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一萍
(广州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国内外有关中国幸福的研究,侧重中国幸福指数、国民幸福感的测量及其幸福影响因素分析。如奚恺元教授领衔中欧国际工商学院对中国10 大城市幸福指数的调查分析;[1]刘军强等利用CGSS 分析近10 年国民幸福感的变化趋势;[2](p82-p99)“幸福悖论”的创始人理查德·伊斯特林(Richard Easterlin)等对1990~2010 年中国主观幸福感的研究;[3](p9775-p9780)徐映梅、夏伦使用世界价值观调查数据,描述近20年来居民的主观幸福感;[4](p12-p19)赵新宇等分析收入因素对中国居民幸福的影响;[5](p15-p22)罗楚亮探析就业、社会保障等因素与国民幸福感的关联。[6](p18-p32)这些研究对深入把握中国幸福的现状、变化及影响因素具有重要价值。但学界对中国幸福的研究也存在不足,研究视野较为狭窄,大多数研究囿于“主观幸福感”的实证分析,忽略了对中国幸福的“特色”及其发展指向的探索,缺乏一种结合中国国情、从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视角对中国幸福整体建构的宏观梳理和系统思考。
中国的幸福究竟有何“特色”?或者说什么是中国式幸福?这是一个关系到中国幸福发展的视野、逻辑与路径,在理论探讨与实践中不可回避的问题。毫无疑问,人类追求的幸福既有共同的特性与发展取向,同时处于不同历史阶段和社会空间的幸福又存在较大差异,具有不同形态与特征。综观世界各国追求幸福的历史与现状:一方面,各国、各民族的幸福具有世界普遍意义与社会共同价值,如追求富裕、公平、生活质量、健康、生态文明等,中国也不例外。另一方面,由于各国国情的差异,其幸福又有不同的本土特征、社会形态与价值取向。中国经济不太发达、人口多、资源相对不足、传统文化、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等国情,决定中国幸福的形态及其发展必然具有“中国特色”。因此,探索中国式幸福,既是国情使然,也是发展之必要。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质上是中国普遍幸福主义,其最高价值是实现人民普遍幸福;十八大提出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五位一体”(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与生态文明建设)总布局,其核心是建设幸福中国,终极目的是人民幸福。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其实质也是人民的幸福。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国梦就是人民的梦,就是人民的幸福梦,实现中国梦就是要实现人民幸福。[7](p39-p40)从理论视角看,把中国式幸福研究嵌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不仅拓展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视域,也丰富、发展了幸福理论。从实践方面看,结合国情探索中国式幸福,有利于把握中国幸福的本土特征、发展指向和构建路径,使中国幸福的践行更加契合国情,步入科学发展轨道。
本文依据中国国情,运用幸福学理论与方法,借鉴北欧式幸福、美国式幸福和不丹式幸福它山之石,从宏观视角探索中国式幸福的特色、社会图景与构建路径,旨在厘清两个基本问题——什么是中国式幸福,如何发展中国式幸福。
毋庸置疑,探索中国式幸福必须依据中国国情。但比较分析各国不同的幸福形态,借鉴它山之石,对探析中国式幸福的构建大有启迪。不同国家因经济状况、社会条件、人文环境不同,对幸福有不同的理解、研判与认同,因而各国的幸福凸显不同的特征。我们可以把各个国家不同类型的幸福,归纳为三种较有代表性的形态——美国式幸福、北欧式幸福和不丹式幸福。这三种不同形态的幸福具有各自的本土特征、价值认同和发展取向。
美国式幸福是指一种经济富裕、消费水平高、注重物质消费的幸福,是一种偏物质主义的幸福,这种幸福形态美国较为典型。美国生产力发达,经济发展水平高,这就为美国人追求高消费提供了物质基础。大多数美国人注重现代生活方式,奉行超前消费、追求物质享受的消费理念。美国是一个崇尚自由、个人主义的国家,因而较注重个体幸福。幸福发展不平衡,不同阶层的物质性幸福差异较大。美国也是一个崇尚竞争的国家,具有充满活力的激励机制,这种机制能有效地激励幸福的创造。在影响幸福的诸因素中,就业与工作满意度对美国人幸福的影响较大。但美国式偏物质主义的幸福也存在诸多问题:物质消费水平虽高,但国民的幸福指数并不太高;高物质消费,消耗了大量资源,长期下去,这种幸福恐难以持续。
北欧式幸福是一种偏福利主义、物质生活富足、注重闲暇的幸福。这种幸福形态以北欧国家较为典型。北欧与美国同是发达国家,经济都很富裕,物质生活都很富足。但北欧式幸福是一种偏福利主义的幸福,北欧国家在享受物质生活的同时,更重视社会福利、强调社会平等、注重闲暇生活。北欧国家具有全球最为完善的社会福利保障体系,是典型的福利主义国家。这种完善的社会福利体系,极大地提高了国民的幸福感,因而北欧人的幸福指数在全球名列前茅。北欧式幸福是一种发展比较均衡的幸福,个人幸福的差距较小,国民普遍感到幸福。此外,北欧国家具有强烈的绿色意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这也是北欧式幸福的重要方面。但目前北欧式幸福的高福利与悠闲生活,也面临财政负重的压力和债务危机的挑战。
不丹式幸福是一种生活方式比较传统、物质生活较为简约、注重公平与和谐、偏精神主义的幸福。这种幸福形态以亚洲的佛国不丹为典型。与美国和北欧国家不同,不丹的经济并不发达,物质生活水平不高,但国民的幸福指数却很高,其幸福指数在全球位居前几位,不丹式幸福可以说是一种经济不发达的幸福形态。不丹式幸福有几个值得我们关注的特征:其一,经济水平不高,物质产品也不丰裕,但国民的幸福指数却很高。其二,不丹比较注重社会公平与和谐,国民在生活方面有基本保障,人与人的关系很融洽。其三,不丹重视生态保护,具有良好的自然环境,人与自然之间和谐,这也是不丹式幸福的重要方面。其四,不丹式幸福是一种偏精神主义的幸福,不丹人追求精神信仰、重视传统文化发展,国民的物质欲望不很强烈,精神性幸福程度较高,追求一种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平衡的幸福。
分析美国、北欧、不丹三类幸福形态,不难发现:不丹的经济并不发达,国民却拥有很高的幸福指数;美国经济方面非常富裕,其物质性幸福水平较高,但国民的幸福指数反而次于不丹;分析原因,其中最重要影响因素是,不丹人精神方面的幸福指数高于美国。幸福规律告诉我们,精神幸福对提升国民幸福感,比物质性幸福的作用更加强烈有效、更加持久。北欧国家与美国都是发达国家,经济很富裕,物质性幸福水平都比较高,但北欧人的幸福指数却高于美国人。2012 年《全球幸福报告》显示,世界上最幸福的国家大多在北欧,丹麦、芬兰、挪威依次包揽了前3 位,瑞典名列第7,①参见联合国与哥伦比亚大学地球研究所2012 年的《全球幸福报告》。(说明:学界虽对联合国与哥伦比亚大学地球研究所《全球幸福报告》的排名有质疑,但北欧国家排名居前是不争事实。)而美国仅居第11 位。究其原因,美国人更为注重个体幸福,幸福差异较大;北欧国家注重社会福利保障,个体幸福差距较小,幸福更加均衡。
比较分析北欧、美国和不丹三种不同的幸福形态,旨在为探索中国式幸福的发展寻求它山之石;同时,通过比较不同国家幸福的形态与特征,有利于我们把握中国式幸福的“特色”。尽管上述三类幸福形态也存在一些令人忧虑之处,如美国式幸福的高物质消费,过度消耗物质资源,不利于幸福的可持续;北欧式幸福的高福利也面临财政压力与债务危机的困境,难以为继;而不丹式幸福的经济条件与物质基础则相对薄弱。但这三种幸福形态的许多方面,如美国式幸福的激励与创造机制,北欧式幸福较注重幸福均衡与生态环境,不丹式幸福崇尚精神至善等,均值得我们发展中国式幸福参考借鉴。
中国的幸福既非不丹式“偏精神主义”的幸福,也非北欧式“偏福利主义”的幸福,更不可能是美国式“偏物质主义”的幸福,而是具有中国本土特色的中国式幸福。探讨中国式幸福的“特色”,必须从中国国情出发。从经济国情分析,中国的经济不太发达,人口多资源相对不足,物质财富不太富裕,因而幸福的物质水平不可能很高,不可能是美国式的高物质消费。如中国像美国那样高物质消费,高资源耗费,那将是世界的悲剧和灾难。从制度国情分析,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强调劳动致富、社会公平和共同富裕。因而中国式幸福的幸福水平虽不很高,但幸福的面较宽,普惠所有社会成员。从人文国情看,中国文化偏重仁、节俭、中和、大同等价值理念,必然潜移默化国民的幸福倾向;因而中国式幸福更加偏重理性,物质消费相对简约,重视非物质方面的幸福。
依据中国国情和经济社会发展态势,可大致描述中国式幸福的“特色”:(1)幸福总体水平不可能太高,幸福指数约居全球中等偏上,但幸福的覆盖面广,人民普遍幸福,国民幸福感提升较快。(2)经济幸福达到中等发达水平,幸福的物质要素不很丰裕,物质消费水平不很高,但能满足国民消费和发展的合理需要。(3)强调幸福创造与享受的统一,劳动是幸福的源泉,社会成员共同创造幸福,共同分享幸福;个人幸福与社会幸福相结合。(4)注重幸福的均衡、可持续发展,倡导物质幸福的简约主义,重视幸福的低碳绿色和“美丽中国”的建设。(5)重视幸福的人文与情感元素,关注幸福的精神文化价值,强调物质幸福、精神幸福与情感幸福的统一。(6)中国式幸福是一种偏理性主义的幸福,注重幸福的德性与理性,关注社会公平、共同幸福,追求一种以社会和谐为核心的幸福。
综上所述,中国式、美国式、北欧式、不丹式四种幸福形态的主要特征归纳如下表:
表1 四种幸福形态的主要特征
进一步厘清中国式幸福,不仅要把握它的“特色”,还必须剖析中国式幸福的结构体系、梳理其构建要素。幸福是一种由物质要素、社会环境和心理情感等要素构成的多元结构系统,是主观因素与客观条件的统一。从系统结构剖析,中国式幸福包括五维:经济幸福、社会和谐、精神幸福、身心健康和生态文明,“五维一体”构成中国式幸福的社会图景。其中,社会和谐是构建中国式幸福的核心,经济幸福是物质基础和条件,精神幸福是最高层次,身心健康是幸福创造与幸福享受的主体,生态文明是幸福的前提和可持续的关键。(见图1)
图1 中国式幸福“五维一体”图
依据美国社会心理学家马斯洛(Maslow)的需求层次理论,幸福是人的物质需要、情感需要与精神需要得到满足的心理感受;人的需要依次为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社交需要——尊重需要——自我价值实现需要。在中国式幸福的五维要素中,经济幸福、生态文明、身心健康主要满足人的生理需要与安全需要,社会和谐有利于满足人的社交需要与尊重需要,精神幸福则主要满足人自我价值实现的需要。
经济幸福主要包括GDP 与国民收入增长、价格稳定和充分就业等。从经济与幸福的关系分析,人的幸福离不开物质需要,经济是幸福的基础,为幸福的发展提供物质条件,虽然物质财富非幸福的全部,两者的增长并不同步,但缺乏一定的物质基础和经济条件,幸福只能是空中楼阁。因此,我们既不能以物质财富来取代幸福,也不能脱离物质经济条件空谈幸福。中国是个发展中国家,经济还不富裕,经济幸福仍然是构建中国式幸福的第一要素。
GDP 是幸福发展的物质基础。虽然时下人们对GDP 提出了种种质疑,但GDP 对中国幸福发展的基础性作用是毋庸置疑的。一个国家拥有较高的GDP,不仅可以为社会成员提供更多的物质产品,还可以增加国民收入、促进就业与物价稳定。还有其他非物质的幸福要素,包括教育文化的发展、生态环境的改善和社会保障体系的构建等,都需要GDP 提供物质条件。因而GDP 的增长仍是增进我国社会幸福的主要因素,对中国式幸福的发展至关重要。
收入是个人(家庭)幸福的基本条件。由于经济水平的制约,我国居民收入水平还不高,影响居民幸福最重要的因素仍是收入水平。2013 年的调查显示,影响我国居民幸福感的四大因素分别为收入水平、健康、婚姻或情感、社会保障。其中,收入水平因素对居民幸福感的影响最大,排名首位。[8]理查德·伊斯特林在“幸福悖论”中提出了幸福收入效应的临界点。①理查德·伊斯特林提出著名的“幸福悖论”:经济增长和人均收入的提高并不一定会带来国民幸福的相应上升。人均收入在15000 美元/年以上的国家,幸福差异并不明显;而低于此标准,富国比穷国更加幸福。在我国,这个临界点是多少呢?有人认为家庭月平均可支配收入12000 元~16000 元是我国幸福收入效应的临界点,目前大部分人的收入水平尚未达到这个临界点。因此,现阶段提高国民的收入水平,对提升大多数人的幸福感作用显著。
价格稳定与充分就业对中国式幸福的构建至关重要。价格稳定对国民幸福的意义有两方面:一方面可以使消费者在购买中得到更多的社会福利,避免通货膨胀给消费者带来价格上涨、生活水平下降的痛苦。另一方面,可以避免通货紧缩带来的经济衰退、失业等现实痛苦,以及人们对未来悲观预期的心理痛苦。通胀率与幸福感两者呈负相关,通胀率上升,实际购买力下降,必将损害大多数人的消费,人们的幸福感必然降低。如当前过高的房价对国民幸福的伤害极大,国民住无所居,何以幸福。
从个人(家庭)的角度分析,就业状况对人们幸福的影响最大、最为直接。因为就业不仅是个人(家庭)收入的主要来源,而且还可以给就业者带来相应的社会归属感,以及在工作中自我实现的快乐。一个过高失业率的社会是绝不可能幸福,过高的失业率不仅使许多人失去工作机会和收入来源,基本生活难以保障,同时也影响社会的稳定。就业率与幸福感两者呈正相关,社会就业率越高,人们的幸福感就越高。有关研究报告表明,失业率对幸福感的影响极大,2010 年幸福感排名前几位的北欧国家,挪威的失业率2.6%,丹麦仅2%。[9]
社会和谐包括社会制度层面和社会管理层面。社会制度层面的内容主要是政治民主、社会廉洁、社会公平等;社会管理层面的内容主要是政府高效、社会关系融洽、社会秩序良好、社会保障完善等。个人与社会是相互联系的,社会和谐是个人幸福最重要的基础条件,没有社会的和谐就没有个人的幸福,个人追求幸福的愿望只有在和谐的社会才能得到实现和保障。和谐是社会幸福的灵魂与根本,营造一个和谐的社会环境是发展中国式幸福的核心。其中,健全政治民主、实现社会公平与完善社会保障是三大关键要素。
政治民主与社会公平对幸福的影响极大,从政治角度看,政治民主与社会幸福之间存在强相关,而且这种关系很大程度上是独立于经济影响的;社会越民主的国家,个人对社会的参与度越高,其幸福感越强。社会公平是影响幸福的重要因素,一个人的幸福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从社会中获得的公平感。社会公平意味着权利平等、机会均等、分配合理等。构建中国式幸福,必须满足国民对社会公平的要求,开放社会空间,平等地参与社会活动,公平地享受社会幸福资源,使国民从社会公平中获得较强的幸福感。
社会保障对幸福的意义在于:通过完善的社会保障,为社会成员提供社会福利、社会救济和社会保险,缩小个人收入的差距,使社会财富的分配更加公平,更多社会成员享受幸福。尤其是一部分困难群体,通过社会保障的救助,也能享受到一定程度的幸福。完善的社会保障体系,还可以解决人们担心遭遇各种风险而丧失幸福的后顾之忧,为社会成员的幸福建立一种制度性保护,使人们的幸福更有保障并得以稳定和持续。一般而言,社会保障较完善的国家,国民的幸福感也较高。现阶段全球幸福指数排名靠前的国家,几乎都是社会保障较完善的国家。
精神幸福包括道德文明、教育的发展、崇高的精神、健康的文化生活等。以亚里士多德(Aristotle)为代表的理性主义幸福观认为至善就是幸福,幸福是合于德性的现实活动,强调幸福的理智与德性,追求精神幸福。[10](p299-p305)精神幸福在幸福体系中处于最高层次,它不仅比物质幸福的效应更大,而且是一种持久的、较稳定的幸福。一个人只有拥有精神幸福,才是获得了真正的幸福;因为精神幸福不仅给人带来精神上的愉悦,还使人产生一种健康向上的幸福观,拥有更浓烈、更长久的幸福感。人是一种精神性存在,一个人不管拥有多少幸福元素,若精神幸福缺失,就不可能拥有真正的幸福。一个社会的道德越文明,社会幸福感就越强。
幸福是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统一,精神幸福与物质幸福两者相互依存,不可偏一。缺乏物质幸福仅追求精神幸福,即使是一个道德家,处于饥寒交迫中也难以感到幸福;而缺失精神幸福仅追求物质幸福,也无法得到真正的幸福。因而构建中国式幸福,不仅要强调物质生活幸福,更要重视精神生活幸福。既要反对片面追求物质幸福,把物质生活看作至高无上的享乐主义,又要反对割裂精神幸福与物质幸福,脱离物质生活空谈精神幸福,把幸福理解为离开物质生活的禁欲主义。总之,精神幸福与物质幸福两者缺一不可,但从中国式幸福的长足发展看,精神幸福的建构比与物质幸福更为关键,更加任重道远。
生态文明指人、自然、社会三者互为和谐、良性循环的一种状态,包括环境的良好、资源的节约、生态保护等。从生态文明与构建中国式幸福的关系看,一方面,生态文明是中国式幸福发展的前提条件,保护生态环境就是保护生产力,没有一个良好的生态环境,经济社会难以发展,幸福的发展也就失去基础。另一方面,生态文明本身就是中国式幸福的重要组成部分。良好的生态环境使人身心健康愉悦。由此可见,发展中国式幸福必须注重生态环境文明,重视“美丽中国”的建设。从社会美学意义讲,幸福也是一种美,环境美感也是一种幸福感。
更为重要的是,生态文明是关系中国式幸福可持续发展的关键因素。中国式幸福不仅要使当代人获得幸福,而且要考虑子孙后代的幸福。中国式幸福能否持续发展,生态环境与资源状况极为关键。如当前我国的资源匮乏、水污染、城市霾等生态环境问题,不仅对当前幸福的损害极大,也危及幸福的可持续。因此,必须加强生态文明建设,改变高消费、高浪费的生活方式,提倡绿色生活与健康消费,建立资源节约、环境友好家园,大力发展生态产品,推进绿色发展、循环发展、低碳发展,才能保障幸福不断持续发展,延续至子孙后代。
健康包括身体健康和心理健康,是影响个人(家庭)幸福的根本要素。人们在讨论幸福的要素时,健康要素往往是一个容易被忽略的因素。实际上,健康对幸福至关重要,就个人层面而言,身体健康是幸福的载体,一个人必须有健康的身体才能去创造幸福,才能享受幸福,而且一个身体健康、精力充沛的人对幸福的体验更强。一个人如果失去健康,既无能力去创造、获得幸福,也难以体验幸福;从这个意义上讲,健康是个人幸福之根本。在关注健康因素时,心理健康不容忽视,一个心理健康的人在面对挫折、失败时一般具有较强的心理调适能力,不容易被幸福所抛弃;而且心理健康还有利于增进精神幸福。从当前我国情况看,国民健康状况不容乐观,身体“亚健康”、尤其是心理“亚健康”问题对幸福的影响不可小视。《CCTV 经济生活大调查》显示,当下影响国民幸福感的三大因素(收入、健康、情感),健康已居第2 位。可见,不健康是幸福的最大敌人,增强国民身心健康是个人(家庭)幸福的根本。
综合来看,五大要素对幸福的影响与作用不一,经济要素对幸福的影响是基础性的,经济较富裕国家国民幸福感较高;但影响幸福的要素不只是物质财富,心理与社会要素对幸福的影响不可小视,幸福很大程度上在于“相对财富”以及自身价值的感受,财富的心理价值往往比实际数量对幸福的影响更大。①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丹尼尔·卡尼曼(Daniel Kahneman)认为财富的心理意义比实际数量更有影响,人们往往不是追求利益最大化,而是意义的最大化。与物质财富相比,一些社会与环境因素,如社会公平、廉洁、社会稳定、生态和谐等,能够让国民觉得更幸福。在个人层面方面,精神幸福、身心健康、稳定的工作及家庭情感对幸福至关重要。中国式幸福的构建是个社会系统工程,既要从客观方面创造幸福的物质基础和社会条件,也要从主观方面引导国民的幸福理念,营造幸福的人文环境。
如何发展中国式幸福,是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重大问题,本文旨在从宏观方面厘清中国式幸福的发展思路。基于中国人口多、资源相对不足、经济质量不高、社会经济中的各种负面(痛苦)因素严重损害国民幸福等国情,我们仅仅依靠增加经济要素来增进国民幸福,既不可能,其效果也极为有限。因此,中国式幸福的发展必须转变传统思维,探索新的发展路径。从宏观方面分析,现阶段推进中国式幸福的发展,增进国民幸福,其着力点主要有以下方面。
构建中国式幸福,首先必须转换传统的社会经济发展目标。把过去单一追求GDP,转向以国民普遍幸福为本,包括GDP 增长、社会和谐、生态文明、精神文化、国民健康等共同发展的多元目标。而要从根本上抛弃传统的发展目标,关键是正确认识GDP 与幸福的关系。既要看到GDP 对幸福极其重要,它是整个社会幸福不可缺少的物质基础。我国是发展中国家,物质产品还不丰富,增加GDP 对增进整个社会幸福具有重要作用,必须重视GDP 的增长。又要看到GDP 并非幸福的全部或唯一,因而又不能片面追求GDP。
我国传统发展目标片面追求经济增长,注重物质产品和GDP 的增长,但忽视了社会人文要素的发展,以致国民幸福的增长远远滞后于GDP 的增长。毫无疑问,中国式幸福的发展需要GDP 的增长,但GDP 的增长只是手段,国民普遍幸福才是目标,GDP 的增长必须以国民幸福为本。要实现国民普遍幸福的目标,我们在追求GDP 的同时,必须重视社会和谐、精神文化、生态文明与国民健康,“五维一体”共同发展。尤其当经济发展达到一定程度、幸福的物质要素较充裕时,幸福的社会环境和人文要素的增长往往比GDP 更加重要。
幸福生产力,是指一个社会生产(创造)幸福要素的能力。幸福生产力不仅包括物质产品的生产能力,还包括精神文化、社会环境等非物质要素的生产能力。一切幸福都来源于生产与创造,传统生产力生产的只是物质产品,幸福生产力创造幸福;决定一个社会是否幸福、幸福程度如何,不只是物质产品生产力,而是这个社会的幸福生产力。要有效推进中国式幸福的发展,必须转变传统的物质生产力观念,提升幸福生产力。其一,加快产业转型升级,大力发展幸福导向型产业,尤其要重视科技、信息、文化、休闲、环保、健康等幸福导向型产业的发展。其二,幸福不会从天而降,劳动是财富的源泉,也是幸福的源泉;人世间的一切幸福都是靠辛勤的劳动来创造的,因而要鼓励一切创造幸福的劳动,尤其是非物质性生产劳动。其三,进一步强化自主创新、制度创新与管理创新,构建一种能激励人快乐劳动、有效创造幸福的机制。
影响人们幸福的不仅是幸福要素的数量,更重要的是幸福要素的质量。提升幸福要素质量是指通过提高产品、服务等生活要素的质量,改善社会环境与自然环境,从而提高国民的生活品质,使同等数量的幸福要素产生更大的幸福效应,从而增进国民的幸福感。同等数量但不同质量的要素,所带来的幸福感是不等的,优质的产品与服务对消费者的幸福感具有放大效应。如优质的旅游服务给消费者带来更多的快乐和幸福感,而较差的旅游服务给消费者带来的快乐更少,甚至是痛苦,幸福感必然降低。从美国式幸福来看,美国人的幸福不只是GDP与收入水平高,幸福资源数量富足,更重要的是生活要素的质量好,国民生活品质高。
我国的资源相对不足,因而提升幸福要素的质量远比增加幸福要素的数量更为重要。与发达国家相比,我国耗费同样的资源要素,所产生的幸福效应更低。许多产品、服务等要素档次低、质量差、技术含量不高,并不能产生相应的幸福效应,严重影响国民的生活品质和与幸福感。尤其是一些质量低劣、不安全的家庭用品与食品,耗费了有限的资源,不但未能增进国民幸福,反而给国民带来痛苦。可见提升幸福要素的质量,对增进国民幸福感非常重要。当下我国要下大力提高产品质量,改善服务与生活环境,来提升国民的生活品质和幸福感。
合理地分配幸福资源,指通过改善国民收入和财富的分配、完善所得税与福利制度,从而扩展幸福的覆盖群体,缩小社会成员的幸福差距,使更多的人享有幸福。从分配理论分析,国民收入和财富的分配状况,对国民幸福有较大影响。对较贫困群体来说,收入和财富增长可大幅提高幸福感,如穷人增加500 元,幸福感可增加。当收入和财富增加到一定程度时,对幸福的边际效应递减,甚至失去效应,一个富人减少500 元,幸福感不会降低或降低很小。可见,加强收入与财富分配的公平性,可增进大部分人的幸福,从而使整个社会的幸福指数得到提升。
现阶段我国的收入水平不高,却存在较严重的分配不公,对国民幸福感有极大损害。中国的基尼系数较高,已有多年超过国际公认的0.4 的警戒线,有人甚至认为实际的基尼系数有的年份已超过0.5。[11]一个国家的基尼系数与幸福指数存在联系,一般来说,幸福指数高,基尼系数肯定不高。如幸福指数全球排名靠前的北欧国家,基尼系数都不高。北欧国家幸福指数之所以高于美国,其根本原因是国民幸福的差距较小。由此可见,重视社会公平,合理分配幸福资源,是构建中国式幸福的重要一环。当然,我们在注重公平分配的同时又要防止出现新的平均主义,因为平均主义缺乏激励,不利于提高效率,最终将损害整个社会的幸福。
营造“幸福农村”与“幸福企业”是中国式幸福发展的两大重点。中国农村人口占总人口过半,企业员工是城镇人口的主体,没有农村与企业的幸福,占全国总人口大多数的农民与企业员工不幸福,也就不存在中国式幸福。目前我国农村农民与企业员工的幸福指数都偏低,因此,发展中国式幸福,必须特别重视“幸福农村”与“幸福企业”的建设,增进农民与企业员工的幸福。从我国农村现状看,收入、环境与保障是影响农民幸福的主要因素。建设“幸福农村”、增进农民幸福主要应从这几方面入手:一是扶持农业发展,增加农民的收入;二是改善农村的居住环境、文化环境和生态环境;三是进一步完善农村的养老、医疗等社会保障,使农村成为农民幸福生活的美好家园。建设“幸福企业”的着力点有三:其一,加大公共产品的供给,为企业员工的居住、子女教育提供必要条件。其二,加强企业文化建设,从而增强企业员工的归属感和精神幸福。其三,改善工作环境和劳动条件,使企业员工能够快乐工作。
痛苦与幸福是对立的,两者负相关,痛苦多了幸福减少,痛苦减少幸福必增加,一个社会的痛苦指数越低,幸福指数就越高。正由此,我们可以通过减少社会经济中的各种痛苦(不幸福)因素来增进国民幸福,国民的痛苦指数降低了,幸福指数自然而然得以提升。减少痛苦因素对增进国民幸福具有事半功倍的作用,因为减少痛苦(不幸福)因素,不仅可以较大地提升国民幸福感,而且所耗费的资源更少、产生幸福的成本更低。可见,通过减少不幸福因素,降低国民痛苦指数,是提升国民幸福指数一种更为有效的途径。在这方面,不丹式幸福对我们很有启迪,不丹人拥有很高的幸福指数,并非它拥有富足的物质要素、较高的GDP 与国民收入,而是社会中痛苦(不幸福)因素少,国民的痛苦指数低,因而幸福指数较高。
前些年,我国社会经济中的各种痛苦(不幸福)因素,包括伪劣产品、腐败、公平缺失、生态环境恶化等问题,对国民幸福存在较大的负面影响。有关研究显示,2010 年前,我国国民的幸福感并未随着GDP 与收入的增长而增长,甚至出现下降。[12]究其原因,显然是由于社会诸多的负面因素,导致痛苦指数的增长大于GDP 与收入带来的幸福感的增长。基于此,我国要在短期内使国民的幸福指数有较大提升,当务之急是极力减少经济社会中的痛苦因素,重点解决产品质量、社会公平缺失、环境恶化三个对国民幸福损害最大的痛苦因素。十八大以来,我国正采取有力措施惩治腐败、整顿市场秩序、营造社会公平、抓产品质量、治理生态环境,并在惩治腐败、营造社会公平方面已初见成效。走访调查显示,近期国民的“痛苦指数”有所降低,国民幸福感有一定程度的回升。
加强国民幸福观的宣传教育,培育一种适合中国国情、理性健康的幸福观,对构建中国式幸福、提升国民幸福感至关重要。当下,一方面要大力倡导劳动幸福、普遍幸福、简约幸福、非物质幸福、和谐幸福等理性、健康的幸福观。另一方面,要引导国民合理控制、调整欲望。幸福=效用/欲望,幸福与欲望成反比,欲望越高越不幸福。在现实生活中,部分人之所以缺乏幸福感受,并非幸福要素的缺乏,而是因为欲望过高,或对自己追求幸福的期望值过高,或因感知幸福能力的低下而丧失幸福感。
我国处于改革发展转型期,部分国民存在“有钱就有幸福”、“幸福=享乐”、片面追求物质等一些非理性、不健康的幸福观念,其浮躁心理极易产生种种不切实际的过高欲望。因此,要有效地提升国民的幸福感,不仅要加强文化宣传、欲望教育与心理引导,更要重视个人精神修养,调整不切实际的欲望,才能在不断自我完善中实现幸福最大化。通过幸福观潜化、欲望教育与个人修养,引导国民用理性控制不合理的欲望,这不仅对增进国民幸福感事半功倍,而且对一个人幸福感的提升与保持,具有持久的效应。
[1]奚恺元,等.2005 年中国城市及生活幸福度调查报告[N].东方早报,2006-01-16.
[2]刘军强,等.经济增长时期的国民幸福感[J].中国社会科学,2012,(12).
[3]Richard A. Easterlin,Robson Morgan and Fei Wang:“China’Life Satisfaction,1990-2010”,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Sciences,vol.109,no.25,2012.
[4]徐映梅,夏伦.中国居民主观幸福感影响因素分析[J].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学报,2014,(2).
[5]赵新宇,等.收入、预期与公众主观幸福感——基于中国问卷调查数据的实证研究[J].经济学家,2013,(9).
[6]罗楚亮.城乡分割、就业状况与主观幸福感差异[J].经济学季刊,2006,(2).
[7]习近平.习近平谈治国理政[M].北京,外文出版社,2014.
[8]中央电视台,国家统计局,等.CCTV 经济生活大调查(2011-2012 年)[R].2012.
[9]联合国与哥伦比亚大学地球研究所.全球幸福报告[R].2012.
[10]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11]丛亚平,李长久.中国基尼系数实际已超过0.5[N].经济参考报,2010-05-21.
[12]邢占军.我国居民收入与幸福感关系研究[J].社会学研究,20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