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风腔”致情生

吴晓毅

我是粤剧大师陈笑风的艺术传人，作为深圳市粤剧团一名青年演员，此次担当现代粤剧《风雪夜归人》魏莲生这个重要角色，让我既荣幸也倍感压力。如何演绎经典人物，如何重塑经典人物，并把自己传承的“风腔”糅进角色，是我常常思索的问题。

吴祖光先生笔下的魏莲生，是一个出身贫寒的京剧男旦，不论是达官贵人、妙龄男女，甚至一般市民都被他的声色所倾倒。他交往甚广，常为穷苦的邻居纾危济困，颇受人们的敬慕。以走私鸦片起家的法院院长苏弘基，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他的四姨太玉春原是个烟花女子，后被苏弘基赎出为妾。玉春怀着一颗争取自由幸福的心，不甘整日过着囚笼般的富贵生活。她因学戏而结识了魏莲生，向他倾诉了自己悲惨的身世，他们二人过去的遭遇相近，又都沦为达官贵人消愁解闷的玩意儿，失去做人尊严，因而由怜生爱，并商定私奔，走向自由。不料这一切都被由莲生推荐给苏家当管事的王新贵窥见，善于阿谀的小人竟忘恩负义将此事禀报了苏弘基。当玉春按约出走之际，王新贵带领几名打手把玉春抓回，莲生则被驱逐出境。二人依依话别，从此天各一方。

20年后，莲生拖着过早衰老的病体重回故土，但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在这部戏剧冲突极为强烈的作品中，戏梦和爱情不过是表面的浮华，先生真正想要表达的是普通人对于独立人格、自由生命的永恒追求。爱情之梦、青春之梦、理想之梦都在剧中交相辉映，并最终迸发出震撼人心的力量。

深圳市粤剧团2009年把祖光先生的话剧改编成粤剧本，在尊重原著的基础上，有了很多艺术独特的追求，整个剧情演绎得比较空灵，飘逸，浪漫，唯美，写意，抒情，显得清新典雅，加入很多时尚元素，很新颖，很吸引人。但无论怎么改，原著人物追求独立、渴望自由的魂是不变的，生死不渝、执著不甘的情是不变的，把握住了人物的灵魂，接下来塑造典型艺术形象就有了根基。

莲生是一个唱旦角的男性，由于有着职业的惯性，生活中也会有时不时流露出女性的小动作，所以演绎时的小动作要自然，不刻意，那样才能体现他对职业的痴迷。他其实是个内心很坚强的真男人，只不过他一直活在迷茫当中，从未有人点醒，可后来在玉春的启蒙下，他意识到自己的悲惨和难堪，他要冲出这一囚笼，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和世界，哪怕事后的他流落他乡，贫困度日。在临被驱逐出境之前，他对玉春说：“你放心，我将来也许会穷死，会冻死，会饿死，会苦死，可是我会快活一辈子。”这充分体现魏莲生是一个不折不扣，敢爱敢恨的真汉子！

抓住莲生的性格的基调，塑造人物会准确很多。体现在唱腔身段表演上，我会有一些自己的处理。我的师傅粤剧大师陈笑风曾教导我，唱腔最重要的是有旋律、节奏的变化，它等于是骨架，唱法、声音就等于肌肉，怎么用声音那就是灵魂，三样缺一不可，程序是由声到情。我们要演哪一个人物，腔就要配合哪一个人物，特别是这个人物此时此地的感情变化。唱功先有情再有声，所谓韵味就是唱的功力，按照角色合理运用快慢、吞吐等不同技巧就构成韵味，并不断探索提升。

粤剧主题曲“风雪之夜归”，在整段南音中“相对荷花，两心近，戏文一曲铭刻在心，生生死死情难禁，从此不是可怜人……”我没有按寻常的唱法唱，而是把“风腔”抒情绵柔、抑扬顿挫依据人物特定环境，发挥到极致，在情绪达到巅峰时甚至声嘶力竭，该破声就破声，让声音的情绪感染到每一个观众，“声内情生，情赖声传”，有了感情，唱腔就不是孤立的好听，而是有了具体的内容。

在表演方面，我也在琢磨人物的不同时期的感情色彩，尽量做到差异化处理，使人物的塑造丰满有层次。汤显祖说：“世间唯有情难诉。”莎士比亚说：“我总是强迫自己深入到事物的灵魂。”没有情，就没有艺术的呈现，在戏曲表演中，“情”更是统领。

例如莲生在荷花湖教玉春唱“牡丹亭”那场戏，此时莲生正处在人生最美好的阶段，万人追捧，又遇到倾慕的佳人，在纯美的荷花湖畔互诉衷情，此时莲生的唱腔要极尽婉转柔蓄，身段也要轻盈俊朗，让观众感觉到他的极致的美。

接下来马大婶风雨中送伞那场戏，莲生被驱逐出城，人生急转直下，又与心爱的人永远离别，此时莲生应该是百感交集，悲戚苍凉的。在这里的表演我做了一个微小的处理，风雨中第一次和马大婶分开时，莲生是压抑着情绪的，再一次回头，跪谢才感情爆发，痛哭失声，让观众感受到悲情的递进与浓烈。这一场运用了很多戏曲的程式化动作，例如翻身，抢背，搓步，铲跪，一字马等，都是烘托人物此时的跌宕起伏的情感世界。

最后一幕夜归，是整场戏的升华。吴祖光先生《风雪夜归人》剧名出自唐诗《逢雪宿芙蓉山主人》：“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编剧化用了诗中苍茫、悠远的意境，讲述了在风雨飘摇的大时代背景下，人物命运的苍凉与无奈，但此时的莲生早已铅华洗尽，人生参透，有种在追寻中解脱的快畅。此时唱腔设计要“柔中有刚，曲中有直”，身段的表演要有飘逸潇洒之感，虽然病困潦倒，但心灵有回归的满足。

在魏莲生的人物塑造上，我用了心力，并在长期的演出中不断地调整，当然它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也希望得到各方专家、老师和同行的指导，希求日臻完善。

新版现代粤剧《风雪夜归人》自2009年首演，受到专家观众一致好评，曾两次受邀进京、赴台湾、香港、广州、广西等地演出五十余场，并获得“第二届全国戏剧文化奖”经典剧目大奖、男女主角表演大奖、导演金奖、音乐金奖、舞美金奖等9项大奖，广东省五个一工程奖等，《风雪夜归人》为振兴繁荣粤剧事业作出积极的贡献，是代表深圳舞台艺术水平的精品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