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岚
(郑州大学 文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解读刘呐鸥都市小说中的女性身体叙事
杨晓岚
(郑州大学 文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摘要:作为新感觉派的先行者,刘呐鸥以独特的笔触描摹着上海大都市生活中的女性躯体。小说中对于女性的身体叙事,迎合了以享乐为题旨的消费文化。正是这种身体异化背后的文化建构,揭示了男性话语权利的中心地位仍未改变的事实。
关键词:刘呐鸥;身体叙事;符号特征;文化建构;话语权利
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新感觉派作家的小说创作,代表着“都市文学”真正登上中国文坛。身为中国20世纪都市文学的先行者,刘呐鸥以新的眼光来打量上海,既写出了“都市人眼中的上海”,又写出了“上海都市中的人”。在刘呐鸥的笔下,最引人入胜的便是在都市文学中首度出现的都市摩登女郎。一方面,这些女性的面貌和身体成为作家想象都市和建构都市经验的符号性存在;另一方面,作为欲望个体的存在,女性身体背后同样也隐藏着被压抑的灵魂。
一、女性身体的城市化
刘呐鸥描摹了众多性感美丽的都市女郎,她们的灵魂在糜烂的都市生活中已被抽空,只留下一具具华丽的外壳。这些“尤物”们在物欲横流的都市之中找不到精神的栖息之所,只能任由自己的身体在都市的各个角落游走,成为都市生活的符号性存在,具有物质性和消费性的双重特征。
女性身体的拟物化在女性身体叙述中最为多见,但是刘呐鸥不是将女性躯体美好化,而是让她们充满了邪恶的妖魔气质。女性身体不再是美好的静物比喻,而是被比喻为老虎、母豹和螳螂,为女性美增添了恶的寓意。正如刘呐鸥在《礼仪与卫生》中借一位仰慕东方女性的法国人的口吻说:“从事实说,他们实是近似动物。眼圈是要画得像洞穴,唇是要滴着血液。衣服是要坦露肉体,强调曲线用的。她们动不动便要拿雌的螳螂的本性来把异性当作食用。美丽简直用不着的。她们只是欲的对象。”[1]60在《游戏》中男性主人公发现:“忽然间看见一只老虎跳将出来。急忙张开眼睛定神看时,原来是伏在那劈面走来的一位姑娘的肩膀上的一只山猫的皮毛。”[1]2在这里,女性的躯体被编码成异于男人甚至是异于人的近似于动物的异类。刘呐鸥通过对女性身体意象的表达,展示出女性躯体给人带来的不再是悦目的欣赏,而是持续的恐惧和不安。这种恐惧和不安是对欲望化大都市生活的不相容,是对快节奏高速度人际交往关系的无法接受。
同时,女性身体的消费性作为城市化的另一个重要特征而存在。在刘呐鸥的笔下,这些极富魅力的女性不仅仅是为自己身体消费的购物狂,而且将自己的身体作为消费品,用来满足自身不断扩充的物欲和性欲。《游戏》当中“红绿的液体和纤细的指头,石榴色的嘴唇,发焰的眼光”[1]1,《流》当中“商场里总是哄聚着一切虚荣的女人”,这些美丽的身躯,穿梭于上海的繁华之地,沉醉于都市夜生活的纸醉金迷之中无法自拔,利用金钱来消磨时间,用奢华的衣物来装扮自己的身躯,对物质的崇拜和占有已然成为她们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在《热情之骨》中,男主人公不远万里从法国来到中国寻求东方女性的爱情,但是梦中情人菊子“樱桃一破”的一句“给我五百好么”,打碎了他的梦。在这里,女性的身体被无限地贬低,甚至成为消费的主要资本,她们对于身体欲望的满足,跨越了家庭伦理和爱情的界限。
新感觉派文本中的女性形象一反中国传统女性的常态,她们大胆暴露自己的身体情欲,充分享受男女社交自由。都市女郎们价值体系的转变和现代都市文化的浸染是不无关系的。现代都市以其自身的多样性、开放性、丰富性为女性提供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生存空间。农业文明中被束缚的女性欲望在现代都市得到了充分的释放。正如李欧梵所说:“凝聚在她身上的性格象征着半殖民地都市的城市文化以及速度、商品文化、异域情调和色情的魅惑。”[2]3-4这些摩登女郎们完完全全是近代都市的产物,她们烫着卷发,化着浓妆,穿着西洋服装,穿着高跟鞋,露出擦着粉的臂膀和大腿。在精神方面也深受都市文化中的消费观念和实利观念的影响,物质欲望极度膨胀,身体与金钱交易屡见不鲜,商品文化对她们的思想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感官式的欲望和消费性的快感使得这些“都市风景线”们只有华丽的外壳,而没有实质性的灵魂。
二、“他看”的叙事模式
无论是女性身体的物质性,还是女性身体的消费性,都在男性视觉的赏玩之下。阿里夫·德里克说过:“身体是资本,也是象征的符号;身体是工具,也是自身控制和被控制被支配的‘他者’。身体还是一种话语形式,在现代性的状况之中。在身体和社会之间,具有多种不平等的权力关系。”[2]135女性身体始终处于男性的赏玩和把弄之中,女性身体自主权丝毫没有得到尊重。刘呐鸥将对都市的魔幻性想象诉诸女性的身体之中,以一种异于人类的修辞占据着女性的躯体。从表面看,摩登女郎周旋于各种洋场爱情,玩弄各色男性。实际上,女性在丧失着身体申诉权的同时,也丧失着话语自主权。男权文化和男性权利的主导地位仍然消解着都市消费文化中女性地位的提升。
刘呐鸥对女性身体的叙事仍然局限于男性的“他看”视角。女性躯体无法冲破一系列有形或无形的桎梏和阻碍,这些性感尤物们都是男性想象之中的创造物。女性身体的美好被“看客”们一览无余。《礼仪与卫生》当中启明在欣赏妻妹的裸体时写道:“山岗上也去眺望眺望,山腰下也去走走,丛林里也去穿穿,溪流边也去停停。他的视线差不多把尽有的景色全包尽了的时候,他竟像是被无上的欢喜支配了一般地兴奋着。”[1]57对女性身体的描绘本来是为了凸显女性身体美,但是在这里女性身体却成为男性把玩的对象,成为纯粹的“物的存在”。这样的身体可以被看作任意一个女性的躯体,不具备个体的特征,更是缺乏自主的身体意识。
被看者是不幸的,女性沉浸在这种被赏玩的模式之中得不到解救。《残留》当中的寡妇无法排解自己内心的空虚和寂寞,竟然出卖自己的肉体从而获得片刻的安慰:“可是我无聊哪,我怕寂寞。请你赦免我吧!我要强力的手!强力的手!啊,这样多么好呵!”[3]摩登女郎们的集体无意识是造成她们始终无法走出现实困境的内部原因。她们在男性的审美眼光中获得自信,获得生存的希望和支撑。男性对她们身体的肯定和欣赏反而成为她们放纵自己身体的本钱。这种周而复始的恶性循环模式在物欲横流的都市生活中蔓延泛滥,阻碍着真正的爱情的出现。
刘呐鸥正是通过这些抽象的女性实现男性叙事者对都市的体验和想象。工业文明对农耕文明的迅速取代,男女角色地位的转换和变更,传统的女性审美形态遭到了冲击和颠覆。这些摩登女郎们自觉地把自己的身体有意地展示在众目睽睽之下,具有性意味的身体展示,给人无限的遐想和生理的快感,这种具有自恋心态的大胆暴露实际上是女性身体的“伪解放”,在美丽的躯体背后是不健全的灵魂,身体成为快乐的来源和资本,成为女性勾引男性的工具,她们自觉地沦为男性的欣赏对象。刘呐鸥在这里对男女不平等关系的揭露也彰显出他对畸形繁荣的上海都市文化的某种怀疑,对传统东方经验的呼唤和回归。
三、身体叙事背后的文化建构
新感觉派小说的女性身体写作,不同于“五四”以来海派小说世俗化的身体情欲描写。身体作为显见的既定符号存在,是被打上历史和文化的烙印的。福柯写道:“身体是受到事件铭刻的表面。”[4]那么,刘呐鸥笔下的都市女性身体塑造的背后是受哪些事件的影响呢?
新感觉派作家笔下女性形象的西化倾向,直接受西方商业文化的影响。好莱坞电影之所以席卷全球,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观众对于女影星的身体崇拜。刘呐鸥的西化思想直接导致他在对东方女性的身体描摹之中出现好莱坞女明星式描写的嫁接。好莱坞女明星的脸部和身体特征成为当时作家写作时效仿的对象。在刘呐鸥的笔下,现代都市女性身体内尽管存有东方人的血统,但完全是西方近代的产物。“丰腴的曲线”“高耸的胸部”“鳗鱼式的下节”“有弹力的肌肉”成为刘呐鸥笔下描绘都市女郎们最常用的形容词,这些明星脸谱式的女性形象游走在十里洋场的各个角落,在快节奏的男女钱色交易之中如鱼得水。
刘呐鸥的“厌女症”情结也使他对女性身体进行诋毁和丑化。在1927年5月18日的日记里,他这样对妻子进行描述:“啊,结婚真是地狱的关门。女人是傻呆的废物啊。我竟被她强奸,不知满足的人兽,妖精似的吸血鬼。那些东西除放纵性欲以外知道什么。”[5]缺乏自主选择的婚姻模式和不健全的婚恋观念使得刘呐鸥对女人只有性的存在。作为有留洋背景的青年刘呐鸥来说,他根本就没有把自己的妻子平等对待,甚至将对自己妻子的态度蔓延到对其他一切女人身上,认为她们只是一团肉体。女人们只是靠华丽的外表支撑的动物,而与知识学习无关。这种根深蒂固的对女性的偏见是显而易见的。
长久以来男性话语主体的统治地位也是身体叙事无法打破男性中心话语权利的重要原因。南帆认为,传统躯体修辞学的代码表现出明显的男权中心立场。[6]也就是说,男性权力实现着对主流叙事的垄断,女性身体一直被客体化为“看”的对象,成为“他者”,而关于女性身体的叙事则大多是以男性的经验为参照的。刘呐鸥笔下的都市女郎也不例外,只不过不同于传统小说中对女性身体的美好描绘。他笔下的女性身体也充满着诱惑性和物质性,在吸引着众多看客的同时,女性身体也在与都市时尚生活的不断消融中变得畸形甚至是异类。女性的这种身体之美,完全是按照男性为中心的社会需求所创造的,刘呐鸥笔下的女性甚至有着泛男性化的特征,“黝黑的皮肤”“短发”“弹性的肌肉”,与其说女性在独立解放运动中追寻着与男性平等的权利和地位,不如说女性在探索男女平等问题过程中事实上是向男性化趋同。那么,这种独立和自主便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独立和自主,而是巩固男性中心话语权地位。
刘呐鸥小说中的女性身体叙事开创了传统意义上对女性身体的隐蔽性描摹,但是仍然没有摆脱中国式身体叙事模式的桎梏,止步于男性叙事视角下对女性身体的把玩和讽刺,缺乏对女性身体的尊重。这种偏执的叙事模式一方面消减着女性作为新消费对象的时代意义,另一方面也表达着作者对于现代化的个人体验。
[参 考 文 献]
[1]刘呐鸥.刘呐鸥小说全编[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7.
[2]〔美〕李欧梵.上海摩登——一种新都市文化在中国1930—1945[M].毛尖,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
[3]赵雪源.摩登天空下的妖娆——30年代刘呐鸥、穆时英小说“躯体修辞”的文化阐释[J].时代文学,2008(19):67-69.
[4]〔美〕朱迪斯·巴特勒.性别麻烦[M].宋素凤,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8:169.
[5]彭小妍.浪荡天涯:刘呐鸥一九二七年日记[J].中国文哲研究,1998(12).
[6]南帆.躯体修辞学:肖像与性[J].文艺争鸣,1996(4):30-39.
Interpretation of Female Body Narrative in Liu Naou′s Novels
YANG Xiaolan
(School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ZhengzhouUniversity,Zhengzhou450001,China)
Abstract:As a pioneer of the New-feeling genre, Liu Naou depicts the female body in the metropolitan life of Shanghai with his unique brushstrokes. The female body narrative in Liu Naou′s novels caters for the consumer culture whose purpose is pleasure. It is the cultural construction behind the body heterization that reveals the fact that the male discourse power on the leading position is still not changed.
Key words:Liu Naou; body narrative; symbolic features; cultural construction; discourse power
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3318(2015)01-0083-03
作者简介:杨晓岚(1992- ),女,河南濮阳人,郑州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2013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当代文学。
收稿日期:2014-0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