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太平鼓巫术信仰的功能解析

2015-03-26 17:09那贞婷

那贞婷

摘 要:巫术是人类创造潜能的一种暗示,在巫术实践中,我们确实读到了人类塑造世界的宏大抱负和创生万物的渴求及欲望。今天巫文化依旧存在,各种风俗便具有原始巫术历变后遗存的性质。在今天科学澄明的时代,许多巫术文化已经失去了其最初的功能意义,然而对于我们理解一些风俗现象却创造了很强的借鉴作用。

关键词:兰州太平鼓;巫术掌控;精神慰藉;社会整合

中图分类号:G12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5)02-0089-03

巫术信仰是一种普遍的社会文化现象,是早期人类与自然的一种对应策略,是掌握世界的一种方式。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认为:“巫术——具有实用和社会的双重性,这使我们能够解释它的延续。心理学上,所有形式的巫术都暗含了一种乐观态度,即通过仪式和咒语,通过调整机会和诉诸运气,可以得到一些结果。仪式和咒语的形式与这种积极和实用的功能密切相符。”[1]从世界范围内来看,巫术的类型多种多样,要想给出一个能够概括所有的巫术类型,并被学术界所普遍接受的巫术定义几乎是不可能的。英国人类学家詹姆斯·乔治·弗雷泽在他的《金枝——巫术与宗教之研究》中指出,巫术赖以建立的思想原则可归结为两个方面:第一是同类相生或果必同因,也称之为相似律;第二是物体一经相互接触,在中断实体接触后,还会继续远离的相互作用,称之为接触律或感染律。基于相似率的法术叫做“顺势巫术”或“模仿巫术”;基于接触率的法术叫做“接触巫术”。“巫术,作为一种自然法则体系,即关于决定世上各种事情发生顺序的规律的一种陈述,可称之为‘理论巫术,而巫术作为人们为达到目的所必须遵守的戒律,则可称之为‘应用巫术。”[2]

兰州太平鼓是兰州地区独特的民间鼓舞形式,每逢年节,民众击打太平鼓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此俗世世代代绵延不绝。在兰州市皋兰县水阜乡,每年春节期间都有闹社火的习俗。从阴历正月初三起社火,太平鼓队就打起锣鼓,在村里各家各户转一遍,名曰“扫街”,扫除晦气、祈福禳灾。之后村民在鼓队的带领下,前往附近的庙宇祭祀神灵。水阜乡中心村水阜村如凤山灵峰寺,即是每年正月社火队扫街之后的祈福祭祀之处,早已成为传统。太平鼓队击鼓及参与祭祀的过程所反映出的原始思维,从本质上讲,符合巫术信仰的第一种原则即顺势巫术或模仿巫术。“巫师根据相似律引申出,他能够仅通过模仿就实现任何他想做的事”[3]。此种巫术认为,事物一旦相互接触过,它们之间将一直保留着某种联系,即使它们已互相远离。在这样一种交感关系中,无论针对其中一方做什么事,都必须会对另一方产生同样的后果。从兰州太平鼓的击鼓及祭祀活动中我们能够找到许多交感巫术的端倪,为更深刻地理解及保护传承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创造了条件。

本文以兰州太平鼓为个案,从巫术掌控、精神慰藉及社会整合3方面解析民俗传承中的巫术信仰功能。

一、巫术掌控功能分析

鼓与祭祀、祈求农事联系紧密的实例在我国古代典籍当中屡见不鲜。《周易·系辞上传》中就有“鼓之舞之以尽神”的句子;《诗经·小雅·甫田》中有“我田既臧,农夫之庆,琴瑟击鼓。以御田祖,以祈甘雨”,通过击鼓祈福以谢田祖,祈求降甘露以滋润苗黍,养育儿女。《诗经·周颂·执竟》中“钟鼓喤喤,磬元将将。降福穰穰,降福简简。威仪反反,既醉既饱,福禄来及”,可见鼓已经是祈求福禄的祭典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了。《诗经·鲁颂·有瞽》“应田县鼓,鞉磬柷圉。既备乃奏,箫管备举。喤喤厥声,肃雝和鸣,先祖是听”,反映了庞大的祭祀场面。《诗经·鲁颂·有駜》中“鼓咽咽,醉言舞”“鼓咽咽,醉言归”,反映对丰衣足食、年年昌隆的期盼。《诗经·商颂·那》中“猗与那与,置我鞉鼓。奏鼓简简,衎我烈祖。汤孙奏假,绥我思成。鞉鼓渊渊,嘒嘒管声”,反映繁复盛大的祭典仪式中,击鼓以娱神明,祈求神明降福的宏大场景。

兰州太平鼓是浩瀚鼓文化中的一处图景,无论是在年节的社火表演亦或是娱神祈福方面,最直接的表现方式就是雷动的鼓声。从巫术角度来看,中国人擅长袭击天庭的法术,为了雨水的降临,为了植物的生长和生命的延续,民众用鼓声模仿雷声,以达到袭击天庭的目的。类似的例子很多,《金枝》中记录道:“在俄罗斯德尔普特(即今塔尔图)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当人们渴望雨水时,……拿着榔头敲水桶或水壶以模仿雷鸣。”[4]

古人把鼓声与雷声相比,认为鼓声可引来雨水,有利于春耕和农作物的生长,《周易·系辞上传》就有“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的句子。古人认为雷动意味着亨通,通过雷动的声音可以达到震慑万物的作用,恐惧谨慎必能带来福泽,这在《周易》中可以得到证明:

“震,亨。震来虩虩,笑言哑哑,不丧匕鬯。

彖曰:震,亨。震来虩虩,恐致福也;笑言哑哑,后有则也。震惊百里,惊远而惧迩也;出,可以守宗庙社稷,以为祭主也。”

击打太平鼓所发出的声音惊动天地,如春雷贯耳,“雷以动之”[5],使万物惧怕。通过擂动太平鼓以求得万事顺利、太平祥和,这正是模仿巫术的最直接体现。这就比较准确地触及到了巫术的实质:当人们认为其行为能够强迫超自然以某种特定的而且是预期的方式行动时,人类学家就把这种信念及其相关的行为称为巫术。从本质而言,这种基于超自然信仰的对世界的操控企图,正是一种巫术掌控的表现。

社会心理学的研究证明,人类社会行为的基本动机之一是寻求掌控的动机。所谓寻求掌控,指的就是我们每个人都会试图理解和预测我们居住的社会世界,以期获得各种酬赏。因为对世界了若指掌将有助于对世界形成和持有准确的意见与信念,而精确的信念则能引导我们做出有效和令人满意的行为[6]。从巫术在社会生活中的作用来看,无论是对原始人还是现代人,巫术首先都是一种掌控环境的手段。巫术信仰其实就是人们运用巫术所提供的关于周围世界的信息图景来理解我们所处的世界、指导民众的行为。

人们在做出某种判断或决策之前都需要对自身之外的环境有一个基本的理解、认识和预测,这是一种普遍的人类动机。如果没有对环境的理解和预测,几乎任何行动都是难以付诸实施的,即使这种把握与环境本身是不一致的,民众也没有放弃此种努力。可以说,巫术就是民众在这种掌控环境动机的驱使下所采用的一种思想、信念和技术系统——一种理解和预测社会世界的范式。从这个意义上说,巫术其实是一种关于社会和自然世界内的因果关系的解释系统。

二、精神慰藉功能分析

在谈到巫术信仰的精神作用时,马林诺夫斯基指出,巫术能够“给原始人一种坚信,坚信他有成功的力量,又给他以精神的实用技术,在普通的方法不中用的时候来应用。巫术就这样使人进行最重要的业务而有信心,使人在困难情形之下而保持心理的平衡与完整——那就是没有巫术的帮助,便会被失望与焦虑,恐怖和愤怒,无从达到目的的忍与莫可如何的仇等等弄得一蹶不振的情形”[7]。这里所揭示的正是巫术的心理功能,即巫术的精神慰藉或激励作用。巫术之所以能够传承数千年而不绝,很大程度上正是凭借着它所具有的这一强大的精神能量,这也许就是巫术信仰的最深固的根蒂。

兰州太平鼓作为鼓文化的一隅,从其产生初期,不可避免地打上了巫术的烙印,其击鼓过程正是原始时期流传下来的对人类交媾行为的模仿。从本质上来讲,食物是民众与大自然之间的根本系结,为了食物,人类感戴自然之恩惠、崇拜自然的同时又充满畏惧。面对生活资料的匮乏,俯仰天地时便自然产生了寄托求助的无奈情绪。出于生理需求,民众凭借朴素的生存经验寻找到人类可以作用的方法:原始法术和交感巫术。民众深信交媾能催促动、植物的繁殖,为了满足控制自然万物生育的渴望,民众创造性地发明了模拟交媾的原始法术(即生殖丰收的法术)。鼓的衍生从某种程度上是对人类生殖的模仿,是一种祭神祈谷的原始巫术发展而来的。由于人在自然面前的软弱无力,对自然规律的无知,认识自然的困难,使得原始先民本能的认为,植物的生长就如同人类自身的繁衍,二者是息息相关的。

原始社会的巫术使人在愤怒、绝望和恐惧等出现的情况下,能够有把握地保持心理生活的完整稳定。巫术的功能在于把人的乐观主义仪式化,使人信心百倍地以希望战胜恐惧……没有巫术的力量和指引,原始人就无法克服实际困难,无法达到更高的文化。人类所生活的这个世界是一个充满艰难困苦和危机四伏的世界。人类世世代代都要面对生老病死、天灾人祸等不可抗力的侵袭。并且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在困难面前人类的自然之力几乎无济于事。人类必须要寻找一种精神支柱,它一方面可以增强人们战胜困难的信心,另一方面又给遭受痛苦的人们以精神的安慰。巫术正是适应于人类的这一心理需求,充当了民众在艰难困苦面前的精神支柱的角色。正如周文彰指出:“巫术的汹涌澎湃的情感浪潮能使原始民族以希望战胜恐惧,以坚毅胜犹豫,以乐观胜悲观;通过激发起来的希望、坚毅、乐观等内在情感外在形式化,使主体肯定并强化了自我的价值,感到并膨胀了自身的力量。”[8]

从心理学的角度看,巫术发挥效用的基本机制其实就是心理暗示的作用。现代心理学关于暗示的研究证明,暗示是每个人固有的现象,属于人类心理方面的正常特征。巫术正是在民众接受暗示的心理条件下产生作用的。

三、社会整合功能分析

兰州太平鼓舞已有六百余年的历史,传统的太平鼓舞都由男子击打,全体成员按照一样的法则和一样的拍子一起舞动,在炽热的鼓舞中,参与者混而为一,这种鼓舞所带来的情感刺激创造出所有成员一致有序的合作,感染了参与者与观看者的情感。太平鼓队的社火表演及祭祀活动成为一种维系社会群体的纽带,在这种情况下,击鼓行为成为人们世代相沿成习的传统。

巫术信仰是一种使社会生活井然有序的组织力量。英国社会人类学家拉德克利夫·布朗认为:巫术仪式的功能在于它通过反复地向人们灌输那些对于完成重大任务和承担不可推卸的重任,使之内在化价值、思想情感和态度,从而维系了社会的结构。这就是说,巫术不仅能够满足个体的需要,而且还可以维护社会的集体利益,满足社会制度的需要。在这个过程中体现出来的对于社会生活秩序的组织作用就是巫术信仰的社会整合功能。从此角度思考兰州太平鼓所体现出的巫术信仰,正是一种社会整合功能的投射。

马塞尔·莫斯在《巫术的一般理论 献祭的性质与功能》当中指出:许多民族的巫术信仰都表现出一个共性,即巫术判断是社会舆论的一个主题,是出于压力之下的社会舆论的转化。由此,这种压力下的一系列集体心理现象得到了疏解。这种普遍的需要为整个群体确立了目标。由此可见,巫术信仰中所包含的观念、价值和情感等是社会性的。巫术信仰能够为社会成员提供共同遵守的行为准则,为完成社会的共同目标提供行动指南。巫术观念和仪式就是社会的组织体系和活动的组织原则。

巫术是人类创造潜能的一种暗示,在巫术实践中,我们确实读到了人类塑造世界的宏大抱负和创生万物的渴求及欲望。从皋兰县水阜乡兰州太平鼓的形体特征到其表演形式,无不渗透着巫术观念的影子,折射着人类社会生活的物质渴望。今天巫文化依旧存在,各种风俗便具有原始巫术历变后遗存的性质。在今天科学澄明的时代,许多巫术文化已经失去了其最初的功能意义,然而对于我们理解一些风俗现象却创造了很强的借鉴作用。

参考文献:

〔1〕马林诺夫斯基.科学的文化理论[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9.165.

〔2〕〔3〕〔4〕弗雷泽.金枝:巫术与宗教之研究[M].台北:桂冠图书股份有限公司,1991.13,13,65.

〔5〕周易·说卦传[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1.102.

〔6〕史密斯·麦基.社会心理学[M].台北:艺轩图书出版社,2001.21.

〔7〕马林诺夫斯基.巫术、科学、宗教与神话.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6.175.

〔8〕周文彰.原始巫术及其文化功能.青海社会科学,1993,(3).

(责任编辑 姜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