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兆宏,拓天梅
(西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唐五代藩镇割据政权中的养父子关系及其影响
黄兆宏,拓天梅
(西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唐五代时期,诸多藩镇及割据政权首领或养子为兵、或养子为将,而委之以统领军队的重任,这种建立在政治利益之上的收养关系因其浓厚的政治色彩而极不稳定。有的养子与养父关系亲和,是养父在战场上的得力战将,关键时刻亦会舍身救父,而且与养父亲子及其他养子也能够相处融洽;有的养父子关系纯粹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的关系,一旦维持这种关系的利益不存在,父子关系则瞬间崩溃,甚至互相残杀。这种政治角逐之下建立起来的养父子关系对其自身及社会各方面都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
唐五代;割据政权;养父子;关系;影响
网络出版时间:2015-10-09 10:06
唐五代时期,收养假子现象大肆盛行于藩镇及割据势力中,这种收养关系与以往以继承为目的的家庭收养截然不同,既不涉及养老侍亲问题,也不涉及财产继承问题,多被用来稳固上下级关系和培植势力。因此,这种收养关系政治色彩极其浓厚,养父子及兄弟之间关系极不稳定且复杂多变。因此,在这种复杂关系之下所产生的影响也是不同的。
唐五代时期,藩镇及割据政权首领通过收养的方式蓄养健兵枭将,让其统领部分军队。因此,这种收养关系本就是建立在信任之上的,只有这样才能够委以像统领军队之类的重任,或作为自己的耳目以监督他人。据《旧唐书·辅公祏传》记载:“伏威与公祏少相爱狎,公祏年长,伏威每兄事之,军中咸呼为伯,畏敬与伏威等。”但是杜伏威“潜忌之,为署其养子阚稜为左将军,王雄诞为右将军,推公祏为仆射,外示尊崇,而阴夺其兵权。公祏知其意,怏怏不平,乃与故人左游仙伪学道辟谷以远其事”。这样,杜伏威仍不放心,武德五年(622年),“伏威将入朝,留公祏居守,复令雄诞典兵以副公祏,阴谓曰:‘吾入京,若不失职,无令公祏为变。’”[1]2 269杜伏威与辅公祏为儿时玩伴且关系亲如兄弟,但杜伏威对他的信任远远不及其养子,以至于临行前让其养子以辅佐为名来监视辅公祏,以防其兵变。又如,周曾是李希烈的部将,与王玢、姚憺和韦清“志相善”,号称四公子。“会哥舒曜拔汝州,希烈遣曾往拒。”周曾知李希烈要反,“曾欲引军据蔡,使玢为应,憺、清居中谋取希烈。密求药毒希烈,不死”。李希烈也不信任周曾,“曾之行,希烈使假子十人从。次襄城,知其谋,以告。希烈使李克诚率骡军千人劫曾杀之,而收其兵,并杀玢、憺”[2]5 554。李希烈指派假子监视部下,周曾因此识破其计谋,及时挽救自己于危难之中。如此可知养父子关系应该是仅次于亲父子而高于其他关系的,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唐五代时期的养父子关系错综复杂,有养父子关系亲和,相处融洽者,亦有反目成仇者。
(一)胜于父子的养父子关系。这一时期有的养父子关系堪比亲生父子甚至较之更甚,不但养子对养父忠孝两全,而且养父对养子也是宠爱有加。例如,李克用之所以能够成就霸业,诸养子居功者甚多,欧阳修在《新五代史》中专门立《义儿传》,对其事迹进行记录陈述,不少假子战死沙场。例如,李嗣本跟随太祖(李克用)“击居庸关,以功迁义儿军使。从破王行瑜,迁威远军使。从攻罗弘信,以先锋兵破汤阴”。跟随庄宗(李存勖)“破潞州夹城。累以战功迁代州刺史、云州防御史、振武节度使,号威信可汗……击刘鄩于故元城,下洺、磁诸州,六月,还军振武。契丹入代北,攻蔚州,嗣本战殁”[4]389。李嗣恩亦是如此。“本姓骆,吐谷浑部人”,太祖(李克用)“以为子”。跟随太祖“败康怀英于河西……从李嗣昭援朱友谦于河中,与梁兵力战,矟中其口,战不已”[4]390。李嗣昭,本是李克用母弟李克柔的假子,也对李克用言听计从,最初李嗣昭嗜酒好乐,李克用稍作儆戒,便终身不饮。李嗣昭自少之时便从李克用参加征伐,精练军机,屡立战功。一次,李嗣昭被梁兵围困,梁太祖又驰书百般劝说诱降,但李嗣昭“焚其伪诏,斩其使者,城中固守经年”[3]704。后来,再次与后梁大将王处球周旋时,“为贼矢中胸,嗣昭箙中矢尽,拔贼矢于胸,射贼,一发而殪之。嗣昭日暮还营,所伤血流不止,是夜卒”[3]706。李克用对假子们也是百般信任与宠爱,“衣服礼秩如嫡”[4]150。蜀主王建的假子王宗寿,不但与其养父交好,更是与养父亲子王衍相处甚好,史书记载:“衍为淫乱,独宗寿常切谏之。唐师伐蜀,所在迎降,魏王尝以书招之,独宗寿不降。”[4]794后梁大臣葛从周的养子谢彦章因为在从周卒后,“临丧行服,躬预葬事,时人义之”[3]221。后周太祖的养子柴荣,在郭威沦落之时,曾悉心经度,深得郭威喜爱,“帝自郊禋后,其疾乍瘳乍剧,晋王省侍,不离左右”[3]1 503。孝敬若此,犹如亲子!有的假子不仅与养父相处甚好,与其他假子也相处融洽,如朱汉宾与朱友谦俱为后梁太祖朱温养子,“而友谦年长,汉宾以兄事之”[4]496。
(二)养子与养父之间的矛盾。对于养父而言,忠实的养子作为自己的得力将帅,可以增加征战胜利的几率;对于养子而言,以自身的聪慧为基础,再加之养父的精心培养,可成为军队中的骁勇之将。如谢彦章从小就得到其养父的怜爱,亲自教授其兵法,而彦章也尽得其诀,这样他才有机会成为梁太祖的骑将。但是有的养父子却没有正统的父子观念,仅是某种政治利益的维持,一旦政治因素不足以维持这种父子关系,有可能瞬间分崩离析,在战场上则表现为背叛养父投降敌军。李金臣原是唐范阳将领张锁高的假子,在安禄山反唐之后又投奔安禄山,安禄山又将他录为假子,后九节度之师于相州围攻安庆绪,李宝成甚是恐惧,便献章又归国。李宝成两次临阵变节降敌又先后两次被养为假子,充分说明了养父子之间脆弱的关系实质。李茂贞的养子杨崇本亦是如此,唐末杨崇本为邠州节度使之时,遭到梁太祖的围攻,崇本心生畏惧,便出城请降。符道昭亦是李茂贞的假子,李茂贞割据岐地时,在与唐军交战过程中,“道昭频领骑士敢斗战,屡为王师所败,遂来降”[3]284。
有的养子仅仅充当了养父用于交涉的工具,一旦养子的行为危及养父自身的安全,养父便毫不顾惜父子之情而将其杀害。如李茂贞在与唐庭的对抗中,养子李继鹏曾怒射唐昭宗,纵火焚门,最终李继鹏射中了唐昭宗的战甲,唐军乃退。后战局势扭转,李茂贞战败,“茂贞惧,斩继鹏,传首以谢”[2]5 439。李茂贞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不惜折损一元猛将来换取自身的安全,用时以子待之,危及性命之时,便弃之如草芥。后梁朱温密谋弑杀昭宗,暗中派遣敬翔至洛阳告诉氏叔琮与养子李彦威等,使其实行弑逆。后昭宗被杀身亡,朱温便出尔反尔,惊呼:“奴辈负我,俾我被恶名于后世邪!”[4]469便将彦威和叔琮流放岭南,使张廷范杀之。这是一种赤裸裸的利用关系,毫无父子情义可言。另外,假子如果战绩下降,也会失宠于养父,李克用的假子存信便是如此,之前李存信曾数次跟随李克用征伐,因军功被授予郴州刺史。但是后来“太祖遣将兵救朱宣,存信屯于莘县,为罗弘信所击,存信败,亡太祖子落落。后从太祖讨刘仁恭,大败于安塞。太祖大怒,顾存信曰:‘昨日吾醉,公不能为我战邪?古人三败,公已二矣。’将杀之,存信叩头谢罪而免。由是大惧,常称疾,天复二年卒,年四十一”[4]391。
这一时期养子因为夺权而杀死养父的现象也屡见不鲜。如《旧五代史·张文礼传》记载,镇州大将张文礼杀害其养父王熔而后反叛。《新五代史》记载,定州节度使、北平王王处直先被养子王都囚禁,王都自称留后,后王都杀害王处直及其王氏子孙与王处直的所有将校,“凡王氏子孙及处直将校杀戮殆尽”[4]421。史书中尚且不乏亲子弑父自立的事例,何况养子乎?一旦觊觎养父的位置便会毫不了留情地将养父杀害,并且将其子孙部将屠戮殆尽。
亦有养父子之间的政治立场出现分歧之时,养子不惜生命危险阻止养父叛变,结果是养子被养父杀害。例如,唐将李怀光因不满德宗听信谗言而与叛军朱泚联合,李怀光养子石演芬见李怀光无破敌之心却有叛变之意,便毫不犹豫地阻止养父叛变。《新唐书·忠义传》中详细记载了石演芬反对李怀光叛变及被杀的经过:“使客郜成义到行在,言怀光无破贼意,请罢其总统。成义走告怀光子琟,怀光召演芬骂曰:‘尔为我子,奈何欲破吾家?今日负我,宜即死。’对曰:‘天子以公为股肱,公以我为腹心,公乃负天子,我何不负公?且我胡人,无异心,惟知事一人,不呼我为贼,死固吾分。’怀光使士脔食之,皆曰:‘烈士也,可令快死。’以刀断其颈。德宗闻,赠演芬兵部尚书,赐其家钱三百万,斩成义于朔方。”[2]5 555又有李嗣源的养子元行钦,时赵在礼反于魏,后唐庄宗遣元行钦击之不克,又遣明宗讨之,明宗却与赵在礼合谋叛变,元行钦毅然与明宗反目,“而明宗军变,入于魏,与在礼合。庄宗遣金枪指挥使李从璟驰诏明宗计事。从璟,明宗子也。行至卫州,而明宗已反,行钦乃絷从璟,将杀之。从璟请还京师,乃许之。庄宗复遣从璟通问于明宗,行钦以为不可,因击杀从璟……庄宗崩,行钦出奔。行至平陆,为野人所执,送虢州。刺史石潭折其两足,载以槛车,送京师。明宗见之,骂曰:‘我儿何负于尔?’行钦瞋目直视曰:‘先皇帝何负于尔?’乃斩于洛阳市,市人皆为之流涕”[4]271-272。石演芬与元行钦虽然都被养父所杀,但是他们能够看出养父的不臣之心,并且当机立断地去阻止养父,并且当面指责养父有负于皇命,受到时人的好评。
(三)养子与亲子之间的斗争。唐五代时期,大多藩帅将领在有亲子的情况下收养大量假子,这样假子和亲子之间的权力斗争是必不可免的。首先,亲子即位后,养子功高权重对亲子的权位造成威胁,便设法削弱养子的权力。例如后唐明宗李嗣源死后,三子从厚即位,他怕明宗养子李从珂威胁自己的皇位,便采取措施极力削弱李从珂的权力,先是将其子重吉贬至边远地区亳州,将其女召入宫中作为人质,但仍然担忧不已,之后又让李从珂移镇太原,然而“不降制书,唯以宣授而已”[3]628。李从珂从此便以“清君侧”为名竖起了反叛的旗帜,最终成功夺取帝位,成为后唐末帝。后梁朱温因偏爱养子朱友文,“嫡嗣未立,心尝独属友文”[4]137。朱温的心思被亲子朱友珪知晓后,不但杀死了朱友文,还杀死了自己的生父朱温,篡夺了皇位。其次,养子垂涎亲子的权位而发动政变。唐末镇南军节度使钟传的养子延规与匡时争立,“乞兵于杨渥,渥遣秦裴等攻匡时,匡时败,被执归广陵”[4]446。后唐新帝即位后,李克用的假子们居功自傲,或托疾不朝,或见而不拜,还试图劝说李克用的弟弟篡夺皇位。养子存颢与存实告克宁曰:“兄亡弟及,古之道也。以叔拜姪,理岂安乎?人生富贵,当自取之。”[4]150另有福建节度使、闽王王审知的长子王延翰与次子王延钧和养子延禀之间为争夺权位而屡次发起战争互相残杀。最后,除了养子与亲子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之外,养子与养子之间有时也会产生矛盾。例如后唐武皇李克用的养子李存信与李存孝,存信“材勇不及存孝,而存信不为之下,由是交恶”,于是向李克用进谗言:“存孝有二心,常避赵不击。”“存孝不自安,乃附梁通赵。”[4]392后自归于唐,被太祖处以车裂之刑。
养子本是维系家庭传承的一种手段,唐五代时期却利用其为政治服务,扭曲了这一单纯的拟制血亲关系。所以,唐五代风靡一时的养子现象,不属于正常的社会现象,而是一种病态的社会现象,自然而然会带来一些消极影响。但是在隋末唐初与晚唐五代这两个特殊的时期里,风靡一时的养子现象也起到了一些积极作用。
(一)对养父子自身的影响
唐五代军阀养子风气主要集中在隋末唐初与唐中后期至五代这两个时间段,这两个时间段都处在改朝换代的重要时期。所以,这一现象不断地被运用于政治角逐之中。养父子之间的关系融洽之时,正面影响起主要作用;如果养父子之间从一开始就将这种关系建立在利益之上或者若父子关系出现裂缝,负面影响便起主要作用,甚至损失惨重。
1.典兵纳将,壮大了自己的实力。军阀将领收养数量不等的假子,为自己在争权夺利和与诸藩镇的角逐中奠定了一定的军事力量,李希烈、安禄山和卢从史收养假子千余人,高开道和杨复恭养子数百人,既以义亲关系增强了军队的向心力和凝聚力,又在数量上保证了作战的优势,增强了自己军队的作战力量。后唐武皇李克用能够为后唐的建立奠定坚实的基础,其功多归于诸位假子。又有的将帅收养精壮之士作为自己属下军队的领军将领,这些将领们不但屡立战功,而且能在养父危难之时舍身相救。如杜伏威起义之初,因为用了假子王雄诞的计谋而屡次取胜,杜伏威雄踞江淮之地时,假子阚稜数有战功。海陵李子通嫉妒杜伏威雄武威猛,便领兵袭击杜伏威,杜伏威身负重伤而堕于马下,王雄诞便背着杜伏威逃于葭芦中。后杜伏威召集余众攻击郡县,被隋军击破追击,“雄诞率麾下壮士十余人卫护。隋军追至,雄诞辄还御之,身被数枪,勇气弥厉,竟脱伏威”[1]2 270。唐昭宗时,权阉杨复恭失势,便奔于假子玉山节度使杨守信处,又有人诬告杨复恭与杨守信联合作乱,昭宗便遣禁军击之,守信以兵拒之,败落后,杨复恭又投奔假子杨守亮处,昭宗又遣李茂贞与王行瑜带兵讨之,复败,杨复恭又带假子杨守亮及其族人欲奔太原,“为华州兵所获,执送京师皆枭首于市”[1]4 775。杨复恭最后虽然难逃被杀的厄运,但是当其失势之后,能辗转躲避于其诸养子之处,养子们也不惜与朝廷为敌而竭诚相待,直到最后与复恭皆被杀死。李克用在与后梁太祖朱温周旋时被汴军围困太原,计无所出之时,武皇母弟李克柔假子李嗣昭则“朝夕选精骑分出诸门,掩击汴营,左俘右斩,或燔或击,汴军疲于奔命,又属霖雨,军多足肿腹疾,粮运不继”[3]702,使得李克用的晋军反败为胜。所以,能很好驾驭这种拟制血亲关系时,它会充分地为自己的目的服务并带来积极影响。
2.打破了身份限制。军阀将领在收养假子之时更多地考虑其优点特长,对其身份地位并无太多限制。所以,这一时期很多处于社会下层的游民或者富人的家丁,意外获得提拔而跻身于上层社会。最典型的事例莫过于后梁时期富人李让的两位童仆高季兴和孔循了。后梁高祖以富人李让为假子,赐名为朱友让,因“梁祖尝见季兴于仆隶中,其耳面稍异”,便让朱友让养为假子,即刻为梁祖牙将,后因高季兴谏言得益,“以季兴为迎銮毅勇功臣、检校大司空、行宋州刺史”[3]1 751。后又因其从梁祖平青州,迁颍州防御使,又因于颍州城内安抚流民,收拢民心,朱温又赐之节钺。节钺是符节与斧钺的合称,符节是古代大臣代替皇帝传达执行各种命令的象征,包括各种政治外交事务和调兵遣将的军事事务。而斧钺则象征着天子的权威,“天子在军乃用斧钺,诸侯非受赐者,不得用也”[5]331。所以,节钺是绝对的权力象征,一介仆隶能得此殊荣,皆在于摇身一变成为了朱温的养孙。孔循不知何许人也,年少时孤身流落至汴,李让得之,养为假子,冒姓朱氏,“稍长,给事太祖帐中”,并得到朱温的信任。朱温挟持昭宗迁都洛阳之后,尽去昭宗之左右,悉以梁人取代之,以王殷为宣徽使,循为副使。二人皆通过被收养而跻身于上层社会,甚至得到了主将的恩宠。五代时的王晏球,年少时遭遇战乱而被蔡主秦宗权虏得,后被汴州富人杜氏所得并蓄为养子,梁太祖朱温镇守汴州之时选富家子有财力者为兵,号“厅子都”,王晏球因有“沉勇有断,倜傥不群”[3]853之气而被选中。《旧五代史·邓季筠传》记载,梁太祖“初置厅子都,最为亲军”[3]263,亲军一般由皇帝最信任的且最勇猛的军士担任,作为一名亲军不失为一种殊荣。五代谢彦章因生性敏惠而被梁太祖帐下屡立军功的葛从周养为假子并亲自教授兵法,长大之后有机会做了朱温的骑将,并且在梁末帝时官至匡国军节度使。
唐五代盛行一时的假子现象,使得一些下层百姓有机会跻身于上层社会,有的甚至成为唐五代时期不可多得的名将。更有像李嗣源、李从珂、石重贵和李昪等人因为跟随养父多次征战而积累了战争经验,提高了自己在军中的威信,在兵变之时能才能够一呼百应,从而打破了皇位世袭制的禁锢而以养子的身份登上了皇位。
以上两点是唐五代时期军阀养子的积极影响。唐五代时期军阀将领收养假子在带来益处的同时也承担着许多的风险,因为很多养父子关系的实质更倾向于上下级的军属关系,而父子关系的成分则很少,甚至完全没有父子观念。养父子关系只是互相利用彼此为自己服务的纽带,稍有不慎便会解体,甚至养父子之间互相残杀。
3.养子临阵叛降,养父蒙受损失。两军作战一方如若陷于围困之中,大多数假子都是首先考虑自身的性命安危而降敌,养子的叛降无疑会陷养父于危难之中。唐范阳将张锁高假子李宝臣自幼擅长骑射,第一次叛唐投奔安禄山,无疑使得安禄山多了一员猛将,增加了唐王朝平定安史之乱的难度。而后一次作为安禄山的假子,在安庆绪被围困之时并没有及时营救安庆绪于危难之中,而是再一次投降唐王朝,又加剧了安庆绪的困境。唐将杨晟在交战过程中遭到王建围攻,“晟假子实以骑八千降于建……晟开门决战,大败,遂约降”[2]5 430。杨晟的假子杨实的叛降直接导致了杨晟的惨败。杨实降蜀以及李宝臣先后两次变节投降并两次被收养为假子的事实证明了养父子关系的脆弱。
4.为养子觊觎权力提供了机会。有的养子在被养父收养之初就抱着谋权夺位的目的,如主动要求被收养的安禄山,当时杨贵妃正得李隆基盛宠,安禄山便借此请求作为杨贵妃的养子。安禄山生于公元702年,杨贵妃生于公元719年,安禄山不惜打破年龄的长幼秩序而主动请求作为比自己小17岁的杨玉环的养子,正是为了满足自己谋权的需要。公元908年,晋王李克用立其子李存勖为嗣子,之后李克用的假子们便分为两派开始扶植各自的势力靠山,李存勖年轻有为且勇猛好战,得到了李克用诸假子如李存璋和李存敬等人的拥戴,但是另一部分以李存颢和李存实为首的假子们则因功高权重而蔑视新主,见而不拜,更是以“兄亡弟及”为由挑拨李克宁篡夺王位,后被李存璋等人杀害。李克用将所得骁勇之士养为假子,他们随其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便有了居功自傲的资本与驾驭王权的野心,从而引起这场因夺权而起的政变。
5.认人不清,招致杀身之祸。有的养父在收养假子之时,只欣赏养子聪慧勇猛善战的一面,却忽视了养子性格中凶残贪婪的一面,放松了芥蒂之心,最终导致自己被杀甚至族人被屠杀殆尽的结果。傅衣凌先生谈到:“我们在肯定新鲜血液作用的同时,还要看到这些新鲜血液并不是十分纯净的,由于义儿的社会出身,混有社会败类分子,胶结着旧的东西,有消极的因素。”[6]唐宣武军节度使刘玄佐宠信养子乐士朝,但乐士朝与刘玄佐最宠爱的妾私通,因害怕被刘玄佐发觉而将刘玄佐毒死。后梁北平王王处直宠爱养子王都甚至有付托之意,但是都为人“奸诈多谋”,夺权心起,便囚禁王处直自称留后,且将“王氏子孙及处直将校杀戮殆尽”。五代赵王王鎔的养子张文礼“初为刘仁恭裨将,性凶险,多奸谋,辞气庸下,与人交言,癖于不逊,自少及长,专蓄异谋。……每对熔自言有将才,孙、吴、韩、白,莫己若也。熔赏其言,给遗甚厚,因录为义男,赐姓,名德明,由是每令将兵”[3]829。后张文礼于夜间作乱,杀王鎔父子,灭全族。王处直与王鎔都未能真正了解假子的真实品行而导致举族被屠,后果惨重。
(二)对社会伦理道德的影响
以利益为纽带而建立起的养父子关系缺乏真正纯洁的亲情观念,其关系破裂之时,有悖于人伦道德的父子相残和兄弟猜忌的事例便由此而起,“这种极为不稳定的利益性的拟血亲关系抹杀了血亲关系的纯洁性和神圣性,使人们一直以来所遵守的以血缘关系为基础的宗法制观念遭到了破坏”[7]54。由于养父子之间的关系不同,对社会伦理道德所造成的影响也不同。
1.养父子兄弟争权夺利,互相利用,违背了纲常伦理道德。中国古代奉行“三纲五常”之道,并以此作为封建伦理道德的核心思想。“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顺则天下治,三者逆则天下乱,此天下之常道也。”[8]285三纲里所蕴含的君臣父子之道是不无道理的,为人臣、为人子者,须服从于君王、父亲,而为人君、为人父者须严格律己,为臣子和子女们作出表率,同时也说明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在整个封建社会,君臣父子关系和社会秩序都是以此为标准来衡量的。“五常”则指的是仁、义、礼、智、信等为人之道。“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9]5这是处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行为准则与规范。中国古代社会的“三纲五常”思想虽然对人的约束过于严格,但却是很合乎常理的。
唐五代时期,由于政治原因,以收养形式为主要表现形式的拟制血亲关系逐渐失去了最初以继承为目的的初衷,很多养父子之间的关系都违背了纲常伦理道德。唐朝酷吏索元礼为了取信于武则天而将圣宠正隆的薛怀义养为假子;安禄山为了蒙蔽唐玄宗,自愿成为杨贵妃的养子,但他们不思孝义,企图为己谋取利益。朱温利用养子刺杀唐昭宗之后又将其灭口;李茂贞在危难时刻用养子李继鹏的性命换取自身的安全,朱温和李茂贞将养子作为自己政治谋略的棋子,朝为其父,夕便可取其性命。乐士朝为人子不思教化之恩,却逾越礼教与养父爱妾私通,作为君主,朱温与养子媳乱伦。以上事例不但违反了“三纲”之理,也违背了“五常”之道,不利于正面社会风气的传播与发展,尤其是这些人都处于上层社会,其影响颇大,阻碍了社会的进步。
2.疏亲近养,弑父篡位,违背了中国传统的宗法伦理与人伦道德。古代封建社会的运转主要由宗法制维持,以血缘关系为纽带,以宗族的延续为主要表现形式,无论上层社会还是贫民百姓,自古都奉行“小宗可绝,大宗不可绝”的宗旨,传宗接代是人们收养养子的初衷。但是唐五代时期,张文礼、王都身为养子弑父夺权,并且屠杀养父族人,完全置宗法于不顾。朱温和王处直欲立养子为嗣更是与中国古代的宗法伦理思想背道而驰。后唐皇后刘氏更是倒行逆施。据《北梦琐言》卷18《刘皇后笞父》记载,“成安人刘叟诣邺宫见上,称夫人之父。有内臣刘建丰认之,即昔日黄须丈人,后之父也。刘氏方与嫡夫人争宠,皆以门族夸尚,刘氏耻为寒家,白庄宗曰:‘妾去乡之时,妾父死于乱兵,是时环尸而哭。妾固无父,是何田舍翁诈伪及此?’乃于宫门笞之。其实后即叟之长女也”[10]1 946。后唐庄宗皇后刘氏因父亲贫寒卑微不但不拜认亲父,还害怕其影响自身的争宠道路,将其亲生父亲“于宫门笞之”,另外又拜权臣张全义为养父,对权力与地位的欲望远远大于亲情,亲情伦理惨遭践踏。
3.孝敬养父养母,弘扬与诠释了仁孝之道。有的养子不是亲子却胜似亲子,对养父的仁孝甚至胜过亲子。高力士将其亲生母亲麦氏与养母高延福之妻接到一起服侍她们,并无亲疏之别;王雄诞和李嗣昭在战争危急时刻拼死保护养父使其全身而退,而自己却身负重伤。他们的行为已经远远超出了养子的责任与义务,亲生父子互相残杀者史不绝书,可他们却愿为养父付出自己的生命,这激励和鞭策世人牢记为人子女的责任和义务,诠释与弘扬了传统的仁孝之道。
(三)对社会生活的影响
割据一方的藩帅与节度使死亡之后,也有亲子与养子为争夺权力而不惜发动战争,由于这些养子与亲子各有自己的兵力与势力范围,他们之间的战争对社会的破坏力极大,加剧了社会的动荡,给人民生活带来破坏。唐末镇南军节度使钟传,封号南平王,后又加封太保、中书令之职,坐镇江西一带,死后亲子匡时自立为节度使观察留后,钟传的养子延规为了与匡时争权向南吴起兵,匡时战败被执。五代时期闽王王审知死后,长子王延翰即位,次子王延钧甚感不平,便联合王审知的养子王延禀作乱杀死延翰,不久,王延禀又率兵攻打王延钧兵败,被杀。以上两则事例的战争范围都比较小,尚且未出所属藩王和节度使的管辖范围,仅给有限范围内人民的社会生活产生了影响。唐末河中节度使王重盈的亲子王瑶、王珙与养子王珂之间所发生的战争影响则远远超出了他们所在的河中地区。王重盈死后,军府推重盈养子王珂为留后,亲子王瑶和王珙不服便与汴州宣武节度使朱温联合,王珂则求助于太原强藩李克用并与之联姻。王重盈养子和亲子的争权斗争延续了数年,波及郡县极多,使得关中与河中地区屡受战争的洗劫与扫荡,给这一带的社会秩序和经济发展带来严重危害。
[1] 刘昫.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2] 欧阳修,宋祁.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3] 薛居正.旧五代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6.
[4] 欧阳修.新五代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6.
[5] 孙希旦.礼记集解[M]. 沈啸寰,王星贤.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9.
[6] 傅衣凌.晚唐五代义儿考[J].厦门大学学报,1981,(增刊):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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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韩非子.忠孝[M]. 陈秉才,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07.
[9] 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3.
[10] 孙光宪.北梦琐言[M].林艾园,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责任编辑 薛志清)
Relationship and Influences between the Adoptive Father-Son in Local Separatist Power in the Tang and Five Dynasties
HUANG Zhao-hong, TUO Tian-mei
(College of History and Culture, Northwest Normal University, Lanzhou, Gansu 730070, China)
In the Tang and Five Dynasties, many leaders in local separatist power appointed their adoptive sons as soldiers or generals in order to command the army for them. This relationship which relied on the political interests was very unstable. Some of the adoptive sons not only had a harmonious relationship with their adoptive fathers, but also had a good relationship with other adoptive sons. In critical situations, they were always brave to sacrifice themselves to save their adoptive fathers. Some relationship, however, was purely built on the political interests, so their relationship would break up immediately, and even they would manage to kill each other once the interest between them did not exist. The relationship based on the political interests produced a significant impact on themselves and the society in many fields.
Tang and Five Dynasties; local separatist power; adoptive father-son; relationship; influence
2015-06-02
黄兆宏(1965-),男,甘肃平川人,西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副教授,历史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史与西北史。
K 23
A
2095-462X(2015)05-0050-06
http://www.cnki.net/kcms/detail/13.1415.C.20151009.1006.04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