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昕苒(浙江旅游职业学院,浙江 杭州 311231)
现实题材把握的无力
——浅析严歌苓《补玉山居》
沈昕苒
(浙江旅游职业学院,浙江 杭州 311231)
严歌苓的《补玉山居》将视野转向当代中国现实社会,是作家把握现实题材的一次尝试,但却暴露出了作家把握现实题材的无力。从外在写作策略上来看,游离于法律之外边缘化人物的杂糅未能体现当代中国社会中典型人物形象的意义,结构上的拼贴处理也没有能够准确把握当代现实生活的具体场景;从内在情感上来看,几组奇特故事情节引人入胜,叙述性描写与精彩情节背后缺少情感张力。透析造成严歌苓把握现实题材无力的原因主要有三方面:作者常年旅居海外,擅长体验与共鸣式题材的写作,小说具有影视剧色彩。
《补玉山居》;拼贴;杂糅;情感;现实题材;无力
严歌苓作为海外华文写作的生力军,其作品越来越受到大陆读者的关注与热捧。严歌苓的创作领域涉及小说与影视两部分,1980年就发表了电影文学剧本《心弦》,次年由上海电影制片厂拍摄成影片。近年来,严歌苓参与了陈凯歌导演的影片《梅兰芳》以及张艺谋导演的影片《金陵十三钗》的相关编剧工作,极大地推动了人们对其作品的解读。严歌苓曾表示:“我的精神家园就是创作小说,世俗的家园就是创作影视剧。”[1]153显然她更看重自己的小说创作。严歌苓是位高产的作家,将写作看作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事情,几乎年年都有新作问世,带给读者多样的阅读感受与期待。在严歌苓的作品中,对革命历史背景的记录与对女性的刻画成为两大突出元素。从早期的《天浴》、《扶桑》和《白蛇》,到之后的《一个女人的史诗》、《第九个寡妇》和《小姨多鹤》等作品,都是围绕这两大元素创作的,这也成为严歌苓创作风格中的关键词。
一个具有旺盛创作力的作家,创作风格也是多样化的。2012年8月出版的小说《补玉山居》被认为是严歌苓的“转型之作”,并且被标记为“严歌苓首部透视当代中国社会的全新力作”,展现了作家对于现实题材把握的深化。
《补玉山居》主要以北京郊外一个农家客栈“补玉山居”为背景,描述了老板娘曾补玉眼中的五组客人以及他们的过去。在时间安排上,以1993年为始,延续至2008年左右。小说的发生时间与现实时间是比较接近的,是严歌苓作品中时间安排最贴近当下的一部作品。此前小说的大背景多涉及抗战、文革或80年代这样的大环境,描写海外生活的作品虽然有写现代社会的,但都不如这部小说贴近当下。地点在北京郊外农村,与之前作品中故事地点常安排在上海、青海与海外不同。地域范围涉及北方并且是北京周边,这成为严歌苓在小说中的一种尝试,势必在地域气质上有所转变。小说描写了五组客人和老板娘曾补玉六组人物的爱恨人生。叙事上改变此前常用的女性单一刻画视角,而常常在该小说中出现男女视角转换叙述,每组人物都担当了叙事者的身份。这些转换或者尝试都是作家展现对当下中国社会把握的努力,但是远离了严歌苓熟悉与擅长的领域,暴露了她对现实题材把握的无力。
作者在《补玉山居》的外在构建部分,尤其是人物与结构的选取设计上运用了拼贴与杂糅的策略,即在小说中不仅叙述个别主人公的故事或进行顺序线性叙述,而且是写了六组人物各自的故事,共同组成了小说文本。这种半开放式的、多点开花式的安排,提供了更多的人物与故事类型,在展现当代中国社会方面具有广度上的可能性。但是这种拼贴与杂糅策略的运用更多地体现在写作技巧上,并未达到准确而深刻地把握当代中国社会的层面。
小说主要涉及六组人物:曾补玉、冯焕、张亦武和文婷、季枫和夏之林、温强以及周在鹏。六组人物身份各异,涉及各个阶层。曾补玉是客栈老板娘,冯焕是瘫子成功企业家,张亦武和文婷是老年精神病患者,季枫和夏之林是毒贩,温强是退伍军人与企业家,周在鹏是几经浮沉的作家。如此安排,可以看作是小说在人物设置方面把握当代中国社会的一种尝试,但是在人物身份安排及人物性格特征表现上都没能达到上述效果。
在人物设置方面,边缘人物不能代表当代社会典型。小说中的曾补玉曾感慨道:“世上什么样的人你近不了他?自视太高的,精神病患者,逃犯。”[2]218这三种身份还只是六种身份中的一部分,却已远离人们的生活。六种身份中除客栈老板曾补玉具有一定的生活气息、可以作为个体经营者的代表以外,其余几种类型的人都游离于当代社会之外,人们在日常生活中也少有接触。这些人物身份在现实生活中是作为小众存在的,在小说中做放大处理后,也只是对边缘人物的一种特写。作家在作品中选取怎样的人物有其自身的考虑,但《补玉山居》中的人物着实不是当代中国社会生活常态下的一种典型代表,而是种种社会边缘人物的一种杂糅:正常人与残疾人、成功者与失意者、守法人与犯法者等各种类型的人物杂糅在一起,看似涵盖了众多的人物类型,却不具有典型性。同时,这六组人物都在不同程度上游离于法律之外。曾补玉的客栈没有经过正规的商业许可与注册,外来旅客入住凭身份证只是形式,出示假身份证也无人追究;瘫子企业家冯焕用“经不起推敲的手段去创的业”[2]130,并且非法开发预测六合彩特码的软件;季枫是吸毒人员,同时又和夏之林同为毒贩;张亦武和文婷是精神病患者;温强靠向一位贪污犯贷款投机炒股票,收获了第一批资本。这些人物的职业或者身份都超出了正常法律途径的许可,不同程度地游离于法律之外,进而加重了人物边缘化的色彩,使小说所设置情景尽管是在真实的社会背景下,其人物却趋向于虚拟化了。严歌苓在《补玉山居》中所塑造的主要人物形象是游离于法律之外的边缘人物,不具备塑造当代中国社会典型人物的意义,在人物性格特征塑造上也较苍白。小说由于并非直线型按照时间发展顺序来叙述,而是时常穿插倒叙与插叙,这样就使得人物的过去与现在是断裂的,需要前后拼贴在一起才能完整。每组人物只描写住在补玉山居时的形态与一部分时间的过去,使人物形象碎片化,难以构成完整的人生图景。老板娘曾补玉与作家周在鹏是作为“线”穿插在小说中的人物,曾补玉的形象较丰满,勤劳能干,善于经营,特别有赚钱的本事。早先四五月摘椿芽卖到老干部休养所,还收集农村特产,如野黄花菜之类,过年拿到北京当年货卖。之后将房子扩建为四合院,到村子外去招揽旅客,又靠自己的手艺和经营逐步扩大客栈规模。曾补玉相对于村里其他人而言,更善于把握时机并且具有经济头脑,而相对于城里人则是朴实善良的,在她的身上能看到农村个体经营者对于勤劳致富的守持,形象还是比较丰满的。而对于作家周在鹏,仅通过他三次不同时间段在补玉山居居住的描述,轻描淡写地刻画了一个本来守着作家理想,却迫于现实下海经商后又写剧本红起来的作家。周在鹏三次到补玉山居的人生以及他的性格特征都不太鲜明。小说中对于温强的塑造突出了他作为军人的吃苦耐劳、坚毅严厉的一面,以及他军人作风在感情上延续的无知、坚持与稚气。冯焕主要突出了他商业上的敏锐以及感情上的孤独。季枫与夏之林在毒品生意以及感情上都是处于被压迫者与压迫者的角色。张亦武和文婷是一对精神上的恋人,两人敏感固执而又脆弱。小说中这些主要人物的性格特征并没有得到立体化和多元化的呈现,很难形容他们的性格。小说中选择拼贴的手段来分别叙述各个人物的性格发展,具有明显的断层化倾向,展现出来的只是人物的一部分性格特征,并且由于文字留白功能的弱化,展现出来的人物性格也趋向于平面化和单一化。对游离于法律之外的边缘人物形象的非典型性塑造,以及这些边缘人物性格特征的平面化与单一化,表明了严歌苓在《补玉山居》中把握当代中国社会现实题材的无力。
《补玉山居》在结构上采取了一种拼贴的手法,六个中篇小说经过结构的拼贴组成了一个长篇小说,呈现出一种“花朵式”的形态。曾补玉的故事是花托,其他五组人物的故事则是花瓣。严歌苓曾表示:“从《天使爱美丽》开始,前几年那种解构式的电影确实对我有影响。每个故事会停在哪里我没想过,但这个小说到底会怎么写我是有考虑的。我到了现实中的‘补玉山居’,那个山居也是以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命名的,大门口的题字也是某位作家的手书。我在那个山居里就觉得它是一个很好的结构。如果几对男女,他们背后的生活是怎么相遇的,后来发现,中篇小说容纳不了那么多人生。”[3]这段话清晰地表明了严歌苓这部小说在结构方面的构思。小说主要人物在前27页里悉数登场。简要地介绍了曾补玉开设客栈的经过,人物出场顺序为周在鹏、冯焕、张亦武和文婷、季枫和夏之林、温强。曾补玉和周在鹏以猜测客人的真实身份为乐趣,在主要人物出场后,就开始分别倒叙介绍这些人物的过去,人物与人物故事之间又穿插了在补玉山居里的现实生活。从47页开始主要写温强和李欣的故事,从103页开始写冯焕与孙彩彩的故事,从175页开始写文婷与张亦武的故事,从215页开始叙述季风和夏之林的故事。这四组人物的故事都用了较长的篇幅来叙述,期间穿插曾补玉的故事与周在鹏的故事。这种由一而多的结构铺陈而直白,时不时的倒叙与插叙安排使得故事的过渡不太自然,六个中篇故事串成一部长篇小说,其间男女视角转换生硬。例如,在以曾补玉女性视角来叙述曾补玉送别温强与李欣时,紧接着时间就回溯到了22年前的1983年,开始叙述温强与李欣的人生,一直到最后不再相见,这时是由温强的男性视角来叙述的。而在这样跨越的叙述之后,又转换到现实的补玉山居生活中,曾补玉又在打量着来入住的冯焕与孙彩彩,进而转换回女性视角。在故事与故事之间、现实与过去之间,作家安排的过渡段落并不多,但却显得有些仓促与粗糙,不够自然,将故事连接起来的拼贴式手段比较直接,在连贯性的处理上有些不够。这种结构上的拼贴处理使得对于现实的描绘时常被打破,现实生活的场景展示穿插于历史之间,不能够对当代现实生活做全景式的描绘,过多人物所带出来的故事也并未使得读者对于军旅或者商界的现状有什么直观的体会。
在《补玉山居》中,对于游离于法律之外边缘化人物的杂糅未能够体现当代中国社会中典型人物形象的意义,而在结构上的拼贴处理也没有能够准确把握当代现实生活的具体场景,在写作策略上暴露了严歌苓把握现实题材的无力。
严歌苓的小说写作很大程度上倾向于一种情感共鸣式的写作,在小说中塑造的男女主人公通常能够让读者产生深刻的共鸣,而他们之间感情上的爱恨纠葛也时常引发读者的感触。严歌苓以其细腻的文笔塑造过小渔、扶桑、王葡萄、田苏菲、欧阳萸、冯婉喻、陆焉识等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这些人物的爱情故事也时常让人感动或叹息。严歌苓在革命历史背景下对女性人物的刻画更是具有情感深度,但在《补玉山居》中,面对当代社会的现实背景,小说中所描述的感情以及情节背后的意义却缺少之前的流畅与情感深度。
严歌苓擅长叙述与描写而非深刻的议论,这就需要情节本身能够具有充沛的感情张力。《补玉山居》在情节设置上导向“奇”与“特”,这种处理能够满足不同层面读者的感官阅读需求,却也削减了情感的表达,故事结尾那种没有结局的处理也冲淡了感情迸发的力度。温强与李欣的故事是一段不对等的感情追寻。温强在现实以及理想中一直追求着美貌且高高在上的李欣。在军营时,温强在处理李欣洗澡被偷窥事件时,无形中成为了猫头鹰的帮凶,造成了董向前的自杀。温强在成为兵部文化科干事后,利用女朋友话务员小方,时刻关注着李欣的动向。在经历结婚、离婚、创业成功后,温强与李欣重逢,利用物质上的成功追求到了李欣,但想要留住她就需要压抑自己的各种习惯,温强最后明白了他与李欣从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再怎么追求也不可能太和谐,他这么多年在书籍与金钱方面的追逐是不能满足这个女人的,而因为董向前的自杀所产生的内疚感也使他最终清醒。两人的结局是温强换了手机号同时重新拿起了香烟。中篇小说的篇幅没给这个跨阶层的感情故事太多酝酿感情的空间,读不到那种追寻背后的坚持与无奈。
冯焕与孙彩彩的故事是一段跨年龄跨身份且更不对等的感情。冯焕是瘫子企业家,身价过亿,身边从不缺少女性,但是在雇佣年轻的散打冠军孙彩彩为贴身保镖后,冯焕对孙彩彩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感,两人之间催化出了感情。冯焕将自己的商业机密告诉彩彩,并且让彩彩当自己的保健按摩师,将所有的隐私与底线都展露给彩彩。同时,彩彩对于这位在年龄上可以当自己父亲的老板也是呵护备至,在冯焕遭遇恐吓时始终站在他的身边保护他,给他安全感。冯焕甚至因彩彩的忽然离去而绝食,并且去北京寻找她。冯焕对孙彩彩的感情可以看作是残疾人寻求的对于正常人的一种依赖,孙彩彩身上所具备的诚实、朴实、正直、健康、天真都是冯焕与他平时所接触的人所不具备的。大块头的孙彩彩推着冯焕出现在补玉山居时,老板娘曾补玉都在忍不住猜测彩彩图的是钱,并且一再怀疑两人之间的真实关系。这组故事很具有传奇色彩,两位在身份、地位、年龄方面都存在着很大差距的男女之间却产生了温情。严歌苓本可以好好书写出孙彩彩与冯焕之间这种无关乎金钱、名利直抵内心深处依恋的温情,但是,小说却安排了两人之间的错过,冯焕急着去北京找彩彩,而彩彩却来到补玉山居去还冯焕给她的信用卡,在小说中没有再交代两人之间的结局。除了冯焕与孙彩彩经历的恐吓等事件加深了这组故事的传奇色彩外,在小说中再无法读到两人感情的升华。
文婷与张亦武之间发生的是一段黄昏恋的故事。两位老人都不仅使用一个名字,他们还都被家人认为是精神病患者而被送进精神病院,但是他们却认为自己是清醒的。张亦武擅长篆刻,把文婷的头像刻在巧克力上给她,两位老人在监视的环境下默默地相恋着,却又不可能相守,于是,张亦武买通看守,利用自己的篆刻特长开出邀请自己出席篆刻大会的证明,逃出精神病院,并且与文婷会合一起去补玉山居度假。两人在补玉的眼中是一对“老鸳鸯”,不住在一起,也不在众人面前卿卿我我,好像只需要眼神的交流,通常他们只是在河边散步。后来文婷被家人接了出去,甚至还被介绍了对象,但是她的心里只有张亦武,所以她曾离家出走,当清洁工攒钱,就是为了与张亦武去补玉山居。两位老人躲避世人只想相守在一起的愿望并未能一直延续下去。文婷的子女需要文婷出面来分配即将拆迁的老房子,文婷成为了一位有身份的人,与张亦武不一样了,她将被囚禁在现实生活中。严歌苓将这个故事的结局处理成为文婷成为永远的失约者,没有告诉张亦武她再也不能到补玉山居来,而张亦武只能陷入等待的状态。面对这对被常人认为患有精神病的黄昏恋人,作家过于平淡和直白地叙述了两位老人在精神病院、补玉山居以及家中的行为,未从两位老人精神层面上进行开掘,黄昏恋固然吸引人眼球,何况又是温文尔雅的篆刻家与文化工作者的恋情,但却没能写出与现实的强烈冲突。
季枫与夏之林的故事读来很像是一部“警匪片”,情节安排奇特,是两位毒贩之间的爱恨纠葛。这两个人更是有着不同的身份。年幼无知的季枫做着灰姑娘的梦,恰巧碰到经济上富足而且相貌不错的夏之林,两人相恋,幼稚的季枫在对夏之林的实际身份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与他结婚,并生下女儿。后来,季枫发现夏之林的实际身份是一位制毒贩毒头目,却再也不能够摆脱这种高压线上的生活。出于感情上的压迫和依赖,季枫成为了吸毒者,并渐渐成为夏之林的好帮手,她帮助夏之林建立贩毒网络。两人由于身份特殊,不得不扮演着双重身份,在世人面前一副模样,在贩毒时又是另一副模样,还时常因为受到警方的怀疑而不得不隐姓埋名,更换地点,一切重新开始。在对于这一情节的处理上,小说时常出现季枫与夏之林与警方周旋这种刺激惊险的场面,也常常描写季枫吸毒、贩毒的经过,例如用身体藏毒、化妆品藏毒等等。其中的紧张刺激确实很吸引读者,并且还重点刻画了夏之林对季枫在感情上的压制与扼杀,不让她见女儿,把她当作贩毒的工具。季枫对夏之林的爱中充满了恨,最后季枫在夜里杀死了夏之林,并且把他的尸体掩埋,开车离去。警方是否介入调查或者季枫是否开始了新的生活不得而知。作家在写这个独特的故事时,依旧是描绘情节多而抒发感情少,对两人之间那种令人窒息的非正常感情描绘不够到位。
如果说以上四组故事在编排上更倾向于奇特的情节安排,那么曾补玉和周在鹏的故事多少寄托了一些作家的深思,但也只是淡淡一笔。关于作家周在鹏的塑造,严歌苓表示:“我想写一个失败的作家,就因为他没有自主独立的精神,就变成了一个很被动的人。那相当于是一个有很多选择的人没有去选择的自由。”[1]153所以在小说中严歌苓写了周在鹏作为作家的浮沉,他无法坚守纯文学的创作,最后沦为了一名影视剧的写手。在小说中,就周在鹏对于创作理想的最初坚持没有太多描写,每次他出现在补玉山居总是一种逃避,好似要割断与现实中的种种联系,并没有写出那种失去理想的绝望与无奈。补玉山居提供了一个暂时的避难所,人们居住其中享受着自然山水,不用顾及真实的身份,五组人物出于种种原因到补玉山居去寻找片刻的安宁,享受一段快乐的时光,尽管最终还是无法逃离现实。小说开头和结尾的描写是现实的,到处兴建起来的高档度假村明显将补玉山居挤到劣势,补玉山居的生意势不如前,“她的生意将来是女儿和儿子的学费,是公公婆婆的医疗费,是补玉和谢成梁成了老两口的一切”[2]300。乡村迅速城市化使得曾补玉在乡村客栈的努力具有了挽歌性质,这一点很具有现实意义,但严歌苓只是简略描写了这种现状,重点还是放在了那些奇特的故事上。
《补玉山居》在情节上主要是对超越阶层的感情、跨越年龄身份的温情、黄昏恋、毒贩的爱恨纠葛、失败的作家与坚守在乡村的曾补玉这些比较新奇的故事的描绘,其中多数故事具有一种猎奇的色彩,在情节上跌宕起伏很具有可读性,但是这些故事也显露出了这部小说在内在感情上的缺失。不同的人生故事在现实的场景下未能彰显出动人的情感,相较于严歌苓之前作品中那种流畅的情感差了很多。
《补玉山居》并不是严歌苓首次书写中国当代社会,于2009年出版的《赴宴者》也是一部直击中国现实社会的作品,只是《赴宴者》是严歌苓用英文书写、在美国出版、后来经翻译才在国内出版的作品。《赴宴者》主要讲述了一名下岗工人董丹,扮演记者去各种新闻发布会的宴席上骗吃骗喝的故事,期间穿插了董丹的各种经历与感悟。就取材而言很具有现实批判性,但是也同样不能算是严歌苓最为出色的作品。连同以上从外在叙事策略与内在感情抒发两个层面对《补玉山居》的分析,可以看出严歌苓在把握当代中国这样的现实题材上比较无力,人物是缤纷多彩的,故事是跌宕起伏的,但那种深深的时代感与感情上的启迪却略显单薄。造成严歌苓把握现实题材的无力主要有三方面的因素。
首先,作者常年的海外经历与当代中国社会现实脱节。严歌苓于1978年发表处女作童话诗《量角器与扑克牌的对话》,80年代后开始进行大量的文学创作,1989年去美国,旅居海外20多年。后嫁给外交官,经常随丈夫工作辗转于多个国家。从现实生活层面来看,旅居海外使得她的生活与当下中国社会的生活脱节。严歌苓说:“自己其实就是一个边缘人,身居海外这么多年,但是对于国外的人来说我就是边缘人,而我所创作的作品,其中所讲述的人与故事又是发生在中国的,因此我也是边缘人;对于国内来说,由于我没有真正生活在当下的中国社会中,我又算得上是一个边缘人。我每次回国看到的事情,即使只是一个很小的变化,对我来说也是很新奇,很巨大的。”[4]作为一个边缘人物,在把握《补玉山居》里这种极度贴近当代社会的现实题材时就难免会出现把握不够透彻的地方,在小说人物的选取上设立种种边缘人物也是一种较为聪明的做法,既然是边缘人物,那么就算发生再离奇的故事也在情理之中。这种人物的杂糅与结构的拼贴策略的运用一定程度上提供了好看的小说文本,从而冲淡了严歌苓作为一位边缘人对于当代社会不熟悉的生疏感,提高了小说的可读性。可是,读者作为生活在当代中国社会中的一员,在解读作品时,在文本背后,能感受到严歌苓在人物形象塑造与把握当代社会场景上的缺陷。
其次,擅长体验与共鸣式题材的写作。严歌苓从小就加入解放军文工团,成为一名文艺兵,演出遍及祖国各地,20岁时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担任战地记者,自小与军营结缘,使得文工团题材与军营背景题材常常出现在她的小说中。例如《一个女兵的悄悄话》、《天浴》、《雌性的草地》、《一个女人的史诗》和《少尉之死》等作品,要么在背景的处理上安排在文工团或者军营中,要么在小说的主要人物中出现军人身份或者文工团团员。除了军营题材与文工团题材的频频出现外,由于严歌苓后来旅居海外,殖民历史题材与域外背景的设置在其小说中也比较突出,前者如《扶桑》和《寄居者》,后者如《女房东》、《少女小渔》和《密语者》等。在这些作品中,有的展现了东西方的殖民历史,有的表现了中国人在国外的生活。可以说,文工团题材与军旅背景、殖民历史题材与域外背景这两类题材都是严歌苓切身体验过的生活,拥有现实的经历与作为女性的特殊情感体验,所以在这些作品中,塑造人物形象尤其是女性人物形象时心理往往细腻可感,因为感同身受的经历使作者更容易把握其中感情的深度,作品就显得动人。而在《补玉山居》中,作家的真实体验与情感上的共鸣在一定程度上是缺失的。《补玉山居》的构思源于1999年,她的一个朋友在平谷的村子买了房子,于是她就跟去山区玩,邂逅了一家农家乐的老板娘,勤劳淳朴,但又不缺交际手腕与心眼,严歌苓对此印象深刻。2006年至2009年,严歌苓的丈夫在台北工作,她回内地的次数增加,她再次回到平谷的山居,发现那里经历了惊人的变化,山居不火了,充斥着现代度假村、滑雪场、歌厅,老板娘还在跟这些资本竞争,“就是在这样一个大时代里,有很多农村人往城市跑,很多城市人又寻找那种乌托邦,到农村去。这是一个挺奇怪的现象”[1]153。从这部小说的构思我们能知道真实的部分只是那位老板娘与那个客栈,所以在小说中曾补玉的形象还算塑造得较为丰满,因为在现实中有原型的存在,而其他五组人物则存在很大的虚构成分,有的情节来源于网络故事。远离了自身所熟悉的题材,又缺少切身的体验,使得严歌苓在小说中把握当代现实题材时显露出无力。
再次,小说沾染了影视剧色彩。严歌苓除了参与多部影视剧的编剧之外,其小说也常常受到导演的青睐,时常被改编成为影视作品。成功改编为电影的有《天浴》、《少女小渔》和《金陵十三钗》等,改编成电视剧的有《一个女人的史诗》和《小姨多鹤》等。由于严歌苓的小说在改编成为影视作品之后都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她也会对自己的影视作品进行改编,所以她的小说一经发行,往往会被改编成为影视作品,这部小说也不例外。作品频频被改编成为影视作品,严歌苓作为一名编剧也常常参与到影视作品剧本创作之中,这些都会在无形之中影响到严歌苓小说的创作。《补玉山居》虽然在把握现实上显得很无力,但是却不失为一部很好的影视剧蓝本。北京郊区乡村客栈作为主要场景满足了观众对于乡村的好奇,精明能干又颇懂风情的老板娘能够串起整个故事,而连长与军医的感情、瘫子企业家与散打运动员的温情、黄昏恋、毒贩的爱恨纠葛、失败作家的浮沉史,每一个人物以及他们的故事都很能满足观众的猎奇心理。影视剧色彩的过多体现削弱了小说方面的特质,是严歌苓把握当代中国社会无力的又一个因素。
《补玉山居》是严歌苓创作道路上的一次新尝试,但却在对当代中国社会生活的聚焦中,暴露了像严歌苓这样的海外华文作家在把握现实题材时的无力。这样的作家一旦远离他们所熟悉的历史背景以及谙熟的女性叙事,转向不熟悉的题材与领域,其作品便会缺少成熟与深刻。
[1]刘瑞.严歌苓:乌托邦只存在于一次次的脱离之后[J].北京青年,2012(43).
[2]严歌苓.补玉山居[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2.
[3]孙若茜.人人心中都有一个《补玉山居》[J].三联生活周刊,2012(31):162.
[4]凤凰网图书读书.严歌苓新作《补玉山居》:透视当代中国社会[EB/OL].(2012-07-03)[2015-06-02].http://book.ifeng.com/shuxun/detail_2012_07/03/15744069_0.shtml.
[责任编辑 龚 勋]
2015-07-05
沈昕苒(1990-),女,浙江宁波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当代作家作品。
I20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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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4630(2015)06-0036-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