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威廉·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为美国文学史所做出的贡献是不可估量的,他在1949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所创作的小说艺术性强,复杂的形式与深邃的思想内容巧妙地融合在一起,福克纳小说中的空间形式是不可忽略的。《献给艾米丽的玫瑰》是福克纳短篇小说中被研究得比较多的一部作品,但国内学者多从文体学、女性主义、文学伦理学、存在主义、新批评主义等角度入手,关注文本中的哥特式风格、象征、人物焦虑、权力机制等方面的问题,而鲜少关注这部作品中的空间隐喻。《献给艾米丽的玫瑰》中艾米丽生存的空间恰如其分地反映了她自身的心理状态,因此通过认知语言学里的空间隐喻去研究这篇小说,可以更好地探析文本的深层主题意义,从而了解福克纳在《献给艾米丽的玫瑰》中如何运用空间去构造隐喻系统,进而帮助读者在这种重要的认知模式下获得文本意义。此外,空间隐喻在对于小说艺术张力表现上也起到重要作用,读者在隐喻系统中感知文本概念所关联的另一种概念。
二、空间隐喻概念与文学作品
自Lakoff和Johnson合著的《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问世以来,学者们对隐喻的研究到达了新的高度,为人类认识事物和观察世界提供了新的视角和方法。认知语言学家认为隐喻不仅仅是一种能传达思想的工具,它是人类认知的基本方式之一,具有重要的认知功能。隐喻把一个领域的概念投射到另一个领域,或者说从一个认知域(来源域)投射到另一个认知域(目标域),使得有限的概念和符号能够覆盖无限丰富的事物及其关系。(陈忠:321)在文学作品中,隐喻认知是作者表达思想、读者认知的一种方式,作者参照人们所熟悉的、具体的概念来阐述那些无形且难以定义的思想或概念,为不同概念搭建桥梁。读者可以通过隐喻认知机制来分析理解文学作品。
人类的认知遵循着固有的模式和常规,“意象图式”这个概念是Lakoff在认知层面上提出的,意向图式通过隐喻等方式向外扩展,主要来源于身体所体验的空间运动。人的运动具有多种意向图式,如容器图式、中心—边缘图式、上—下图式、里—外图式等,这些图式几乎都与空间概念相关。因为人类的身体被包围在周围的环境中,人类的一切活动与外部世界之间的空间关系所形成的模式,经过多次反复,就会在大脑中形成一系列的关于“容器”的意象图式,由此丰富了对抽象事物及其关系的表达手段。(同上:233)在此基础上,文学作品中人物的举止、心理活动等抽象概念投射到具体的空间概念上,便会产生大量的空间隐喻,这些空间隐喻则为文学作品的阐释提供多种可能,丰富了文学作品的阅读性与开放性。
三、文本中的空间隐喻分析
威廉·福克纳在《献给艾米丽的玫瑰》中,艾米丽的父亲为了维护南方所谓的等级和尊严,剥夺了艾米丽追求幸福的权利。在父亲去世之后,孤高倨傲、自负执拗、我行我素、孤苦无依的艾米丽鲜少与外界接触,与镇上的人们倔强地对峙着,甚至在爱情上也表现出强烈的自我和自主意识,为了留住无心与她成婚的北方佬,她用砒霜毒死了他,将他永远留在自己的枕边40年。她一辈子几乎都在破旧封闭的宅院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将自己锁在自己幻想的美好王国里。从空间隐喻认知的角度分析这部短篇小说,我们可以更为深刻地洞悉艾米丽的悲剧命运,她是南方父权旧社会制度下的牺牲品,也是新兴的资本主义工商势力冷酷金钱关系下的受害者。虽然这部作品的叙述时间错综迷离、颠倒混杂,但是却在无形中形成了一条空间隐喻链,因此借助空间隐喻认知模式,读者能够更确切、深入地了解这朵枯萎玫瑰的悲剧色彩。
《献给艾米丽的玫瑰》整个故事是发生在一个叫杰斐逊的狭小闭塞小镇上,对小镇的描写充满了令人感伤的情怀,而主人公艾米丽,这个没落的南方贵族小姐,她的活动几乎都是在她所居住的那幢方形木头房子里,这个空间有昏暗的大厅、浓重的阴翳,也充满了灰尘和封闭的、潮湿的味道。虽然艾米丽的活动空间仅限于她的房子和小镇上,这样的空间结构依旧充满了巧妙意味。因为小说里的空间与主人公的悲剧命运息息相关,读者可以从情节的发展中慢慢领会到其中的空间隐喻模式,帮助在脑海里形成丰富的意象,从而更好地了解作品的内涵和潜在传达出的深刻思想。
(一)白色方形木屋
根据认知语言学,隐喻的形成是两个概念域之间的投射,隐喻把一个领域的概念投射到另一个领域,从来源域到目标域,一般是由近及远,由实体到非实体,由抽象到具体。(同上:329)也就是说,隐喻包含来源域和目标域这两个部分,隐喻的认知就在于将来源域的图示投射到目标域上。故事主要发生的场所——艾米丽居住的白色方形木屋就是来源域,这栋木屋弥漫着诡秘、腐朽、陈旧的氛围,几乎常年都是出于闭塞的状态,与镇上的一切建筑格格不入,与镇上的人们也是处于隔绝的状态。根据空间隐喻的“容器模式”,白色方形木屋的目标域是注定走向消亡的南方父权文化和无法逃脱的“容器枷锁”。镇上的生机勃勃象征着新兴的工业文化,而白色方形木屋显然不属于生机、活力的世界。它的陈旧、古老预示着它与时代脱轨了,就像经历过“大浪淘沙”的残余物一样。此外,它也像一个密封的容器,这个容器无形中葬送艾米丽的一生,包括她的幸福和自由。艾米丽的爱情,即使最终消亡,她也要让她的爱人永远留在这栋房子里,这个房子孕育了她,她的一辈子也几乎在这个房子里,这间木屋矗立着在小镇上,就像一个不肯接受改变的固执守旧的人,也正如南方贵族文化摇摇欲坠始终不愿飘零的状态。虽然小说并没有对艾米丽在这栋房子里的生活作过多的描述,但是从镇上人的口中也可以得知艾米丽以高傲的姿势在这个仅存的房子里孤苦无依,一辈子执拗于自己原本拥有的东西,走不出来,而最后她也永远躺在了这个容器的怀抱里。这个容器是文化衰败以后唯一的坚守,但它也永远封锁住了艾米丽的灵魂,让她一辈子都在黑暗中度过。艾米丽是南方文化的化身,木屋的意象图式投射到了“容器”上,读者似乎更加贴近了那个悲哀的艾米丽,看着她独自坐在昏暗的窗户旁,即使灯光在她的身后,也依旧照不进她的心里。
(二)杰斐逊小镇
杰斐逊小镇则是小说中的另一个空间,小镇上的人时刻关注着住在木屋里艾米丽的生活动向,她的一言一行都在小镇人的眼皮底下,人们会透过一切途径试图去八卦艾米丽的事情,时常将“可怜的艾米丽”挂在嘴边,他们的好奇心极强,却也是冷酷十分,追着艾米丽纳税,谈论艾米丽卑微的爱情,关注着艾米丽的一举一动,似乎艾米丽的悲哀才是他们的快乐之源。他们试图拜访几乎足不出户的艾米丽,却都吃了闭门羹。与艾米丽陈旧的方形木屋相比,整个小镇显得更有具有生命力,空间感。小镇是来源域,是具体的实体,从而来隐喻抽象的目标域——新兴文化。因此,旧文化和新兴文化这两个概念就被投射到两个不同的空间上——木屋和小镇,鲜明地表现了新旧文化的对抗。此外,在小说中三次提到“关闭”的前门,作者描述艾米丽父亲在世驱赶艾米丽的那些追求者时,也曾写道那扇向后开的前门,恰好嵌住了父女两人的身影,而自父亲时候,木屋的前门几乎都是关闭的,知道最后永远地关闭了。房间和小镇这两个空间场景是由“前门”着一场景连接起来的,艾米丽父亲骨子里的贵族骄傲让他将那些配不上自己女儿的男子从前门赶了出去,而当家族衰败后,那扇“前门”就慢慢关闭了。第一次当艾米丽的父亲去世时,镇上的人们为了参加葬礼,几乎都从前门踏了进来;第二次是最后艾米丽去世的时候,镇上的人又从前门踏了进来。艾米丽所坚守的这一栋木屋就像是南方文化最后的一块领地,第一次踏足是南方文化的衰败,第二次踏足则是南方文化的消亡。因此这扇“前门”隐喻着南方贵族的身份、地位、尊严,当艾米丽死在了木屋里,她的坚守也随之瓦解了。这样就形成了一个空间隐喻链:小镇(新兴的文化)踏过了前门(南方贵族的身份、地位、尊严),从而瓦解了木屋(南方贵族文化)。
四、结语
通过空间隐喻认知将看似时间、空间错综的小说脉络清晰地展示出来,并把其中的思想内涵挖掘出来,感受作品的艺术张力。空间隐喻在读者对《献给艾米丽的玫瑰花》的认知过程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人们赖以思考和行动的概念系统大多是以隐喻的方式建构起来的,而意象图式是一种抽象的认知结构。空间隐喻作为一种意象图式隐喻,为读者提供了一种轮廓性的认知结构,从而使得读者在阅读过程中组织并理解经验,与此同时在脑海里形成丰富多样的意象,把握情景,可以强烈地感受到艾米丽在父权文化中所受到的压迫,南方文化没落的萧条,以及艾米丽悲剧的震慑力,福克纳的小说艺术也正是散乱、意象、隐喻的拼接中呈现出来。不同的文学作品对应着不同的意象图式,通过认知语言学来解读《献给艾米丽的玫瑰花》里的空间隐喻,能够让读者更加清晰地了解作品里想要传达的更深层次的含义,看到新旧文化此消彼长的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