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漂流民与俄罗斯早期的对日交涉

2015-03-20 14:53
外国问题研究 2015年2期

程 浩

(南开大学 历史学院,天津 300071)



日本漂流民与俄罗斯早期的对日交涉

程浩

(南开大学 历史学院,天津 300071)

摘要][内容 在18世纪俄罗斯早期对日交涉准备活动及拉克斯曼首次对日交涉活动的背后,日本漂流民一直承担着俄罗斯人了解日本的纽带作用。纵观日俄早期交涉史,日本漂流民是一个完全无法忽略的历史事实。而对在俄日本漂流民的了解,对于从更深层次解读这段历史有着重要的作用。本文试图通过对日本漂流民进行研究,从而达到进一步了解俄罗斯早期对日交涉的历史事实,以期对早期日俄关系史的研究寻找一个全新的视角。

[关键词]日本漂流民;早期俄罗斯对日交涉;日俄关系

自17世纪末,出于对市场和贵金属的渴求,俄罗斯国内掀起了要开展对日交涉的呼声。但由于日俄两国距离遥远及当时的交通条件所限,俄罗斯对日交涉一直处于一种较为缓慢的发展状态,最终于1792年及1803年两次正式遣使日本,开辟了日俄两国之间正式官方交涉的先河。而在这一百多年俄罗斯对日交涉过程中,扮演着相当重要角色的就是日本漂流民。从俄罗斯史籍所载的第一位漂流民传兵卫算起,日本漂流民的身影一直都存在于早期俄罗斯对日交涉中。甚至在俄罗斯关于对日政策的制订以及日俄官方交涉等重大事件中,都有日本漂流民参与其中,并且在日俄两国的交涉活动中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笔者期望通过对日本漂流民与早期俄罗斯对日交涉活动的研究,为日俄关系研究提供一个全新的线索,以期对日俄关系能够产生更深层次的认识。

一、俄方史籍所载日本漂流民及其对日交涉准备

俄罗斯人与日本人最初的接触,源于17世纪末俄罗斯占领堪察加半岛之后。根据俄官方记载,在拉克斯曼使团携大黑屋光太夫赴日之前,共有四批日本漂流民到达俄罗斯,目前俄方史籍可考的最早记录为1697年的传兵卫。

1696年,由江户驶向大阪的商船遭遇风暴,在漂流了28周后到达了堪察加半岛。船员15人于风暴中失踪两人,登岛后被当地土著杀害两人,其余11人在堪察加半岛漂流的过程中有10人留在了当地土著处定居,最后仅剩传兵卫①此次海难相关失事船只及人员记录并没有见诸日方史料,而“传兵卫”名字的由来也只是见于俄方对其名的俄文拼写“Денбей”的日文转译。一人被俄国探险队救助。传兵卫于1697年被哥萨克探险队于易洽河②Ича,易洽河,位于堪察加半岛,全长233公里,流入鄂霍次克海。畔发现,并被五十夫长弗拉基米尔·阿特拉索夫③弗拉基米尔·瓦西里耶维奇·阿特拉索夫(Владимир Васильевич Атласов),1661/1664?—1711,西伯利亚哥萨克,俄罗斯探险家,堪察加半岛发现者。救出,1699年阿特拉索夫将传兵卫送往雅库茨克,1700年6月3日,阿特拉索夫于雅库茨克市政厅首次向传兵卫询问日本方面的情况,并将问询内容编入《堪察加远征第一报告书》,与此同时,传兵卫被阿特拉索夫送往莫斯科。1701年2月10日,在西伯利亚省区*Сибирский приказ,自1599年起俄罗斯设立的专门管理西伯利亚地区的地方行政机构。后该机构于1763年12月15日废除,改设西伯利亚总督。阿特拉索夫第二次向传兵卫具体询问了日本方面的相关信息,而这两次对传兵卫的问询则是俄方出于对日交涉及对日外交政策的制订等方面的考虑,期望从传兵卫方获得全面而有效的日本方面的信息,而两次对传兵卫的问询以及传兵卫的自述都被编为《物语》,或被称为《传兵卫物语》*《传兵卫物语》之名出现最初是在小场有米于昭和17年(1942年)译自苏联地理学家列夫·谢苗诺维奇·别尔格(Лев Семёнович Берг,1876—1950)的著作《堪察加的发现与М.白令船长的探险(Открытие Камчатки и экспедиции Беринга. М.)》一书中,而在目前所发现1891年俄罗斯再版的版本中,原词为“скаска(сказка)”,即俄文中“童话、故事”的含义,后日本方面学者将其译为“物语”。[1]3。在《物语》中,传兵卫讲述了日本及中国的宗教、政治、物产及经济等诸多情形。最令俄国人感兴趣的是传兵卫关于日本贵金属货币的描述。在《物语》中,传兵卫详细描述了日本的金质铸币大判*天正大判,日本于天正16年(1588年)丰臣秀吉命京都金匠后藤家制造的“延金”,为当时日本流通的主要黄金货币。及小判,并且阿特拉索夫随行也携带了两箱当初存于传兵卫货船上的日本金币,重约两普特。通过《物语》及带回的黄金,先前由荷兰人传入俄罗斯的日本为“遍布金银之国”的消息使当时的俄罗斯政府对日本再一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1701年12月,传兵卫到达莫斯科。1702年1月8日,彼得大帝于莫斯科东郊皇庄亲自接见了传兵卫。彼得大帝在接见中对堪察加半岛及日本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并且在之后命西伯利亚省区向雅库茨克地方发布命令,令其开展对日情报搜集以及建立对日贸易活动。同年4月16日,彼得大帝命人教授传兵卫读写俄文,并选取幼童四五名跟随传兵卫学习日语。之后则将此事完全交予西伯利亚省区炮兵部负责[1]11。

1705年,彼得大帝下令在彼得堡设立日语学校,命传兵卫为日语学校教师并编写教材。1707年,在财政大臣马特维·彼得洛维奇·加加林*马特维·彼得洛维奇·加加林(Матвей Петрович Гагарин),约1659—1721,彼得一世时期俄罗斯财政大臣、水利专家、西伯利亚省区行政长官。的建议下,传兵卫被调至彼得堡并入住其宅邸,并且彼得堡的日语学校被并入航海学校。而此时的航海学校被分为初级高级两部分,而在初级航海学校中则有专门教授日语的日语学校。

之后,俄罗斯又在1710年于堪察加半岛南部救助了漂流民三右卫门*俄罗斯史籍记载此漂流民名为“Санима”,日方史料一般写作“サニマ”或根据音译为“三右卫门”。,而三右卫门则于传兵卫死后继任日语学校教师直至1734年,但关于三右卫门本人及其船只的详细信息至今已不可考。

第三批俄方史籍可考的漂流民则是1728年11月,由大阪出发至萨摩藩,并于次年6月漂流至堪察加半岛的“ファヤイキマル”*俄方记载船名为“Фаяикьмар”。上的船员权藏及宗藏*根据俄方记载,权藏为“Гонза”,日方有时也写作“权左”;宗藏为“Соза”,日方有时也写作“宗左”。。两人被送至彼得堡女皇安娜处,并于1734年受洗。权藏受洗后被赐名为“库兹玛·舒里茨”*俄方记载为“Кузьма Шурьц”。,宗藏被赐名为“杰米扬·巴莫尔采夫”*俄方记载为“Демьян Поморцев”。。1735年,权藏被送往亚历山大·涅夫斯基神学院学习俄语。1736年,安娜女皇下诏命两人赴日语学校教授日语,但宗藏于当年9月去世,享年43岁。之后权藏在俄罗斯皇家科学院图书馆助理、作家安德烈·博格达诺夫*安德烈·伊万诺维奇·博格达诺夫(Андрей Иванович Богданов),1707—1768,俄罗斯皇家科学院图书馆助理、作家。据记载其有日本血统,而有说法博格达诺夫为三右卫门或传兵卫在西伯利亚与俄罗斯女性所生之子,关于其出生年份也有1692、1706等诸多说法。的协助下,编著了第一本斯拉夫——日语词典。1739年12月,21岁的权藏去世。由于权藏漂流至俄罗斯时年仅十岁,日文读写能力尚不完全具备,所以在俄罗斯期间,宗藏一直负责教授其日文的读写,而受条件所限,权藏最终只认识100个左右的汉字。而就是在这样的有限的条件下,其与俄罗斯学者合作编成此词典,其个人能力可见一斑,但由于其出身萨摩藩,在此词典中的日语词汇及用法多为萨摩方言[2]。

第四批日本漂流民则为1744年自南部藩(今青森县)佐井港前往江户的竹内德兵卫及其多贺丸号。延享元年(1744年)十一月十四日*本文中所有涉及日方旧历日期皆用汉字标示,公历为阿拉伯数字,后文所有日期皆遵循此例。,船头竹内德兵卫及船员共17人于佐井港出发,二十八日多贺丸遭遇风暴,6名船员死亡。次年四月十三日,11名船员乘小舟离开已无法航行之大船。五月十六日航行至千岛群岛温弥古丹岛。登陆后船头竹内德兵卫死去,剩余的10名船员遇到了在岛上征收毛皮税的俄罗斯海军军官彼得·斯罗伯德奇科夫。1746年,10名船员中被选出5名送往彼得堡。此5人为:水主矶治、水主八兵卫、楫取胜右卫门、水主伊兵卫、贿久太郎(事务长);留在雅库茨克的五人为:水主三之助(又称左之助)、水主利八郎(又称利八)、水主久助、水主长助(又称长松或长之助)[1]37。

被送往彼得堡的5名漂流民,则填补了日语学校中权藏和宗藏去世后的空白,并且10名漂流民都接受了东正教洗礼。而彼得堡的五名漂流民在日语学校任教期间也于1773年编著了《日本语单语集》、《日本语会话集》,丰富了日俄两国早期语言交流的内容。

虽然这几批日本漂流民在日本本国并无记载,但俄罗斯收留日本漂流民并任命其为日语教师的情况仍被德意志学者约翰·戈特立夫·乔治的《俄罗斯旅行记》记载,天明元年(1781年),荷兰商馆向幕府提交的《阿兰陀风说书》也曾提及此事[1]40。

可见,此时俄罗斯虽然并没有打开对日航路,但是积极利用漂流民进行对日交涉准备的工作已经展开。正是这几十年的积累使得俄罗斯在1792年的第一次对日交涉航行中就与幕府方面取得了正式接触。但是由于此时俄罗斯国内的日语教师多为漂流民,而作为水手的漂流民的文化程度普遍不高,所以无论是在日语教学还是翻译工作中,出现了很多词不达意或漏洞百出的情形。而在拉克斯曼使团出使日本时会出现俄方文书“无人能懂”的状况也就不奇怪了。

二、大黑屋光太夫与1792年俄罗斯使团首次访日

自彼得大帝之后,俄罗斯以漂流民为途径不断获取日本方面的情报,并逐渐自堪察加半岛南下的行动从未出现过间断。而真正促成俄罗斯向日本第一次正式派遣使团的一个重要诱因,就是漂流民大黑屋光太夫。

大黑屋光太夫,为伊势国河曲郡若松村(今铃鹿市若松)人。宝历元年(1751年)生于本地商家大黑屋本家,之后被过继至同村龟屋家之龟屋次郎兵卫为养子。神昌丸号货船为伊势国奄艺郡白子浦(三重县铃鹿市白子)彦兵卫所有。由于伊势国属纪州德川家,为了航行便利,当地很多货船都依附于纪州德川家之下,神昌丸也属于依附于纪州德川家门下的货船。天明二年(1782年),神昌丸接到纪州藩委派,将米500石及其他物品送达江户。十二月十三日(1783年1月4日),大黑屋光太夫及乘员三五郎、矶吉等共17人搭乘神昌丸驶离鸟羽港。当天晚上,神昌丸遭遇风暴,船体遭受重创,船舵被风浪摧毁,神昌丸开始在海上漂流。天明三年二月,神昌丸开始向北漂流。七月十五日,船员几八去世,七月二十日,有人发现陆地的影子,在漂流了八个月后,神昌丸靠岸。后经证实,神昌丸所停靠岛屿为阿留申群岛中的阿穆克塔岛。由于长时间的漂流生活再加上营养不良,船员相继去世,原先的17名船员最后只剩下了包括大黑屋光太夫在内的9人。1786年7月,一艘来自下堪察加*Нижний Камчатка,1771年俄罗斯的堪察加半岛的三个行政区划之一。的俄罗斯船只圣徒保罗号在阿留申地区发现了大黑屋光太夫等人,并将其救助。但在阿留申地区,圣徒保罗号也遭受风浪破损。大黑屋光太夫等9人协助圣徒保罗号的25名俄罗斯水手,将神昌丸号残余可使用的材料拆下并对圣徒保罗号进行修复,1787年7月18日,25名俄罗斯水手及神昌丸号漂流民9人乘船航向堪察加半岛,8月23日到达乌斯季堪察加*Усть-Камчатский район,堪察加州下辖7个县之一。地区。天明七年八月二日,漂流民9人一行人到达当时堪察加州首府所在地下堪察加,光太夫一行人在此地度过了10个月,在这期间,漂流民中又有3人因营养不良而死。

1788年6月15日,6名漂流民被俄方送往伊尔库茨克。1789年2月7日,光太夫一行人到达了伊尔库茨克,并首次向俄方提出归国申请,光太夫在言辞中表达了对身在日本的家人的思念,并且言及在俄衣食住行诸多不便,请俄方能够让其归国,但这次申请却如石沉大海没有音讯[1]43。8月,由于第一次的申请毫无结果,光太夫又向伊尔库茨克当局第二次提交了归国请愿书。听说有日本漂流民前来,当时正在伊尔库茨克的俄罗斯皇家学院教授,有着“西伯利亚的罗蒙诺索夫”之称的拉克斯曼*埃里克·古斯塔沃维奇·拉克斯曼(Эрик Густавович Лаксман),又名基里尔(Кирилл)·古斯塔沃维奇·拉克斯曼,1737—1796,俄罗斯皇家科学院院士,瑞典裔著名学者(瑞典名Erich Laxman)。自1784年始游历俄罗斯全境,于1789年会见日本漂流民大黑屋光太夫,并由此向俄罗斯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建议以漂流民为契机打开日本国门。专程会见了光太夫。而在此次会面中,光太夫再一次提出了归国的请求:“之前我曾不断向沙皇提出请求准许我归国,但都没有明确的回复。而我听说最近贵国有船只频繁往来于贵我两国的航路,所以我便再次提出请求,虽然我提出这个要求让自己颇为为难,但我还是希望能够和贵国的船队一道返回我的国家。”拉克斯曼教授答复光太夫为:“你的这个要求并不是难于实现的。首先,我们需要了解在你们(漂流民)中,究竟有多少人曾经明确提出归国申请。其次,你们已经在我国居住时日颇多,虽然说作为报答为我们的国家做些什么对你们来说比较困难,但我至少希望你们能够把我们的一些要求传递到你们的国家去。”[3]出于打开日本国门的需求,拉克斯曼教授建议光太夫向沙皇当局提出归国申请,并且以个人名义向政府建议将光太夫等漂流民编入赴日船队以将其送回日本。叶卡捷琳娜二世在接到拉克斯曼教授的上书之后于1791年6月28日专门召见了拉克斯曼教授以及光太夫等漂流民一行人。在认真听取了拉克斯曼教授的建议之后,叶卡捷琳娜女皇还安排荷兰公使与漂流民进行了会面,并命光太夫将两封亲笔信分别由荷兰公使送至长崎荷兰商馆及日本幕府。同年11月13日,叶卡捷琳娜二世亦致书伊尔库茨克省长И·А·皮里进行对日远航的筹备工作,并提出以下几点要求:“(1)以官方的名义雇佣或征召以别林科斯为首的东方探险队并雇佣水手,但在水手的人选上要排除国籍为荷兰或英国。(2)凡是加入俄罗斯官方教会(东正教)、或是加入基督教会的日本人,其已不能归国,允许其于伊尔库茨克的语言专修学校教授日语。(3)舰队领队由拉克斯曼教授的儿子,海军军官小拉克斯曼担任。(4)完全遵照拉克斯曼教授的指导准备此次航行。(5)在和日本政府有关开港问题的交涉中,要‘有礼貌地并全方位地’进行交涉。(6)为了达到交涉目的可以向日方行贿总价值上限不超过2 000金卢布的礼物。(7)同行者可以选择优秀的商人。”*此七条敕令日俄双方记载存在些许出入,本文以俄方记载为准。[4]

1791年11月26日,拉克斯曼教授随同光太夫、矶吉、小市等三人*此次留俄的日本漂流民6人中,新藏、庄藏因改宗东正教于伊尔库茨克定居,并在当地语言学校任日语教师。自彼得堡出发,一行人到达伊尔库茨克时已是次年1月3日。随后俄罗斯海军中尉亚当·埃里科维奇·拉克斯曼*亚当·埃里科维奇·拉克斯曼(Адам Эрикович Лаксман),又名亚当·基里洛维奇·拉克斯曼(Адам Кириллович Лаксман),1766—1806,拉克斯曼教授之子,俄罗斯海军军官。1792年奉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之命出使日本,此次出使行动为历史上俄罗斯首次向日本提出正式国交。也于4月1日到达伊尔库茨克并接受了俄罗斯政府的任命,担任了此次俄罗斯首次对日正式使节团的舰队领队。拉克斯曼使团于9月13日自鄂霍茨克海出发,期间穿过择捉岛水域,并于10月6日到达国后岛。9日,使团舰队到达根室水域,将漂流民以及外交文书等交予日方,并向当地日方人员提出请求,如有可能希望能够在年内前往江户。日方则专为俄国使团建造馆驿,并于当年11月17日让其上陆移居其中等待江户方面返回的消息。

在处理俄方使节的问题上,幕府方面一直较为谨慎。因为在前一年(1791年)幕府刚刚颁布了《外船打拂令》,政令甫下,次年就遇到了俄船来航,按理应予以回击。而来航之俄船却是俄罗斯政府正式派出的赴日使节团,幕府老中松平定信在与幕臣多次讨论后对来航俄方使节团给出了处理意见:“这次俄船来航,是为了送还我国的漂流民。因此特命其在松前藩停留,并派出人员对俄方申明我国的法度。人员派遣上以目付石川忠房及村上义礼为宣谕使,北方边事警戒则命南部津轻两藩负责,兵士由松前藩派驻。”[5]13幕府宣谕使于宽政五年(1793年)阴历三月二日于陆路到达松前藩,拉克斯曼一行于6月4日由海陆自根室出发,俄历7月4日至箱馆。拉克斯曼与随行11人由450名护卫护送于当月17日到达松前。由于老中松平定信正式下达了名为“鲁西亚人取扱手留”的训令,松前藩在接待拉克斯曼使节团时并没有给予其相当地位的待遇,并且行动言辞间亦有失礼之处。而在和幕臣的交涉过程中,不但俄方赠予日方的礼物日方予以拒绝,甚至连俄方向日方递交的由伊尔库茨克省长所颁发的文书也被幕府方以“横文字无人能懂”为由退回,而俄方提出的开港通商等要求,也被松前藩方面以不合国体及松前藩并无此方面权力等理由拒绝。拉克斯曼使团对松前藩的态度十分不满,并提出面见松前藩主及前往江户面见将军等要求,但此要求亦被日方驳回。拉克斯曼无奈,只得驾驶“叶卡捷琳娜”号帆船于8月11日自日本返航,9月8日抵达鄂霍茨克港,并在返航过程中对千岛群岛进行了详细勘察,最后于1794年1月24日返回伊尔库茨克。

此次拉克斯曼使团访日,被俄罗斯史学界认为是俄罗斯对日正式接触的开端。但除去在返航过程中对北方国后、择捉、得抚诸岛进行的水文和地理勘察等有所收获外,此次俄国使团访日的最终目的却未能达成。

而大黑屋光太夫此次归国后,奉将军德川家齐命,于1794年将其漂流及在俄罗斯时期的见闻经口述,由桂川甫周国瑞整理为《北槎闻略》。书中不但对俄罗斯的见闻进行了详细描述,同样也叙述了俄罗斯自千岛群岛南下的行动,为日本国内了解海外情报以及幕府应对俄罗斯来自千岛群岛的威胁提供了丰富的资料,并且在《北槎闻略》第11卷中,光太夫还详细记述了包括俄语语法、单词等诸多语言学方面的资料。《北槎闻略》的出版,一方面使得兰学在日本进一步兴起,另一方面更让当时的知识分子意识到俄罗斯的存在,并进一步对俄罗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三、高田屋嘉兵卫与日俄“格罗夫宁事件”交涉始末

由于1792年拉克斯曼使团访日的最终目的并未达成,自18世纪末起,沙皇俄国政府转而将开拓海外市场的重心自政府转向了俄美公司,并对其寄予厚望。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列扎诺夫,曾为俄美公司驻彼得堡负责人,1802年6月20日,沙皇亚历山大一世正式接受了列扎诺夫环球航行并对日派遣使节的建议。而俄美公司也自此开始积极筹划此次航行。

经过一年多的积极筹备,1803年8月7日,以列扎诺夫为代表的环球航行船队出发,这支船队三只船中的两只为俄美公司所有,列扎诺夫及其使团随员共55名搭乘其中的“希望”号,而随行者还有日本船只“若宫丸”*俄方记载船名为“Вакамия-мару”。号的漂流船员4人。船队于1804年10月8日(文化元年九月六日)进入长崎港。列扎诺夫则开门见山地向长崎奉行提出了其来航目的:“此次我国派出使团来航,是希望与贵国修好建立外交关系并获得贸易许可,也希望贵国能够提供一个港口为我国送还贵国漂流民提供方便。这次我们的随行者中也有四名贵国漂流民,希望贵国能予以准许以上要求。”[6]幕府方经过讨论后,于文化二年(1805年)三月回复俄方曰:“我国一百五十年来历来禁止国内之人前往海外,外国之人来日亦仅限荷兰、朝鲜、中国及琉球人,之后亦禁琉球及朝鲜人入日。且历来外国船只入我国以求通商者,皆以国禁之故而未敢许之。十三年前贵国曾有名拉克斯曼者前来,今俄帝再派船入日,虽不胜欣慰,然贵使所赠之物决不敢受,且我国所用外国之物,皆出自荷兰及中国,已足我国之需。若擅开边贸,则徒增国人之赘用,故开港贸易之求恕难从之。且长崎奉行已数求俄船早日离港,而我国他港之禁则亦如是乎。另之后若有漂流民愿归国者,请自荷兰方引渡之。”[5]22对于日方交涉代表的此种态度,列扎诺夫使团亦无可奈何。希望以直接送还漂流民的方式来开辟对日航路并对日进行开港贸易两项要求皆被日方驳回。列扎诺夫使团只得于文化二年三月十九日自长崎港启程回国。

由于此次出使任务又未能达成,使得自团长列扎诺夫以下的俄美公司诸多人员及俄方政府官员对日本两拒俄罗斯十分不满。由于有俄美公司为殖民后盾,以俄美公司势力为主,策划自库页岛及千岛群岛对日进行武力干涉以促其开国就成为此时俄罗斯对日政策的主导思想。随后自1806年始,俄罗斯海军大尉Н·А·赫沃思托夫及海军少尉Г·И·达维多夫开始侵扰日方在库页岛南部及千岛群岛的据点。而幕府方也开始加紧构筑这一地区的防务。

1811年7月5日,俄罗斯海军大尉格罗夫宁*瓦西里·米哈伊洛维奇·格罗夫宁(Василий Михайлович Головнин),1776—1831,俄罗斯海军军官,1807~1809年驾驶“戴安娜”号进行环球航行,1811年在国后岛被日方逮捕,后经交涉于1813年被释放,1816年出版其在日经历《日本幽囚记》。1817~1819年再次进行环球航行,1823年升任海军中将。受命驾驶俄舰“戴安娜”率领8名海军人员(其中包括海军官兵7名及翻译1名)停泊于国后岛水域,意在对岛上日本据点进行骚扰。11日,俄舰被日方守备人员发现,日方认为其来此之目的与当年赫沃思托夫*尼古拉·亚历山德罗维奇·赫沃斯托夫(Николай Александрович Хвостов),1776—1809,俄罗斯海军军官,1802年受雇于俄美公司,1806年曾率俄国军舰多次袭击日本在库页岛南部及千岛群岛的据点。一致,在突袭俄舰成功后,不由分说便将包括格罗夫宁在内的8人逮捕并押送至松前藩囚禁。只有“戴安娜”号大副列考德逃脱日方的追捕并返回鄂霍茨克向当局报告了此事,之后列考德前往伊尔库茨克并建议伊尔库茨克当局派军舰将格罗夫宁等人救出。而当时由于俄罗斯在欧洲组织反法同盟无暇东顾,对这一请求未加理睬,只是命令远东当局继续向千岛群岛派出考察人员了事。

高田屋嘉兵卫,明和六年(1769年)生于淡路岛一个农民家庭。18岁时至兵库当地造船所工作。宽政七年(1795年),高田屋嘉兵卫得到兵库北风家的帮助,建造了容积1 700石的“辰悦丸号”,并且乘船前往虾夷地。在虾夷地,高田屋嘉兵卫见到了江户幕府派至当地的近藤重藏、间宫林藏及最上德内等干员,并取得其信任以获得在虾夷地从事贸易的许可。享和元年(1801年),为表彰其发现国后岛航路、开发虾夷地等行为,幕府特赐其“苗字带刀”特权,以其经营商铺“高田屋”为姓。文化九年(1812年)八月二日,高田屋嘉兵卫搭乘“观世丸”号开赴国后岛,八月十四日,于国后岛遭遇20名全副武装的俄罗斯海军袭击,包括船主高田屋嘉兵卫在内的4名日本人以及一名择捉土著居民被俄方逮捕并送往堪察加。

1813年,伊尔库茨克省长任命列考德为堪察加地区长官,并授权其全权办理返还被扣押人员等对日交涉问题。而此时高田屋嘉兵卫与列考德在内的俄方人员已相处甚融洽,颇得俄方器重,被任命为俄方对日交涉的重要人员。5月6日,列考德一行自彼得罗巴普洛夫斯克出发,于当月26日到达择捉岛。高田屋嘉兵卫在此次斡旋中向幕府尽力说明俄方“往年犯桦太、择捉,皆我属国堪察加之无赖所为,国家实不知。已罪其魁,禁勿扰边。鄙某等特来谢,不图待之如盗。请查此诚,赐以八俘。”[7]经过一系列的谈判及斡旋,7月27日,幕府方面派遣高桥三平向俄方传达了此次格罗夫宁被扣押事件的解决条件:“(1)俄方须向日方开具公文,以证明赫沃思托夫之掠夺行径乃其个人所为而非俄政府授意。(2)被赫沃思托夫掠夺之物,腐坏朽烂者不计,其中诸如铁炮等武器装备俄方应悉数退还。若被劫物品难以找回,俄方须由鄂霍茨克长官开具谢罪状送达日方。(3)俟俄方将以上文书悉数提供之后,日方才予以上报幕府以释放俄方被俘人员。具体何时俄方须待日方告知。”[5]27协议达成后,列考德向日方承诺尽快至鄂霍茨克省厅处准备相关公文,并且约定双方于箱馆交换俄方公文及俘虏。之后,列考德派遣一艘俄舰于7月29日返回鄂霍茨克开具相关文书及证明材料,9月22日,俄方人员携带相关文书返回箱馆。30日松前藩人员接收了包括鄂霍茨克海关关长及伊尔库茨克省长等各方开具的文书,10月7日格罗夫宁一行人被放还,10日俄船离开箱馆。自1811年7月至此,共两年零两个月,格罗夫宁被俘事件在俄方最终向日方道歉赔偿后得以解决。而被关押的两年多经历,使得格罗夫宁在归国后写成了《日本幽囚记》一书,并于1816年出版。而本书对俄罗斯了解日本,也提供了相当宝贵的资料。

由于在“格罗夫宁事件交涉”中出力甚巨,高田屋嘉兵卫被幕府任命为“虾夷御用船头”,此后高田屋家一直把持着幕府对虾夷地区的贸易,直至高田屋嘉兵卫死后6年的天保四年(1833年)。

结语

在早期俄罗斯对日交涉准备及之后的对日交涉活动中,在情报、地理、文化等多方面,漂流民都曾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而漂流民所发挥的作用绝大多数都是俄罗斯官方直接受益。或者可以说,俄罗斯对日本漂流民的政策的出发点就是出于打开日本国门的国家利益需要,当国家层面不需要其发挥作用时,其救助行为也就陷入停止。由于俄罗斯18~19世纪的远东政策为打开黑龙江出海口并且开展对日贸易这两大目的受到错误的科考结论*1803年,列扎诺夫出使日本结束后在返航的途中对千岛群岛和库页岛地区进行了科考,但得出了一个错误结论就是库页岛是一个半岛,自黑龙江河口至日本海并没有直接的出海口,所以之后俄罗斯在远东寻找出海口的活动就一度转为了低潮,直至1844年之后这个错误才被纠正。影响,俄罗斯对日交涉自1813年后基本陷入停滞。并且自此之后,俄罗斯官方关于发现并送还漂流民的记载就几乎变为空白。

但漂流民在沟通两国文化、促进两国交往中毕竟起到过相当大的积极作用,其当之无愧能够被作为18~19世纪日俄交往中一项相当重要的因素。但由于漂流民自身的文化程度及在日本的社会地位所限,俄方对日本始终都未能有一个全面而系统的认识。相反,由于被送还的漂流民中很大一部分都和俄方高层有过接触,幕府命诸如大黑屋光太夫等被送还漂流民系统叙述并整理了相当多的俄方资料。再加之日本国内自1785年始以工藤平助为代表的兰学家开始把注意力向俄罗斯集中,通过这两方面的合力作用,使得在对俄的认识上,日本反而并不次于俄罗斯的对日认识。而这就使得自1792年拉克斯曼使团始至1853年普提雅廷继美国之后叩关成功,俄罗斯在对日交涉上始终没有获得足够大的外交利益,并且在下田对俄谈判中,幕府方一直占据着一定的主动地位,而这也是俄方始料未及的结果。

[参 考 文 献]

[1] [日]木崎良平.漂流民とロシア—北の黒船に揺れた幕末日本[M].中公新書,1991.

[2] [日]北村一親.18世紀アンドレイ·タタリノフ露和語彙集研究(第1部)[J].アルテス リベラレス(岩手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部紀要),第76号,2005(6):7.

[3][俄]К.Е.Черевко.Зарождение русско-японских отношений ⅩⅦ—ⅪⅩ века[M].Наука,1999 :116.

[4] [俄]Л.Н.Кудаков.Россия и Янпония[M].Наука,1988 :67.

[5] [日]外務省編.日露交涉史[M].原書房,1979.

[6] [俄]Э.Я.Файнберг:Русско-японские отношения в 1697—1875 гг[M].Москва: 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Восточной Литературы,1960 :84.

[7] [清]黄遵宪.日本国志.卷七[M].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160.

[责任编辑:郭冬梅]

The Drifted Japanese and Early Negotiations Between Russia and Japan

CHENG Hao

(School of History,Nankai University,Tianjin,300071)

Abstract:In the 18th century,at the back of the Russians’ early negotiations with Japan and Laxman’s first voyage to Japan,the drifted Japanese continuously played the role of the link for the Russians to know aboutJapan.Looking at the history of early negotiations between Russia and Japan,the drifted Japanese is a historic fact that cannot be ignored completely. For the knowledge of the drifted Japanese in Russia,it has the important function to explain this period of history in the deeper level. This article tries to know more about the historic facts the early Russia negotiated with Japan through the study of the drifted Japanese with the aim of finding a completely new angle of view on the early relationship between Russia and Japan.

Key words:the drifted Japanese;the Russians’ early negotiations with Japan;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Russia and Japan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6201(2015)02-0025-07

[中图分类号]K313.36

[作者简介]程浩(1982-),男,山西太原人,南开大学历史学院博士研究生。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日俄领土问题历史渊源研究”(编号:14BSS033)。

[收稿日期]2015-04-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