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王飞
泗阳最负盛名的莫过于洋河酒。可除了酒,泗阳还有许多鲜为人知的舌尖上的美食:新袁羊肉、穿城大饼、泗阳膘鸡、成子湖青虾……而我最喜欢的,还是那百吃不厌的“泗阳小花生”。
小时候,夏夜乘凉,对着满天繁星,母亲边拍打芭蕉扇,边讲故事,还让我背儿歌、猜谜语。“麻屋子,红帐子,里面躲着个白胖子”,那就是花生。传说孔夫子由鲁赴吴讲学途中,品尝了学生送的花生,连夸“微乎此果,食可长生”,于是后来人们又将它称做“长生果”。在物质贫乏的孩提时代,偶尔吃上一把花生,十分地开心。一般过年或家中来要客时,大人才肯炒上一、两瓢带壳的花生。上学路上,我有时会揣点放口袋里,边走边吃,馋得小伙伴们忍不住伸手来要,这时抓上一把与大家分享,引来的是一阵欢呼雀跃。家乡如东的花生,壳厚、个大、解馋。
扬州读大学时,同学们总喜欢在开学初带点家乡土特产来交流。同桌是个泰兴人,且住一个宿舍,大学四年不知吃过多少回他带来的“泰兴小花生”,它壳薄、个小、香脆。待到毕业留校,三人一个宿舍,另两位一起留校的同学,又是泰兴和泰县的,他俩轮流回乡,轮流带泰兴小花生,直把我吃上了瘾。有两回三人边聊天,边剥花生,最后连饭都不去吃了。那种温馨与友谊,足够回味一辈子。
到南京工作后的早些年,没那口福了,想吃花生得上街去买,而且很难碰到带壳炒的小花生。母亲知道我有这一好,退职回乡后特地在屋前屋后种上花生,可品种还是老家的。她常把收获的花生剥成一粒一粒的,然后把细小的“瘪子”挑出来炒,这种“瘪子”因含油少而格外香脆,母亲这是特地投我所好。每当看到我吃得开心,她满是皱纹的脸上便绽开了笑容。
今年春节,母亲在我这里过年。一天,我去新居附近新开的奥体菜场逛,一进门便见一个很长的炒货摊子,光炒花生就有好多种。顺便问了一句:“有无新炒的泰兴小花生?”哪知摊主答非所问,操着一口苏北口音说:“有泗阳小花生!要不尝尝?”说着就热情地打开一只口袋,让我顿觉眼前一亮,只见那花生,外壳细细长长、又薄又轻,只轻轻一捏就开了。品其肉质,不仅香脆,而且嫩滑,还略带点甜味,口感特好!真有点喜出望外、相遇恨晚的感觉。于是立马称上两斤,家人品尝后,无不夸赞。母亲还突发奇想,要向摊主买种子回老家去种。果真,一个月后,摊主专为她准备了一包种花生。如今,家乡老屋前后已冒出了一棵棵宝石花一样翠绿的嫩芽。已是满头白发、日渐衰老的母亲,为了家人舌尖上的美味,不听劝阻,忍着腰背的疼痛,独自耕耘着她心中的爱!
其实,泗阳小花生的真名叫“八集小花生”。这是我最近到泗阳采风才知道的。90年代初,我第一次到泗阳,那时的县城从东到西就是一条破旧的街,印象最深的是“五粮液”(用五种杂粮熬的粥),还有走哪儿都能闻到的洋河酒香。相隔二十多年,今日泗阳,除了美酒飘香,更见整洁宽敞的街道、满眼绿色的意杨、碧水长流的河湖,加上新建的奥林匹克生态公园、运河风光带、马祖文化园、杨树博物馆……让人目不暇接,流连忘返,完全颠覆了我二十多年前的记忆。惊叹巨变的同时,心里却老惦着了解一下泗阳小花生。原来它产于泗阳八集乡,故名八集小花生。因是砂质土壤,光照充足、昼夜温差大,加之品种又好,于是才有了它优异的品质。现在八集乡花生种植面积已达8万亩以上,以其为原料的花生加工企业近20家,年加工5千多吨,销往大江南北,深受消费者欢迎。不过,要想名声响,我觉得还是叫泗阳小花生好。
我之所以喜欢泗阳小花生,不仅因它是美食,更因小小花生勾起了我对童年和往事的美好回忆,让我咀嚼和品味到了浓浓的乡情、友谊和母爱。
再回首
1981年的冬天,扬州师范学院青砖青瓦的苏式教学楼前,聚集了我们即将毕业的77级的160名同学,那可是全年级的最后一次大聚会啊!我们簇拥着敬爱的各科老师,拍下了珍贵的留念合影。事后,在文昌楼的镜中天照相馆里,又拍下了我们的班级合影。这两张泛黄的照片,至今被我珍藏在相册,每当拿出来端详,胸中便涌动起一股热流,毕业时的彼情彼景,历历重现,一颗心仿佛生出了翅膀,载着我的情感,飞回了难忘的大学时代……
我初入校门,是1978年的3月6日。那正是春回大地的季节,扬州城里万木复苏的景象,呼应着学校迎新卡车上的猎猎彩旗,使我产生了一种幸福的眩晕。卡车载着我们这些刚下车的新生,从渡江桥长途汽车站驶向学校,当车子从石塔寺西边经过时,我远远地看到了扬州师院的大门。那校门因为门前荒地的低洼,显得格外庄重高大、峻秀挺拔!我一时热泪盈眶。
对于一个农村孩子,一个文革中期的高中毕业生,一个在农村摸爬滚打了五年、渴求知识、希冀改变身份和命运的青年来说,高校大门意味着太多太多的东西!当时内心的那份五味杂陈,至今未敢忘却。
遗憾的是,这座如同我人生坐标的校门;这座设计独特、极具美感的校门,在扬大合并办学之初,被校方以“削平山头”为由,于一夜之间夷为平地。最文化的地方居然做了件最没文化的事,如今,这座校门只能永远珍藏在当年师生的记忆里。
我们的第一任班主任是佴荣本老师。进校那天,在红楼宿舍区门口的小岗亭里,我见到了他,是个挺帅气的青年。我才到岗亭跟前,他就叫出了我的名字,我一愣,心想,这老师太神了,怎就一下子认出了我?后来才知道,他早就把同学们的简历表翻过几遍了,一看照片就对上了。也就在岗亭那里,他指定我做二班的班长。这一做就四年,服务了四年,毕业前还差点受处分。因为实习结束,我在没获得系领导批准的情况下,让同学借来了一辆老爷客车,利用周末带领全班同学去无锡游了一趟,结果摊上大事儿了。回到学校已是晚自修时分,还没来得及坐定,班委们就一一被系领导“传训”。最后让我在全班公开检讨,要不是态度“老实”,就得处分。已是80年代初了,学校仍不让我们这些老大不小的学生谈恋爱、学交际舞,组织旅游也受限制。这些好事,都得在“地下”,悄悄地,不能声张。这是今天的大学生不能理解的。
1978年秋,全年级同学去仪征十二圩农场学农劳动一个月,秋收秋种。我们白天劳动,晚上到河边捉螃蟹。休息的当儿,吹口琴的、拉二胡的、看小说的、跑到食堂炉灶间炕山芋吃的,也有溜到十二圩去玩,回头带上当地名小吃十二圩茶干给大家品尝的。一律教室当宿舍,20来个同学一间,上下铺,汗味、鞋臭混杂在一起,但大家很开心。现在大学里早就没有学农劳动了,那是文革的产物,恢复高考后有些高校还保留了一、两年。endprint
吴周文先生是我认识的第一位任课老师。入学教育结束的那天晚上,一个身着灰色对襟中装的中年眼镜先生,突然来到了我班男生宿舍,用他不太流利的如东普通话问这问那,神情非常严肃,有种让人生畏的尊严。不知是哪位同学把我卖了,让他跑来找我。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我:“你就是班长吗?”我忙回答:“是的!是的!”“你知道明天就要上课了吗?”他接着问。我说:“知道。”“知道上什么课?”我干瞪着眼吓得回答不上来。这时他又开腔了:“明天上午有作文课,我是你们的作文老师。我姓吴,就叫我吴老师吧!……明天就要上课了,今晚还不准备准备!”我当时真得捏了把汗,心想,这老师真厉害!其实,后来发现吴老师特认真、特可爱。他是唯一一个在上课前亲自跑到学生宿舍看望学生,并提醒学生做好课前准备的老师,在他严肃的外表下,藏着一副慈父般的火热心肠。他整整教了我们一年半的写作,每篇作文既有眉批,又有总批,错别字一一拎出,还把同学们的优秀作文印发给大家,在课堂上一一评讲。他把写作课上成了文学作品鉴赏课,让同学们终生受益。我大学时代发表的第一篇论文,就是在他精心指导下完成的。留校任教后,又在他带领下合作完成了《朱自清散文艺术论》一书。时至今日,他有时还一字一句地帮我改文章,我们还经常在一起合作发表中国现当代文学论文。他和曾华鹏、李关元、孙露茜等是我走上文学道路的引路人、搀扶者,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恩师!
我的同桌王鸿海,上学前就是民办中学教师,写一手秀气的好字,聪明又实在。我们互相学习帮助,情同手足,课堂笔记唯恐记得不全,课后总是相互对照补充,考试成绩总是不相上下。他把从家里带的泰兴酥饼分一半给我,等我吃完了,还叫我直接到他枕头边上的饼干盒里去取。他不会喝酒,可他家乡有一种73度的土烧酒,知道我好一口,就几次三番用盐水瓶灌上给我带来。因为他父亲在上海毛刷厂工作,所以他还送过我好几把大小不同的毛刷,那玩艺儿刷衣服上的灰尘特好,睹物思人,至今我还用着。上学前,他庄上的一个漂亮姑娘与他订了亲,怕他上了大学有变,就催他尽快结婚。于是,他人学的第一学期中途就悄悄溜回去把婚事办了。返校后我悄悄问他:“感觉怎么样?”哪知他憨笑着回了一句:“嗨!没什么意思,就那么回事儿。”
就学中途,因调换宿舍,我跟王东明、杨生华等八位同学住到同一个宿舍。当时学校食堂已由八人一桌的桌餐改成了分伙制。东明学习好,有才情,那时就开始发表评论王蒙的文章了,我喜欢现当代文学,开始写吴强小说《堡垒》的评论,因为打心里佩服他,跟他能学到不少东西,我们就渐渐热乎起来。原来他跟同桌杨生华合伙吃饭,结果我就当了“第三者”,加入了他俩的行列。从此,我们三人的饭菜票、开水券合在一起,一直到毕业,每日三餐同往同来。排队时各有分工,打饭的打饭,买菜的买菜,冲开水的冲开水。因为三人合伙,这样每顿还可以多吃几个不同的菜。东明回泰州带来的蟹黄猪油是我们最美的调味品,挖上一大块,往热烫烫的青菜里一拌,那油香和蟹黄的鲜味顿时扑鼻而来,引得邻近饭桌上直投来羡慕的目光。
大学四年,值得回忆的人和事太多了。如今,它越来越成为我心中最美好、最温暖、最珍贵的一种记忆。它将永远伴随着我、伴随着我的一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