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迷

▶ 一杯无（定西）

野草莓

无人的地方长满了野草莓

人烟稀少的地方长满了野草莓

住着老人的地方长满了野草莓

野草莓一年比一年红

野草莓周围的植物越来越多

野草莓的根越来越深越来越密

长满野草莓的地方在陡峭的山坡上

在怪石磷峋的峡谷里

我们在春天清新的细雨中

来到外公外婆家

年轻的外公是军人，年轻的外婆是美人

曾经历经沧桑的老人啊

在这草莓茂盛的五月里

讲那过去的故事，和草莓有关

和剥人皮有关，和退隐有关

于是我们像外公外婆一样

到山坡上，到峡谷里摘红红的野草莓

寂静空灵的野草莓藏在绿叶中

你喊我的名字，远远地回荡着

你给我野草莓，红红地滴落着

你我久久地徘徊着

你是否也想就这么老去，死去

你喜欢吗

灯光正在占有我，浑浊不清

浑浊不清，镜子里的眼睛

它们都是旧的，黑的两个洞

你喜欢新的吗？

你喜欢纯洁的吗？

你喜欢在灰烬之中长出的一棵草吗？

你喜欢它沾满灰烬的绿体吗？

你喜欢它从泥淖中睁开的眼睛吗？

你喜欢它因痛苦而神经质地颤抖吗？

你喜欢它在灰烬里还偶尔徒劳地发光吗？

你喜欢它是灰烬是黑洞中的两只瞳孔

两只终究坍塌的瞳孔这样的事实吗？

雨 啊

还有这么干净的雨啊

梦也是脏的

灯光也是脏的

我的存在也是脏的

我只需要一颗搏动的心

在终极的黑夜里被淹没

我想用仅有的一只手

在这故乡的泥土里写下诗句

然后混于泥土

就在这安静的雨里

让世界上所有母亲的悲伤

和人丁的衰落，死于异常的雨滴

沉 迷

我体味着，悲从中来

裹挟着粘稠正在汩汩流动

这个城市被搅动着快要窒息

万千的星星撕裂着自己的火花

这悲不准落下来，像旧城

要好好地矗立在岁月的刀刃上

不许找到生发的来源

让它成为它自己，纯粹的自己

像一种绝对的东西，永远不能落地

预想春天

这样吧，我们站在积雪未消的春天里

积雪的光芒，照亮了我们的悲伤和幸福

你的眼睛眯成线，像温暖的刀刃

我们的春天来了，疼痛苏醒

风声揭开一层又一层土

揭开门帘，我们拥抱这一片自由的大地

种植一片自由的麦子和谷子

看着土房子上剩下的积雪

我们站在漠漠的阳光下晒着

我们站着站着

苦难的母亲们从乡间小路上走过来

葡萄架长满了陌生

忽然的陌生真善良

你给我葡萄园，葡萄绿长廊

你的春天含满绿泪珠儿

生着活着，就是欣欣向荣

我的那几次胃疼，几次昏昏哭泣

算得了什么，算不了什么

我的低低垂垂

阴阴郁郁吹的冷风，这就

过去了，头发已经长成春草了

眼睛已经藏在骷髅背后了

现在我的陌生就是，我的目光涣散

我很高兴掌控着，世界的陌生

容纳了这具肉身的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