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昌牛
(安徽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科举停废与徽州近代学堂的兴起
卢昌牛
(安徽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科举制的存在被一些人视为是近代学堂兴起的一大障碍,两者之间的矛盾随着近代学堂的兴起不断激化直至科举制的最终废除才得以终结。科举制的废除对徽州当时的士子、官绅群体产生了诸多影响,同时这些群体也在近代学堂的兴起中扮演着重要角色。近代学堂的兴起繁荣对徽州近代社会产生了较大影响,但同时其背后也隐藏着诸多不足。
科举;停废;徽州;新式学堂;乡村士绅
教育改革问题一直备受人们所关注,而近代以来最大的教育改革莫过于废科举、兴学堂。然而,对这一时代举措的功过是非,虽历经百年,依然缺乏最终结论,颇具争议。笔者认为简单的对其肯定或否定未免偏颇表浅,故本文拟选择徽州这一特定区域,深入观察和分析区域内科举停废前后学堂的发展状况及其影响,以期全面客观地评价和反思近代中国教育改革。
明清时期的“科举必由学校”[1],使传统的学校教育成为科举的附庸,科举和传统教育的弊端也日益显现。而到了清末,随着内忧外患的形势不断加剧以及“师夷长技以制夷”观念的兴起,一批有识之士开始主张兴办新式教育以培养新式人才。康有为指出:“中国之弱由于学之不讲,教之未修,故政法不举”[2];把“变法”与“兴学”联系在一起。面对严重的统治危机,清政府始知改革不可缓并决定进行新政,且把“求才”作为第一要务。光绪二十七年(1901)9月中旬清廷发布上谕:“著各省所有书院,于省城均改设大学堂,各府及直隶州均改设中学堂,各州县均改设小学堂,并多设蒙养学堂”[3],近代新式教育改革开始拉开了帷幕。
早在1900年,歙县基督教堂的牧师唐进贤为了宣传基督教义和普及科学知识就在城内创办了徽州最早的新式学堂—崇一学堂。但此后的几年内,徽州近代新式学堂并没有得到较大发展。据《安徽省教育志》记载:“光绪三十年(1904),安徽省有小学堂38所,其中徽州有两等小学堂4所”[4]167,可见自新政开始以来学堂的规模和数量并没有大的发展。
学堂发展的停滞不前,究其原因在一定程度上仍是科举制的存在阻碍了其发展。时人说:“今不入学堂,而亦能得科举,且入学堂反不能如此之骤得科举,又孰肯舍近而图远,避易而求难”[3]4731。面对学堂发展的停滞不前,清政府不得不进行改革以改变局势。1901年8月,清政府颁布谕令,决定自次年起加试策论,所有考试“均不准用八股文程式”,同时宣布武科举“一律永远停止”[3]4697。同年12月,政务处与礼部联合奏定《学堂选举鼓励章程》,规定“凡由学堂考试合格者,均给予贡生、举人、进士等出身”[5]。同时筹划各级兴学机构,以建立新式省级教育新政制度,1903年清廷颁布《学务纲要》规定:“各省设学务处一所,由督抚选派通晓教育之员,总理全省学务,并派讲求教育之正绅参议事务”[6],但这些改革科举的措施,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因此,张之洞、袁世凯等人于1905年上奏称“科举不停,学校不广,士心既莫能坚定,民智复无由大开,求其进化日新也难矣”[3]5390。面对国内高涨的舆论呼声与列强带来的压力,清政府最终于同年9月2日宣布谕令:“从1906年开始,所有乡会试一律停止,各省岁科考试亦即停止,其以前之举贡生员分别量予出路”[3]5392。自隋唐开始,历经1300余年的科举制正式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从制度形式上为徽州新式学堂的兴起扫除了一大障碍。科举制的废除,使徽州新式学堂迎来了一个春天。据统计“截至1912年,作为基础教育层次的徽州高等、两等与初等小学堂的数量约为128所”[7]。
科举制的废除不是一蹴而就的,它不单单是制度层次上的一个简单改变,更是一个复杂的社会变革。科举制的废除使传统士绅阶级的仕进之途发生了巨大改变,其既得的政治、经济等特权受到了影响。因此要想使近代学堂真正得以兴起,就必须处理好士子、官绅等群体的利益,得到他们的拥护与支持。
2.1 旧士子与新学堂
科举可以说是普通士子进入仕途的最主要途径,科举制的废除斩断了传统知识分子求仕的道路,因此如果不妥善处理好这些知识分子,改革势必会引起士子们的阻碍与抵制。清政府为此于1905年颁布了过渡办法,“十年三科之内各省优贡,已酉科拔贡照旧举办,仍于旧学生员中考取。优贡数额按省份大小酌量增加,录取后用为京官知县等职,以上已入学堂者不准应考,年壮才敏者入师范学堂”[3]5400。次年,政务处参酌1905年的过渡办法,拟定的《举贡生员出路章程》对中试举贡的处理作了详细的规定。过渡政策很大程度上考虑到传统士子的前途与出路,加之对学堂的毕业生同样给予功名和进行实官奖励。因此,科举废除虽然引起社会震动,但并未立即引起大的社会动荡。
面对科举的废除,一方面,年幼的私塾学生开始转入新式学堂继续学习,给新式学堂带来了生源。而另一方面,已经走向社会的旧式士子也纷纷投入新式行业中,其中一部分便通过留学或师范教育转变成为新式学堂的教员,如曾对徽州教育做出较大贡献的婺源县人方新,“16岁时中秀才,20岁就读江苏南通师范,后因品学兼优被选送日本弘文师范学习教育,1905年回到安庆优级师范学堂任学监兼教员”[4]166。像方新这样由旧时士子转变为新式学堂教员的知识分子还有很多。旧式知识分子通过转变,为新式学堂提供了生源与师资力量,促进了学堂的发展。
2.2 旧官绅与新学堂
面对兴学的阻力,清政府为消除阻力和调动官绅兴办学堂的积极性,严定奖罚。在谕令各省督抚广办学堂时称:“严定州县功过,其玩视尤甚及有名无实者,分别情节轻重,随时撤参”[3]5411。一方面授予士绅相应的旧时功名,另一方面制定惩罚措施来促使各地官绅积极投入到新式学堂的兴办中。而官绅集团因新式学堂也能授予相应的旧式功名,便迅速地转变了以往态度,不仅将族内子弟送入新式学堂学习,还积极兴办学堂。
新式学堂的兴起需要大量的经费,包括校舍等基础设施、办公器具、员工薪资、日常开支等。为解决教育经费匮乏的问题,徽州官绅集团作出了较大努力。首先是对原有的书院和学堂校舍加以改造,如上文提到的徽州新安中学堂就是由士绅许承尧在紫阳书院的基础上改立,祁门高等小学堂则是东山书院改设,1905年由知县胡德修开办。其次动用地方公有款产,如“绩溪两等小学堂计八所,官立者一,在城西,就考棚改设,名曰明伦,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由知县刘以信开办,以盐典捐税、书捐及至知县捐廉为常年经费”[8]。私立学堂费用则主要来自当地乡村士绅捐助,或适当收取学费来作为常年经费。如黟县初等私立小学堂共五所,“其一在东乡屏山,名曰启蒙,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由绅士舒元硅合开办,以舒氏宗祠各支祠贴助款及下庙酷费为常年经费,学生四十二名”[9]。
为解决师资匮乏的问题,徽州官绅集团开始积极创办师范学堂和师范传习所,并资助一部分学生出国留学。当时徽州境内有“紫阳师范学堂、绩溪师范传习所、婺源师范传习所这三所学堂,后两所学堂分别由当地绅士江藜青和知县文化舒开办”[9]。这三所学堂为徽州培养了众多新式学员,在较大程度上缓解了当时徽州师资匮乏的困境。同时,官绅们也积极地创办各式学堂,除了师范教育还积极兴办各式实业教育以培养新式专业人才,如“休宁的公立初等农业学堂,由休宁人戴瑛在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于隆阜创建,设蚕桑科,开设实业科,是休宁县近代职业教育的开端”[10]中等教育、师范教育以及实业教育的相继创立与兴起使徽州的教育层次也更加地完备。
2.3 “旧”宗族与新学堂
作为“程朱阙里”的徽州,素重宗法,徽州大姓莫不聚族而居,因此徽州各宗族的力量也十分强大。宗族的势力渗透到徽州的各个领域,徽商的兴起与繁荣离不开宗族势力支持与帮助。同时徽州宗族意识到要想在当地强盛不衰光靠经济力量是不够的,更需要政治和学术上的地位。所谓“巨室强宗之所以绍隆而不绝者,有世禄尔”[11]。故徽州的大宗族都有强烈的教育追求,希望获得政治和文化学术上的地位以稳固宗族势力。因此,徽州宗族十分重视族内子弟的培养,亟置塾学、广设义学以及捐修官学,为子弟的业儒就学创造条件。
同样面对教育资源匮乏的问题,徽州宗族也作出较大的努力,它们多将祠堂或族塾改为新式学堂的校舍,并鼓励甚至族内子弟入新式学堂学习,同时在教育经费上也积极资助,利用宗祠祭祀余款、族产和田租以及族中富足之家的捐助作为维持新式学堂的运转的经费。“婺源双杉王氏族立小学堂,以本祠经文、纬武两会岁科、宾兴款为常年经费,不足部分由王氏宗族雷、霆、电、震四大房分津贴,全年共370元,并推族人王文栓为堂长”[12]。
清末的废科举、兴学堂所带来的绝不仅仅是教育层面的改变,还对当时整个社会带来深刻的影响。这些改革或许不像新学给徽州教育带来那么直观的改变,但它却深入到整个徽州社会的方方面面。
3.1 新学与徽州传统士绅社会的衰落
在徽州传统的乡村社会中,士绅们承担着劝善惩恶、化民成俗的教化作用,而在传统教育制度下,整个教育的核心是乡村,可谓“士兴于学、民兴于业、义田义塾之设,比比皆是”[13],从徽州大量民间义塾的设置也可以印证这点。但是随着科举制的废除和新学的兴起,对那些传统的士绅集团带来巨大的冲击,山西太谷塾师刘大鹏在其日记中写道“众人皆言科考一废,吾等生路已绝,欲图他业谋生,则无他业可拖”[14]。为此传统的底层士绅不得不寻求新的出路“农村中比较有志力的分子不断的向城市跑、向省会跑,外省的向首都与通商大埠跑”[15]。大量的精英人才从乡村流向城市接受教育,但这些接受新式教育后的年轻人却又不愿回到乡村社会中,使徽州社会剩下的大多是老病孱弱或者能力低下之辈,造成了徽州乡村文化的“沙漠化”,原来由文化士绅阶层控制的基础社会转而被土豪劣绅所取代。以往“基于文化、身份之差而形成的乡民对于士绅的敬畏,蜕变为基于权力压榨,而形成的对劣绅集团的社会性忿恨”[16],成为清末以后士绅“劣绅”化的滥觞。
3.2 新学与徽州近代的普通群众
徽州“介万山之中,地狭人稠,耕获三不瞻一。即丰年亦仰食江楚,十居六七,勿论岁饥也。天下之民寄命于农,徽民寄命于商,一日米船不至,民有饥色,三日不至有饿孚,五日不至有昼夺”[17]。徽州以其独特的地理环境造就了特殊的人文环境,两者又共同造就了徽州这一特殊的区域社会生活体系。通过商人、士子与外部世界保持着密切的物质联系与信息交流,使徽州这一区域社会能持续运行。
但新学的兴起打破了传统的这一互动互补的状态,新学的兴起使传统的士绅阶层走向衰落,接受过新式教育的精英人才不再愿意回到乡村社会中,新式知识分子与基层群众的联系不再像以前那么密切。同时科举制的废除使那些在外经商的徽商子弟不再需要回原籍地来学习考试,由于交通的闭塞和经商事务的繁忙,许多徽商也因此减少了回乡的频率,而那些自小随父母在外的徽商子弟也因此对故乡的归属感逐渐的减弱,徽州乡村社会缺少了徽商的资金注入和士子们与外界的信息交流,开始愈发衰败破落。同时由于私塾的被迫关门解散,新式学堂主要建于城市且学费较昂,许多穷人子弟因此失学,如“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绩溪县统计小学堂学生仅占学龄儿童的7.4%”[8]。加上政府的强制推行,劣绅官吏们借机压榨剥削,终引起乡民对新学的不满,在徽州各地爆发了“毁学”事件,如1906年的“歙县潀川学堂毁学事件”[7]就是其中比较典型的一例。
通过选择徽州这一完整区域作为研究对象,对区域内科举停废前后学堂发展状况及其影响进行深入分析,为全面客观地评价和反思废科举、兴学堂提供了一个较好的样本。但在注重徽州宗族等地域特色研究的同时,也不能忽视对其时代背景及背后全局特征的研究,更不能只注重个体的研究而忽略整体与全局,要避免出现“碎化”现象。
同时对废科举、兴学堂不能仅停留在学堂数量、入学人数这些表面的研究中,要深度挖掘更深层次潜在的影响,其不是简简单单制度层面上的改革,背后更牵涉着国家、社会、民众等多方利益,牵一发而动全身。而如何去均衡好各方的利益,使教育改革能自上而下的推行发展下去,也正是我们应该所考虑的,同时也引发了我们对今天教育改革如何去改以及如何去推行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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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余义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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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1102(2015)04-0079-03
10.13420/j.cnki.jczu.2015.04.016
2015-04-29
卢昌牛(1993-),男,安徽六安人,安徽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明清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