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曦
适有秋风起,灯火映半山。
来大山里教书已有俩月,山中深秋已似故乡寒冬,早来的一场飞雪封了半座山。因为所教的课程多,又有支教笔记要完成,所以每天备课与记录要到十点,再从学校沿逶迤山路走回小院,生火休息。夤夜多星,却点不亮夜的黑,我们经常在寒夜裹紧身子,风雪夜归人。
山里的夜,是真的黑。我曾在呼伦贝尔大草原上经历过夜晚,也慕名到过拉萨、漠河这些以夜著名的地方,而这层层大山里的夜,却比那些久负盛名的游览胜地更多了一分墨色,不知是山裹着夜还是夜怀抱着山。头上的银河璀璨如钻海,却照不亮前方半米的山路。我们只好在院前门外挂上一盏灯泡,五十瓦,不算亮,可那萤火似的光亮在秋风中摇摇晃晃,竟恍然照映了半座山,明灭宛然。
于是,每次出办公室便多了一份期待,仿佛那盏小灯已被赋予了人性与生机,为我们引着归家的路。而苦寒之地,也只有这一抹萤亮能慰藉我们对家的怀想,对温暖的渴望。
总会在灯下,须臾地发会儿呆,记得爷爷家门口,也总是亮着这么一盏灯。
初三的时候,住在爷爷家。家距学校不算远,步行需要半小时,大多数情况我会骑自行车“奔波其间”,后来车子丢了两辆,再加上体育测试与中考成绩挂钩,我开始选择步行,一则锻炼身体,同时也能放松一天下来的课业压力。而下半学期开设了“二晚”,九点半下晚课,陆陆续续走出校门,已是灯火阑珊。
由学校通往家的路只有一条,除了最后要拐进胡同,没有岔路,只需要顺着昏黄的路灯一路向前就可以。而今依旧怀念那时的自己,背着大大的书包,踏着影子低头前行,MP3里放着英语听力,听烦了就换成歌曲,哼着旋律度过这短暂的课后时光。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会碰到赵磊老师,一名年轻的男老师,教语文,阳光帅气。赵老师骑自行车上下班,总是停下来要我上车,极少数的情况我会飞身上车,和他一路嘻嘻哈哈,现在还记得他皮衣的味道,被风吹过来,让人皱眉头。后来赵老师调往其他学校,我就又开始形单影只了。好在,慢慢走回家,那种与夜色并行,走过万家灯火奔向属于自己的那一盏小灯的惬意,可能鲜少有人能懂。
插画:彭建德
爷爷家是平房,在胡同里,门前的杨树高大魁梧。小的时候最怕夜色中的杨树,一团漆黑的树盖在风中摇晃,呼啦啦的声音。爷爷知道我怕黑,就在门前装了一盏灯泡,直到现在,一切都在变,只有这闪烁的灯光依旧。
而那些一去不复返的旧时光里,最动人的也是灯光下爷爷的身影。
每当我走向家门口那摇曳的灯光时,总会发现一个身影,手里拄着拐杖,向着我回家的方向遥望。花白的发、枯槁的手和老藤拐杖,灯光掩映下,一切元素架构起一派自然而然却充盈着无限脉脉温情的场景。我遗憾自己不是画家,无法画出那黄昏中守望著我的老人,尽管每次回想都如此清晰,历历在目。那时的爷爷已是古稀高龄,腰椎与关节是沉珂顽疾,可无论我几时回家,爷爷总会站在门口,风雨无阻。
就这样,爷爷与门口的灯火陪伴着我,直到我考上高中,离开老家。而牵挂却犹如门前那一盏灯火,在我心中闪烁。
大学毕业那年,我回老家看望爷爷奶奶,由于动车时间的关系,到站的时候已近午夜,匆忙打上出租车向家的方向飞驰,直到车子拐不进那小小的胡同。下车,却在抬头的一瞬间看到那熟悉的一抹亮,灯光摇曳下,爷爷左手拄着拐杖,右手拿着手电筒当风而立,一头银发在风中飘荡,而手电筒的光刚好照着我落脚的地方。
此时,夜幕悄悄降临,我在山中怀念两千八百公里外的家乡,那里有一盏灯永远为我而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