化进行抨击，从不同角度阐述新自由主义对世界经济、政治、文化和环境的影响与危害，认为新自由主义是引发当今世界危机的根源。呼吁关注亚马逊河流域环境、资源和土著人文化、生活等问题，建立有别于资本主义的新发展模式。

2010年1月25日，第十届世界社会论坛在巴西阿雷格里举行。作为十周年纪念，本次论坛的主题为“十年之后：建设一个别样世界的挑战和建议”，这次论坛回顾了论坛成立10年来所做的工作、发挥的作用、经验教训，并展望了论坛未来的发展。截至2012年，世界社会论坛已经举行了12届。经过多年的发展，论坛的规模和影响力都在不断提升，关注的议题也更加广泛，其理念也从原来的激进的反全球化逐渐走向温和务实，更加关注全球化带来的负面问题及其解决之道。

（二）世界社会论坛的主要特点

世界社会论坛具有独特的组织结构。它没有核心领导，没有权力的空间，没有等级。它诞生伊始的松散的组织结构与宏伟却略显空洞的目标，延续至今而没有太大变化，世界社会论坛最典型的特征之一是其自组织化。成千上万的组织把各种事务组织在一起，使论坛获得了丰富的内涵。

世界社会论坛既是一种开放空间又是一种社会运动。论坛采用了“开放空间”这个概念作为其主要的运作模式。“开放空间”的内涵首先体现在参加者由各种各样的人和运动组成，此种开放性和多样性是世界社会论坛最大的创新。在多元联系的语境下，我们所认为是相互对立的各种团体，如环保主义者和工会、宗教团体和无政府主义者，都走到了一起。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世界社会论坛的功能近似于公共领域，它允许在公开交往的共同语境中，使差异得到完全的表达①［美］米歇尔·哈特：《今天的万隆会议——哈特评世界社会论坛》，载《国外理论动态》2002年第9期。。“开放空间”概念具有高度的首创性，而论坛的组织者和参与者对此也有许多争论。论坛的许多创始人以一种自由主义的方式来阐释“开放空间”的观念，认为论坛不明确地支持任何特定政治立场或特定斗争，但是它的组成团体有自由选择权。其他人则认为，“开放空间”这个概念应该以一种党派性的形式来解释，即明确地赞同某些观点，又公开支持那些重大的全球性斗争。②邹之坤：《处于十字路口的世界社会论坛》，载《国外理论动态》2007年第9期。

多数论坛参与者认为世界社会论坛并非是一个决策体，而是一个公开商议的空间。很多论坛的参与者想把它当做一个集会场所，而不是一种运动。而在一些学者看来，论坛不是一种运动，它只是一个开放空间，供反对自由主义全球化、反对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的人或组织进行讨论或联合。有学者则指出，论坛除了是一个开放空间外，还具有社会运动的特色①Timothy Kerswell，“Globalizing the Social Movements？Labour and the World Social Forum”，Theory in Ac-tion，July 2012，Vol.5，No.3.。

（三）世界社会论坛的主张与理念

从全球化实践来看，远离战争和暴力，以跨地域团结的方式解决人类面对的共同问题，需要一个理性的、协商的全球公共场域。世界社会论坛搭建了这样一个平台，并且这里没有以财富为条件的入场券，无论是北方国家还是南方国家的非政府组织和社会运动，无论是改良主义还是革命主义的派别，只要关切人类的现实及未来，就可以成为它的会员并展开辩论。十多年来，论坛已经在人权、环境、发展、核扩散、艾滋病、劳动标准、反种族仇杀、反性别歧视等方面展开了积极有效的探讨②蒲文胜：《全球公民社会的生存择向》，载《理论探讨》2010年第3期。。

作为新世纪世界社会运动的一支新军，世界社会论坛力求避开同质化，坚持自主性、包容性和多样性，对大多数人反对的战争、暴力、贫困以及经济不公平等问题提出不同的解决方案。论坛以多元化为基本原则，对有志于改变世界的人们开放，不歧视任何参与者，尊重人们的选择和文化，反对以暴力的手段来实现改变的目的。论坛的发展理念是打造一个开展对话、倾听建议、进行辩论、促进团结和制定战略的空间，但不强求所有参与者持共同立场，故每年论坛闭幕时都不发表宣言。论坛用其激进而独特的方式阐释了其所提倡的一些普世性理念和价值观，反对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的主宰世界的组织与社会运动，建立以人为中心的恒久社会；保证全球化可以代表全人类的普遍权益；在民主的世界体系与机制下，保障人们的社会公平、平等和主权。

三、世界社会论坛的局限性

世界社会论坛的独特性也引起了其自身的局限性和结构性矛盾。第一个局限性是论坛的解构作用多于建构作用。从第一届世界社会论坛以“另一个世界是可能的”为主题开始，历届论坛的主题都涉及对现行国际秩序的另一种替代方案的探讨。而事实上，世界社会论坛在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中扮演的角色不是建构，而是解构，更多地是批判，而非提出有建设性和可操作性的方案。从实际效果来看，论坛建立十余年来没有在国际政治经济领域中发挥解决问题的作用，更多情况下只是对问题的解决思路提出见解，这与该论坛的松散的组织形式密切相关。

第二个局限性是论坛的《原则宪章》本身存在矛盾。保证《原则宪章》的遵守，对于世界社会论坛来说是个巨大的进步。但宪章在一些条款上不够明晰，在现实中难以实施。如宪章在宣称开放性、包容性的同时，又带有一定排外性，主张“任何党派代表或军事组织均不得参与论坛”①刘金源：《世界社会论坛反全球化运动的新形式》，载《国际论坛》2005年第7期。。

第三个局限性是“开放空间”所带来的结构性问题。世界社会论坛组织者需面对为跨国辩论设立一个运动以及空间的老难题，如文化问题、语言问题、优先权和国家环境问题，等等。由于如此复杂的内部多样性，论坛给人的印象是分割成了许多零碎小论坛。此外，论坛的某些部分并不完全开放，这一方面是因为语言上的困难，另一方面是因为参与者趋向于参加与他们性质相同或思想相近的群体所组织的活动②［法］艾丽丝·费荣：《世界社会论坛：自由和民主辩论的场所？》，载《国际社会科学杂志（中文版）》2005第4期。。

第四个局限性表现为论坛的组织与活动中存在着一系列的问题。从论坛的内部组织来看，论坛的内部民主，特别是论坛组织机制的透明度的问题似乎一直是人们讨论的中心。有人就指出，论坛由于其规模已变得缺乏管理，而且缺少责任制、透明度和内部民主，很多决定未经公开讨论，而且没有通知决定所针对的人③［法］艾丽丝·费荣：《世界社会论坛：自由和民主辩论的场所？》，载《国际社会科学杂志（中文版）》2005第4期。。从论坛的代表性来看，它具有明显的巴西烙印。大部分的论坛都在巴西举办，而且巴西的组织在论坛的国际委员会中占据了过多的代表席位。论坛的参与者对论坛未来的发展方向、资金来源以及是否吸收政治精英参加等问题上，存在观点和策略上的分歧，有使论坛陷入分裂的风险。论坛至今尚未有一个明确的核心组织与发展愿景，更多首先表现为一种政治理念。

在安全问题上，论坛需要承办国或城市和平友好地对不同的参加者予以人身安全保障，这点在现实操作中无疑会遇到困难。如：2008年南部非洲社会论坛就因为斯威士兰政府的组织不力而搁浅。由于论坛坚持的开放性，不能禁止违禁组织参加，也对安全保障带来了挑战。在财务上，论坛募集资金的方式没有明显表现出与其他非政府组织有什么差别④Kleber Ghimre，“Introduction：Financial Independence Among NGOs and SocialMovements”，Development，2006，Vol.49，No.2.，它与其他社会运动组织一样面临着财务的困扰。

结语

如前所述，世界社会论坛是上世纪末伴随着全球化进程带来的负面效果而产生的一场新兴的反全球化运动。它的产生与迅速发展标志着世界社会运动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论坛自成立以来，在“另一个世界是可能的”主旨之下，一直与标榜资本主义的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相对立，试图提出一种替代性的全球发展模式。论坛的主要特点表现在其组织结构上，它主张没有核心领导、没有权力的空间、没有等级结构，强调自组织化和开放性，力图把各种反全球化和反资本主义的组织吸引到其内部框架下。从论坛的这些特征来看，它既是一种社会运动，又是一种可供相关各方广泛参与、交流经验的开放空间。它在世界各地开辟了多个区域和多个城市的分论坛，在地理空间上也反映了其开放性的特点。

但我们看到，世界社会论坛也暴露出了自身一定的局限性。它的局限性首先是解构性多于建构性。它一味地强调对新自由主义全球化模式的否定，但却未能提出明确的替代性方案。在保障论坛运行的原则宪章规定上，它强调非政治性，把政治机构排除在外，这不仅与它所强调的开放性相矛盾，加上原则宪章的具体规定不明晰，更是限制了论坛的行动力和实际影响。最大的问题还在于论坛自身的组织问题与发展路线上的分歧，这些问题直接关系到论坛的发展方向与兴衰。要解决这些问题，就需要对论坛进行进一步的融合与整合，正如委内瑞拉前总统查韦斯在2006年第六届世界社会论坛上的发言中所指出的那样，论坛除了致力于争取获得权力之外别无选择，论坛“必须有一个‘反权力’的策略”，论坛作为社会运动和政治运动“必须能够进入到地方、国家和区域层次的权力空间”①邹之坤：《处于十字路口的世界社会论坛》，载《国外理论动态》2007第9期。。可以说，这是两难的选择，宣称用非政治和非暴力的方式去反对资本主义全球化进程的世界社会论坛，最终却不得不面对其自身宗旨与赤裸裸的权力政治现实之间的张力。如何处理这对张力，决定着世界社会论坛的未来。

（责任编辑：聂大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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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5574（2015）01-121-07

王双，浙江外国语学院拉丁美洲研究所助理研究员（杭州310012）。

国家社科基金2012年一般项目《拉美左翼和社会主义思潮研究》（项目编号：12BGJ002）中期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