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绝活

一冰

席卡之谜

田小冲硕士毕业后，考进远城市政府办公室做了一名公务员，他很珍惜这次机会，每天都忙得不亦乐乎。

这天晚上，已经八点多了，田小冲还在加班，因为明天要召开全市经济工作会议，“政府办”所有人员悉数到场，对会场布置进行最后的检查，气氛显得很紧张。

负责会场布置的是刘科长，他一脸严肃地在会场转了一圈，总是一副放心不下的样子。他想了想，立即转过身，喊了田小冲，一起出了门。田小冲悄悄问去哪里，刘科长说了两个字：“请神。”

原来，刘科长要请的“神”，就是政府办公室的关副主任，田小冲来这儿之前，他就因为身体原因在家休病假，所以田小冲没见过。

关主任一直在“政府办”工作，对所有办公室工作尤其是会务工作非常精熟，他眼光独到、心细如发，有着一手“绝活”，人们都尊称他“大神”。

刘科长还跟田小冲讲了一个故事：八年前，也是一次市政府的大型会议，会议由关主任负责筹备，领导们也都很放心。可是，就在会议正式开始前几分钟，有人发现：一位重要的市领导的席卡不见了！

席卡，就是写着姓名的一个小牌子，开会时需摆放在桌子上。市领导都在主席台第一排就座，桌子上的席卡是按照职务和排名顺序摆放的，一点都不能马虎。这席卡是关主任前一天晚上亲自摆放的，而且还认真、反复核对过很多遍，绝对不会有问题。

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这节骨眼上，桌子上的席卡凭空消失了一个！大伙儿纷纷钻桌子、翻地毯，到处找，却怎么都找不到。他们想找关主任救火，怎奈他一直在会场另一头接待重要来宾，根本无暇分身，而且时间也来不及了。

这时，数百位与会人员已经纷纷就座，很快，市领导们也开始进场了。工作人员都傻了，可当时已经没有了补救机会。

直到市领导们按照席卡分别坐下，这时，奇迹出现了：所有的席卡和人完全一致，而那位没了席卡的领导根本没有出现！大伙儿都松了一口气，可又忍不住嘀咕起来：这么重要的会议，那位领导去哪儿了？

直到中午，才有消息传出来：那位领导被双规了。双规的时间，就在当天开会之前的几分钟，纪委的人从会场的休息室带走了他。

人们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关主任看到人被带走，就立即撤掉了他的席卡，以免产生不好的影响。但也有另一种说法，说是关主任根本没看到人被带走，因为他一直在会场没有离开过，之所以取走席卡，全靠关主任的直觉、嗅觉和感觉。不管过程怎样，关主任都成功维护了市政府的形象。

田小冲听了，赞叹道：“这关主任真是神了！”

座上功夫

到了关主任的家，两人敲门进了屋，第一眼，田小冲就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他的头顶上还挂着输液袋，看来他就是关主任了。

刘科长讲明来意，关主任立即要老婆把针拔掉，披上衣服，匆匆出门，上了车子，来到会场。

一看到关主任来了，所有人都围上来，和他寒暄着。关主任不顾有病在身，在会场里里外外看了一圈，边走边点头，显然他很满意。

最后，关主任走向了主席台，第一排照例是市领导就座的地方，关主任将第一排的所有位子都坐了一遍，还不时把身子晃晃、屁股挪挪，所有人都屏息静气地看着他。

最后，关主任按市领导的排名顺序，慢条斯理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这把椅子，要把座垫加高10厘米;这把椅子，要在后面加一个15厘米厚的靠垫;这一把，要换宽大一点的;这个位子，要放置一个20厘米高的脚踏……”

关主任说完，刘科长立即指挥手下：“赶快按关主任的安排去办。”

关主任忙完，田小冲陪他到旁边的休息室休息，田小冲好奇地问：“关主任，我真没想到，这椅子上还有这么大的学问呢，您能跟我讲讲为啥要这么布置吗？”

关主任点点头，说：“你想想啊，这次的会议一开就是四五天，如果椅子不好，领导坐着就会不舒服，也累得快，当然要讲究啊！你看，陈书记的个子不高，如果座垫都一样，就显矬，所以要加高座垫，才能显出陈书记的威严;而马市长有腰椎病，必须要有一个靠垫才行;胡主任有点胖，那把椅子小了，肯定憋得慌，所以得换把宽大一点的;而张主席腿有点短，一定得加个脚踏，这样坐得才稳当……小田啊，屁股底下学问大啊！”

听到这么一番话，田小冲顿时对关主任佩服得五体投地……

再显神功

从那以后，田小冲没事就往关主任家里跑，向他请教工作经验。关主任也毫不隐瞒，有问必答，两人成了好朋友。

一个周日，田小冲正在关主任家里闲谈，忽然接到一个电话，那是一个高中同学打来的，请他去吃饭。听说他在关主任家，就说一定让关主任也一起过去。关主任推辞不掉，也一起去了。

酒过三巡，话题也打开了，那同学说起了工作中的苦恼：他在检察院工作，最近接手了一个案子，是房管局前局长贪污受贿的案子，有证据显示他贪了五十多套房子，但都在他儿子的名下，而他儿子以自己开的一家公司作掩护，说房子都是自己赚来的，所以根本要不到他的任何口供。虽然以“零口供”也能起诉，但那同学心里还是没底，因为那位局长的“能量”很大。

关主任听到这事，忽然问：“审讯他时，你们用的是什么椅子？”

同学愣了一下，说：“就是那种带靠背的普通木椅子啊！”

关主任说：“你说的那人我认识，见过几次面，他患有严重的痔疮，别说木椅子，就是老板椅坐得都很讲究。这样，你给他准备一个又软又厚的海绵垫子，中间挖空，让他坐;再给他买几支痔疮药让他用，你试一下这个办法看怎么样。”

那同学将信将疑，说是回头按关主任说的试试。

关主任又养了一段时间的病，重新上班了。没多久，他和田小冲一起去省里参加培训，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时间。学习结束，两人回到远城，因为当天时间还早，就仍然去办公室上班。

两人刚进市政府大门，迎面碰到两个人正往外走，一个就是田小冲检察院的那位同学，另一个中年人，同学介绍说是刚从纪委调任反贪局的霍局长。霍局长跟关主任也很熟，两人就站到一边聊了起来。

那同学对田小冲说：“你还记得上次聊到的房管局局长的案子吧，他全交代了，还是用的关主任的办法，我们给他送去了痔疮药，又给他配了一个带软垫的椅子，他很感动，把所有的事全说了。”

田小冲点点头：“关主任研究的其实是人性的需要，他可是这方面的专家……”

“大神”有悟

一会儿，田小冲和关主任回到了办公室，刚进门，刘科长通知两人到会议室开会。

田小冲和关主任立即去了会议室，一进门，两人顿时呆住了：一个多月不见，会议室整个变了模样，里面的沙发全部换成了圆凳子，连把椅子都没有。

田小冲问一个同事：会议室怎么变样儿了？同事说，这是新来的市委书记的决定，新书记提出“少坐多动不变质”的口号，要求开会全部坐凳子。他倡导少开会、开短会，多动腿脚、多下基层，这样不仅提高会议质量和工作效率，对自己的身体也有好处……

田小冲看到，关主任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会议开始了，田小冲明显感觉到会风的变化，每个人的发言都很短，但都切中要害，没有任何废话空话套话;人们坐在凳子上，个个身材挺拔，精神抖擞;几十人的会议，只开了半个小时就结束了，而且工作安排得非常清晰明了。

开完会，关主任拉着田小冲去了一个小酒馆，田小冲知道形势变了，关主任只怕要有感而发了，果然，关主任说：“刚才在会场上，我坐在凳子上，一直在想，我那上半辈子，只顾琢磨那一套陈规陋习，自以为掌握了一手‘绝活，其实，没干过有价值的事;下半辈子，得跟着新书记，扔掉沙发换凳子，琢磨点新东西出来！”

今天的变化，田小冲其实也很有感触，他由衷地说：“关主任，您还是有很多优点的，比如您的细心和体贴，以及解决问题的能力，这也符合新书记的指示精神，我会把这种优点用在工作中，用在老百姓身上。”关主任连连点头：“对呀，我也要这样！”

关主任喝得酩酊大醉，田小冲送他回家。进门时，关主任忽然问田小冲：“你知道今天反贪局的霍局长对我说了什么吗？”

田小冲摇摇头，说：“不知道。”

关主任说：“你知道那次的席卡消失事件吧？其实席卡不是我拿的，我也没什么‘绝活，能先知先觉。席卡不见了，我当时也吓傻了，只是后来运气好，正赶上那家伙出事。我今天才知道，那次的席卡，是霍局长拿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