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中国新闻奖”历届通讯类获奖作品的流变分为初肇期、探索期、发展期与成熟期四个阶段,从初肇到成熟也是新时期通讯写作的总体流变特征,从新闻真实与文学虚构之间的矛盾到互联网时代下更为自如开放的写作视野构成了其演变规律。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7110(2015)02-0075-06
收稿日期:2015-01-16
基金项目:2015年度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专项任务项目“新闻专业青年教师的马克思主义新闻观再教育”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张萱(1981-),女,浙江衢州人,武汉大学文学院博士后,美国北卡罗来纳大学教堂山分校亚洲学系访问学者,湖北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教师,博士。
作为“中国新闻奖”(为叙述方便,除特殊说明之外,“全国好新闻奖”“第一届现场短新闻奖”与“中国新闻奖”在本文中将合称为“中国新闻奖”)前身的“全国好新闻奖”成立于1979年,由北京新闻学会、《新闻战线》编辑部发起,活动目的是推动新闻改革,提倡多写又短又好的新闻。1989年,“全国好新闻奖”停止举办,当年11月到次年6月,曾由“中华全国新闻工作者协会”举办过“第一届现场短新闻奖”,该奖评选三届以后,并入中国新闻奖。 [1]因此,“中国新闻奖”伴随新时期中国新闻发展至今,成为了新时期中国新闻的重要镜像。
自1991年6月更名为“中国新闻奖”至今,该奖评奖标准始终相对稳定,主要以反映时代特征为核心。在符合基本标准的前提下,获奖作品尤其是通讯类作品也呈现自身的发展特性和嬗变轨迹。可以这样说,历届获奖的通讯作品,未必是新时期新闻通讯作品中最为出类拔萃之作,但宏观来看,却颇具备时代感与代表性,因而也就具备了学术研究的价值。
众所周知,意在树立典范、引导舆论的通讯类作品,多以报道典型事件、典型人物为主。所谓“典型”则与“塑造”一词密不可分,但“塑造”并不等于“捏造”,记者有选择地报道人物,让每个人物都在塑造典型的过程中发挥作用,这是新闻写作对文学创作手法的借鉴。学界一般认为,通讯乃是一种建立在叙述的基础上,灵活采用描写、抒情、议论等写作手法,并在渲染气氛、刻画细节的过程中进行增强报道的新闻样式。通讯,是新闻性内容与散文化笔调的结合体。 [2]正是因为通讯写作与文学创作之间所存在的密切关系,迫使研究者若意图探索通讯写作的规律,则无法僭越文学理论的范畴。
藉此,本文将以文学理论特别是与文学创作紧密相关的写作学理论作为研究方法,立足历年获奖通讯作品本身,依据它们在写作语言上表现出的差异性,将其划分为四个阶段并逐一进行分析,试图勾勒出新时期以来中国主流通讯写作的宏观图景。
结合时代的发展进程,从不同阶段的写作特征来看,这四个阶段依次分别是:新时期通讯写作的初肇期(1979-1990年)、探索期(1991-1999年)、发展期(2000-2005年)与成熟期(2006-2012年)。在不同的历史阶段,不同的通讯作品所呈现出的规律、特征也不尽相同。
值得一提的是,事实上,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写作学与新闻学之间的关系就开始受到关注,而且研究起点多半都从与写作有关的“叙事”这一概念本身开始。所谓“叙事”就是对一个或一个以上真实或虚构事件的叙述 。 [3]本论拟立足于研究对象中具体的语言内容与表述方法,依次对不同阶段中的获奖通讯作品进行细致的阐释。
一、初肇期:以描写手法塑造典型
文革结束,拨乱反正,百废待兴,声讨群丑。本论所言之“初肇期”与思想解放的“八十年代”存在着共生性。因此,这一时期的获奖通讯作品特别是人物通讯中,最大的特征是:文学描写手法被直接运用于通讯写作。一改先前人物通讯写作将典型人物“脸谱化”的叙事套路。如1986年获得“全国好新闻奖”特等奖的通讯《今日“两地书”》(马文科采写,载于《人民日报》1986年11 月5日)一文,该文反映主题的独特视角及写作语言是获奖的主要原因。当时一般报道对越自卫反击战的前线战士,多以弘扬坚守阵地、不怕牺牲的精神为主,而这篇通讯则写出了“战士们不仅能打仗,而且能思谋国家大事”的特殊一面。但怎样才能把这样一个严肃且政治性较强的主题写得生动些, 使人读来不觉沉闷?采写记者马文科就是以大量生动地描写、朴实的语言来表现该文主题内涵。
作品开头有这样一段场面描写:
老山。一场战斗刚刚结束, 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一片宁静, 阴暗潮湿的猫耳洞里, 浑身泥土、满脸烟尘的战士们, 有的擦拭武器, 有的喝水嚼饼干, 也有人把话题转到战斗前的趣谈上来…… [4]
记者看似虽只对这个场面做了如实的描述,但已为后文前线战士如何关心国家大事及其内心如何淳朴的核心主题做好了写作铺垫。第二段开头,一句细腻的描写立刻打开了一个生动的场面:
我们面前,摆着一张用“糖水橘子”罐头商标纸写成的信。 [4]
通过对一张特殊信纸的细致描绘,一下子激起了读者的阅读兴趣,接下来,在描述战士张立接到战友韩群飞来信后的态度和行动时,又是一段极其写实的描写:
一天傍晚去公共厕所, 他发现尿池里有张碎报纸, 上面有段正需要的资料, 便赶紧把那片报纸捞起来仔细阅读。……一天他去机场接人, 走一路想一路,到达目的地后, 他竟问司机李满意: “我们到这来干啥了?” [4]
通过上述描写,前方将士的典型形象塑造便有了血肉,他们关心国家大事这一抽象的政治主题也因此更显直观。有学者曾如是评价这篇通讯,该通讯的作者犹如导游,把采访到的东西栩栩如生地摆在读者面前,让读者自己去欣赏,去评价。 [5]
描写便是“摆”的写作手法,这在文学创作技法中亦可寻找到明确的根源。如何通过描写来体现“典型化”?茅盾曾说过:“人物的性格必须通过行动来表现。” [6](P28)事实上,通讯中对典型人物性格的叙述总难以回避记者的主观态度,而对人物行动的描写,则能够较好地解决这个问题,提供可触、可感的真实印象。
茅盾对此还有进一步的看法,“既然人物的行动是表现人物性格的主要手段,那么,人物性格是不是典型的,也就要取决于这些行动有没有典型性。作者支使人物行动的时候,就要尽量剔除那些虽然生动,有趣,但并不能表现典型性格的情节。” [6](P29)纵观第一阶段的获奖通讯,“细节优先,减少叙述”的写作观念已经蔚然成风,尤其在对“典型材料“的取舍上,大部分获奖作品都是个中优秀代表。
但不容忽视的是,该时期所流行的描写手法多是“诗意转化”。即借鉴文学技法的同时,文学意蕴也不知不觉地进入到了新闻写作——这亦是笔者称其为“初肇期”之原因。就通讯而言,它对文学描写手法借鉴的理解还颇为笼统,若对描写手法不加遴选地运用,难免会模糊新闻与文学之间的界限。这当然与当时不少新闻记者本身由报告文学作家转行、缺乏新闻专业素养有关。如在《今日“两地书”》作者马文科的履历中,我们看见他曾出版过散文集《战地生活》《春回天地一寸心》、诗集《猛士执戈奉玉帛》和报告文学集《和平之子》。譬如哲学专业出身、分别获得过“全国好新闻奖”和“中国新闻奖”的记者樊云芳在1986年以后才开始转变写作风格,即开始将新闻事件广度、深度的挖掘以及全息摄影式的立体报道放到了新闻实践的第一位。
二、探索期:两种写作思潮的博弈
走过1980年代这条大河的中国新闻界,对于新闻写作已然逐渐探索出了自己的门道与路径。因此,第二阶段的获奖通讯作品,在继续重视描写手法的前提下,开始出现了并存的两种写作思潮:一是延续上一阶段的文风,同时更加重视写作语言的隐蔽性表达;另一是反对过于软化的“伪新闻”写作,提倡以客观、公正为基础的新闻写作原则,提倡新闻专业主义。前者可简称为“重语言”,后者简而言之就是“重事实”。
1991年,“全国好新闻奖”虽更名为“中国新闻奖”,但反映时代特征、报道重大主题则是不可或缺的评奖标准。“据统计,在第一至十八届中国新闻奖通讯作品中,仅报道经济建设、典型人物、时事政治等重大题材的获奖作品,就占获奖总数的84.4%。” [7]纵观整个第二阶段,获奖通讯开始更侧重于以具体事件来反映重大主题。“小切口、大主题”是这一阶段主题呈现方式的主流特征。
在针对领导、干部等特殊人物的报道中,这种变化殊为明显。具体反映在作品的文字表达上,则体现为:在呈现重大主题时,新闻写作的落脚点有了转移,即从上一阶段凸显“主题关键词”嬗变为凸显“事件关键词”。所谓“主题关键词”是一种对作品主题最直接的词语反映,这类词语概括性强、高度抽象、内涵丰富;而“事件关键词”的内涵相对较小,是主题关键词的子集,它所指的是与抽象、宏大的主题关键词相关的、更为具体、形象化的一种词语形态。就新闻通讯写作而言,两者的共同点在于:都以直接的形式反复出现于作品中,以此来强化作品的主题。
例如,首届“中国新闻奖”一等奖短篇通讯《不私亲属的铁木尔主席》(曾坤采写,载于《人民日报》1990年1月6日)是通过描写领导人物来表现弘扬党的优良传统这一重大主题。尽管在写作语言上依然对上一阶段的风格有所赓续,但通讯中针对典型人物描写出现的如“三个弟弟”“一个妹妹”“小妹”“表姐”都属于典型的“事件关键词”。相比上一阶段同类主题作品,如获奖通讯《吴青和她的选民》 (陈西林采写,载于1988年4月28日《中国妇女报》)文中被高度重复的关键词则是标题中的“人大代表”“她的选民”等等。就这一阶段而言,获奖通讯在重视描写手法的前提下,表现在写作语言上的“小焦点”特征,其实是当时新闻视角转变在文字上的反映。通讯稿中不再重复标题中的“主题关键词”,而是采取细节性的表述,但其传播效果却事半功倍。
与此同时,另一部分获奖通讯作品亦值得关注。它们不但“重语言”,更显示出了“重事实”的新闻特性,即语言表达上的客观与公允。如获得第二届“中国新闻奖”二等奖的作品《红场易旗纪实》(周象光采写,载于1991年12月21日《人民日报》)的特色就在于,如何客观再现“苏联解体”时中国新闻界的态度和立场。而这恰又是通过一系列有选择的描写来实现的。
这类通讯的作者对语言技巧持谨慎的态度,主要担心过于重视语言描写会对新闻客观性有所干扰。在他们看来,描写的无度、无选择使用会颠覆新闻的真实。甚至当时有记者写文章批评这种倾向,一种虚夸浮躁的文风悄悄进入了我们的一些新闻作品。生动、丰富而准确的新闻事实,变得无足轻重、甚至可有可无,或者干脆可以为着‘思想的需要’而虚构一番。于是一些新闻作品在某种意义上变成了记者的感觉、感受之类的文字,而且被冠以“软化”“新闻改革”等等美好的称谓。 [8]
总体来看,第二阶段中的两种写作思潮,虽然在技法上难分伯仲,一直以各自的形态存在于获奖通讯的作品中,但客观上却形成了彼此之间的一种博弈,使得双方都必须不断进行反思、完善。因此,两者各自的优势和弊端也在实践的检验下日渐明晰。“重语言”的思想在一定意义上确实弱化了新闻的真实、客观性;而“重事实”虽坚守新闻客观公正,但由于过于强调形式上的客观而呈现出了极端化的倾向——即对事实的简单罗列,这显然会忽视新闻写作的基本美学。因此,在这样两种写作思潮的相互博弈下,新闻写作界提出了“不要罗列事实,要真实再现生活”的新主张。
三、发展期:“直接引语”加“白描手法”
进入新世纪之后,调查性新闻写作、记者参与式报道等全新的新闻形式开始出现在通讯写作中,并且为新闻语言注入了新特征、新风格。在新的大环境下,业界和学界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呈现事实”有何新的方式?
如何把握事实,是新闻写作界始终不变的核心话题。经历了先前二十余年对新闻写作的实践探索,作为一种重要描写手法的“白描”开始脱颖而出,同时配合大量的直接引语,成为了当时通讯写作中最主流的方式之一。
“所谓白描,本就是不用比喻,极少修饰,只用简练的笔墨,抓住事物的主要特征进行描写的写作手法。” [9]而鲁迅在《作文秘诀》中对其亦有精妙的定义:“有真意,去粉饰,少做作,勿卖弄。” [10](P99)这恰符合新闻惟事实、不炒作的本质。由此可见,“白描”作为新闻写作的一种技法,在该阶段兴起的原因主要有两点:其一,白描是诸多描写手法中相对最适用于新闻写作的手法,其对象包含了一切客观存在事物,在对这些事物的细致“再现”中,可以用尽量简洁的文字刻画其风貌;其次,白描对于新闻写作中人物精神和心理呈现,有着很好的衬托作用。
有学者对第14届(2003年)“中国新闻奖”通讯类二等奖的作品《这是在宣扬一种什么文化?》有过如是评述:“这是一篇运用白描手法撰写的通讯,为运用白描手法写新闻提供了范例。” [9]如这篇通讯中开头写道:“24位‘举人’‘进士’骑着高头大马,6位‘状元’压着四抬花轿次第而来。随后被请上主席台。”短短两句话的白描,人物行动、场景环境和现场一派热闹的气氛即刻被勾勒了出来。接着,又继续描述:“在台上,被介绍为‘上海状元’的尹国炯……,他右手拿着主持人刚刚发给的大碗自然下垂,左手别在裤兜里,站在其他五位‘状元’中间,目光游离不定。” [11]这段对人物动作、神情和空间位置的白描,以四个动宾短语勾勒出了一个真实生动的人物形象,也巧妙地传递出了人物内心的状态:不自在。
事实上,白描手法的崛起是新兴新闻题材与新兴新闻写作技法之间相互选择的结果。在这一阶段中,问题通讯、调查性通讯文体开始大量涌现,白描手法的特征就是准确、客观,配合与之具有相同属性的直接引语,则有效的回避了作品因为直接批评性的写作语言而引起侵权纠纷。例如《曹县一中:高考替考已成公开秘密》(郑琳、蒋韡薇、杜涌涛采写,载于《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2001年7月10日,曾获第十二届“中国新闻奖”二等奖)揭示了高考舞弊“丑闻”这个棘手又敏感的社会性问题。作为调查性报道的该通讯,记者从多渠道、多角度揭示出了丑恶现象背后错综复杂、彼此牵连的个人利益、关系网络。归根结底,造成这一问题的主要原因有二,一是利益驱动,二是高校“严进宽出”的教育体制。围绕这两个原因,文中五分之四的文字是白描和引语,而非叙述性的分析。譬如,在解释第一个原因时,作者逐一再现了所有参与“替考”的单位和个人都可以从中获得利益的过程。关于校方就有这一样的一段文字:
县里的“紧急会议”强调:今天的会议要保密(小标题)
记者在汪校长的笔记本上,看到一个最新的会议记录:紧急会议,7月6日。
地点:招待所西楼会议室。
主持人:曾庆诗(主管教育的副县长——记者注)。
李安现书记 (分管教育的县委副书记——记者注)讲话:高考成败,取决于我们在座的各位。 [12]
没有一字分析,只是对县里“紧急会议”的内容做了如实地白描,校方包庇、暗中纵容“替考”的行径已跃然纸上。
在解释第二个原因时,引语为问题通讯的真实性、说服力提供了重要的保障,如,文中引用了大量被采访学生的直接话语:“还有一些是考完以后直接买卖录取通知书。张三考上大学,或因考得不理想,或因经济困难等原因,把录取通知书卖给李四。到大学报到的还是张三,因为要核对照片和本人的身份,可大学开学后,就是李四去了。从此,李四就一辈子叫张三的名字,或以后再想办法改过来。”对于这些无奈的声音,文章的结尾同样是一段发人省醒的引语:“‘我本来以为学校是块净土,但现在看到学校的种种黑幕,真叫人失望。’说到这儿,这位提供情况的学生声音有点哽咽。他坦承,‘我家里生活也很困难,如果不是你们这次来采访,我也会把自己的考分卖掉’。” [12]
有学者认为,新闻通讯的写作要适当地用白描的手法勾画人物面貌,推进故事进程,否则笔墨就会显得琐碎、拖沓,篇幅也会随之加长,失去作品应有的感染力。 [13](P331)白描手法与直接引语在问题通讯的写作中,以绝对优势取代了传统新闻写作中的转述手法,受到了记者、读者们的喜爱,遂成为这一阶段通讯写作的主潮。
四、成熟期:以故事化手法为主潮
2005年,第十六届中国新闻奖首次将网络新闻纳入评奖范畴,新媒体写作带来的挑战、传统媒体之间的竞争,使得以文字为主体的传统纸媒写作腹背受敌。对文学手法的借鉴和实践已相对成熟的通讯写作在这样的媒介环境中,呈现出了时代的新特征即以“故事化手法”为主导。
获得过普利策新闻奖的美国记者富兰克林(Jon Franklin)曾说过“用故事化手法写新闻,就是采用对话、描写、场景设置等,细致入微地展现事件中的情节和细节,凸显事件中隐含的能够让人产生兴奋感,富有戏剧性的故事。” [14](P77)由此可见,故事化的新闻写作,在通讯写作中主要是通过两种写作语言来实现的。一是增加细节描写,以简略的笔触刻画现场或人物;二是用一条线串起几个情节, 使之形成完整的故事。
相对于前三个阶段中通讯写作语言特征的发展轨迹,本阶段“故事化手法”在本质上是对白描手法的延续发展,或者说白描已经逐渐内化成了通讯写作的常态,在此基础上,通讯写作开始更关心如何组织语言,即围绕一定的主题,将新闻事件中能够吸引人的细节按照情节的方式,以白描的语言精心组织。这种“细节推动情节”的小说写作法则,成为了此时最流行的通讯写作技法。
譬如,在通讯作品《一纸“托孤协议”诠释执法新境界》(载于2006年12月7日《长江日报》,获得第十七届中国新闻奖三等奖)中,主体部分使用了三个以直接引语形态出现的小标题)作为情节线索,进而串起整个故事:
第一个情节是故事的起因,民警刘继平在完成抓捕30多岁吸毒女龚文君的任务之后,他的视线突然被牵住:“一片狼藉的房屋一角,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蜷缩一团,面前摆放着书本。”这段白描牵住了刘继平的视线,也抓住了读者的目光。对于一名参警17年,可以说是嫉恶如仇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的警察来说,这一刻刘继平真正感受到了:“破了一个案子,抓住一个嫌犯,却让一个品学兼优的孩子半途而废,甚至流落街头,那不是我们执法的宗旨。”(整句话为第一个小标题)
第二个情节是故事的发展,刘继平与龚约定负责抚养露露,不过“抚养不只是管吃管穿,而是要让她成为一个身心健康、有责任感、有爱心的人,我才算尽到了职责。”(整句话为第二个小标题)这句话是这段故事的主题灵魂,那么,如何诠释这个主题?文中出现了一个又一个更加细腻的情节描写,如“一年后,进入青春期的露露有了早恋苗头,学习注意力不集中,成绩下降。刘继平就翻书、上网查资料,进家长培训学校取经,四处求索教育孩子的门道。”“一个冬天的晚上,老师打电话反映露露‘又不在状态’。正在打吊针的刘继平,喊护士拔掉针头,冒着大雪,赶去找露露谈心”“刘继平带露露到武汉大学、华中科技大学感受学习氛围,给她讲古今中外人士逆境中成才的故事,为她买回《简爱》《青少年养成60个好习惯》等书籍励志……” [15]渐渐地,露露跨过了那道坎,逐渐长成一个身心健康、坚强自立的阳光少女。
文章最后,以一种前后呼应的结尾方式进入到了第三个情节中,当露露考上了北京的大学,龚文君的一封来信,让刘继平感受到多年来她内心的转变:“正是有了像刘所长这样的警察,这个世界才变得美丽,人民也会在一种宁静与祥和的环境下生活……。”(整句话为第三个小标题)
文中三个小标题对应的情节相对独立,都可以独立成篇,同时又具有内在逻辑的关联性,从整体上避免了全篇作品结构间的相互脱节。通过对这篇通讯作品的分析不难看出,故事化手法产生的原因乃与当时“和谐社会”“人文精神”的时代主旋律有密切关联,这一点可以从如下两个方面阐释。
一是在以人文导向为基础的时代主题下,提倡“三贴近”的新闻观更强调言之有物,即记者选择什么内容作为诉求点?抽象空洞的大话、套话与缺乏新意的总结、程序等等,均受到了摈弃,毕竟只有具备可读性的内容才有传播的价值。譬如在《一纸“托孤协议”诠释执法新境界》这篇通讯中,当事人露露在民警刘继平照顾下逐渐长大成人,特别是对她内心世界与性格转变的描写,恰是通过一幕幕作者精心选择的“生活事件”来实现的。长期以来,如何通过新闻语言来反映人物性格和心理,构成了通讯写作的一个难题,但在这一阶段中,这一难题获得了一定程度的解答。
二是故事化手法有效地平衡了舆论传播与社会主旋律之间的关系。特别是对正面报道而言,在确保新闻真实性、增强感染力并让人易于接受上更为适用。在弘扬“以人为本”的当下,故事化手法是新闻写作的必然选择。从上文所述之通讯所引发的反响来看,不少读者为之感动。而如果仅是简单罗列朴素的事实,读者必不会有这样的反映。
五、结语
从历届“中国新闻奖”获奖作品出发,纵观新时期新闻通讯写作的发展,新闻的专业性与文学的写作手法始终贯穿其中。初肇期的通讯写作,对文学写作手法是一种无意识的借鉴、吸收,当时的通讯写作者多半是中文系出身,因此会将文学创作的手法借鉴于新闻通讯的写作中,在那时,新闻的专业性与文学的写作手法呈现出一种交织的状态。
随着我国新闻学科日渐成熟的发展,这种交织状态很快转变为两条不同的路径,一条是继承,另一条则是反思。在进入到1990年代的探索期,文学写作手法和新闻专业主义开始呈现出了一种矛盾:新闻真实与文学虚构。
在21世纪的前五年,随着互联网的广泛应用,知识逐渐进入到了“云时代”,新闻实践者们纠正了自己先前对文学、新闻之间的狭隘理解。譬如参与式写作、对引语的重视、对话体、白描等写作方法的运用都无一例外反映了一点:通讯写作的视野更为自如开放。
2005年之后,新闻理论研究的交叉性特征进一步发展,通讯写作不断尝试着新的可能性,“故事化手法”证明了:新闻的专业性与文学写作手法不再拘泥于学科的差异性,而是在恪守新闻真实底线这一原则中,逐步追求其具备共性的本质,促使双方良性、健康地持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