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沛然
是救赎还是虚妄
——围绕《哈钦斯报告》展开的争论
陈沛然
社会责任论产生于20世纪40年代的美国,是西方新闻事业发展历程中十分重要的一次思潮。本文以提出这一理论的最初文本《哈钦斯报告》(《一个自由而负责的新闻界》)为切入点,力图呈现当时的新闻界以及学者对这一思潮的质疑、批判、支持与赞同,在激烈的论争中展现这一新闻思潮刚刚提出时所面临的各方舆论。
社会责任论;思潮;《哈钦斯报告》
[作 者]陈沛然,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
新闻思潮是一定历史条件下,新闻界在观念中普遍形成的一种新的思想认同,并以此具体影响新闻实践。①白昌中:《社会责任新闻思潮论》,湖南大学硕士论文,2007.产生于20世纪40年代的社会责任新闻思潮并不是凭空出现的,这一理论的提出有着深刻的时代背景。总的来说,思想界对自由、理性的重新认识、经济界对国家干预主义的推崇、新闻界追求利润最大化以及传媒垄断加剧的现实使得人们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新闻自由,社会责任新闻思潮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应运而生,而其起点则是新闻自由委员会撰写和发表的《哈钦斯报告》(《一个自由而负责任的新闻界》)。
20世纪初叶,西方传媒垄断程度不断加剧,许多秉持新闻自由的媒体从业者对此忧心忡忡。为了了解美国新闻界的自由现状和发展前景,美国时代公司的管理者亨利·卢斯建议芝加哥大学校长罗伯特·哈钦斯对美国新闻界展开调查并愿意资助这一调查。哈钦斯接受了这一建议,开始物色对美国新闻界进行调查的人选。到1944年,新闻自由委员会正式成立,其成员共有十余名,这些学者们来自新闻界之外的各个领域,他们以独立于传媒的身份探讨大众传播界的许多问题。哈钦斯表示,“委员会任务的重要性是如此彰显,以至于报纸发行人和主编们乐于出现在它面前,就他们运作一个自由新闻界的经验作证。我们不仅会倾听象牙塔中的主编们的心声,还将听取记者、编辑、研究助手、广告和发行主观以及读者的意见”。②Hutchins.(1944).Freedom in Our Time.Time,March 6,1944,p.47.在新闻自由委员会宣布成立的声明中,哈钦斯表示“委员会计划考察美国新闻界正在取得成功或失败的领域和所处的环境;发现表达自由在何处受限或不受限,以及这种限制是来自政府的检查制度、来自读者和广告商的压力、来自业主的不明智,还是来自其管理上的畏首畏尾”。③Hutchins.(1944).Commission to Make 2-Year Study of All Phases of Press Freedom.New York Times,February 29,1944,p.11.在经过3年多的深入研究以及9次认真修改之后,委员会最终于1947年发表了题为《一个自由而负责的新闻界》的总报告。
总报告以自由、责任、自我保护的名义号召媒体进行自我改革,报告主体由六大部分和一个结语组成,这七个部分分别是“问题与原则”“对媒体的要求”“传播革命”“当前媒体的表现”“自律”“应对方法”“新闻自由的原则概述”。在总报告中,责任的概念被初步设定为“新闻界要能够满足社会的需要”,而不能一味要求获得毫无限制的新闻自由。
(一)反对、抨击声音
在这份报告还未发表之前,哈钦斯本人就已预料到了它将受到来自各方的抨击。事实也正如他所料,当这份报告出来的时候,它对于自由主义理论的新思考招致了诸如美国报纸协会等工业组织的强烈抨击,以及那些反对政府控制媒介的组织的抨击。④Nerone,J.C.(2002).Social responsibility theory.Na.STEPHEN BATES,supra note 2,at24.
就连委员会的资助者卢斯本人也对这份报告充满了失望之情,他认为报告的写作语言“如哲学般无趣”,如果想读下去,不得不忍受“其中甚至缺乏学院派的语言逻辑”。卢斯还写信给哈钦斯说:“作为对于实际问题进行的哲学的探讨,我很绅士地给你们这个非比寻常的委员会一个成绩,那就是‘C’。”他没有想到自己资助成立的研究会居然会做出对自己不利的结论。
《芝加哥论坛报》的发行人罗伯特·麦考密克指责该报告会导致政府对新闻界的控制。供职于该报的记者休兹于1950年出版《偏见与报业》—书,批评哈钦斯委员会的成员里竟然没有新闻业者,其报告也隐含着集权主义味道:“这本书明显是一群顽固的极权主义思想家的一大努力,他们想要诋毁美国的自由新闻界,或将其置于政府的控制之下,以停止新闻界对新政社会主义、世界一家学说和国际主义的批评。”①Hughes,F.(1950).Prejudice and the Press.New York: Devin-Adair Co.《主编与发行人》在抗议新闻自由委员会及其报告时说道,委员会认为一个自由的新闻界是必要的,但是报告的内容却试图破坏对一个自由的新闻界的信任,并证明它不负责任。在我们看来,委员会或许可以做一些调查,看看自己是否在努力写一份客观的报告,还是天真地认可某个想让新闻界难堪的人带偏见的作品。②布兰查德.哈钦斯委员会,新闻界与责任概念[G].//新闻学论集,1977:49,159.
肯尼斯·斯图亚特最早预测了这份报告将会受到怎样的攻击,他认为这份报告是由一群不切实际的理论家起草的,他们不知道报业的首要实际问题在哪里。③Stewart,K.(1947).Press Rx: Faith Healing?”.Saturday Review of Literature,30,14.还有学者甚至讥讽道:“当我阅读这本耗费20万美元的书时,我开始怀疑,这本书虽然包含了一些合理的、非原创的内容,但是这些内容甚至不值得刊登在《妇女家庭杂志》上。”④Liebling,A.J.(1947).Some Reflections on the American Press.”.Nation,164,427.委员会的教授们将广播、报纸、杂志和书都归于“新闻界”之下,有学者认为当他们在研究新闻界而把广播置于报纸之前时,这表明这群教授是多么愚蠢。另一些学者虽然没有如此激烈地抨击委员会和报告,却也对报告的内容和形式提出了质疑。新闻史学家皮特森认为总报告是在暗示新闻媒介正在犯某些错误,而哈钦斯则正在要求他们改正,但是大多数人都认为媒介自身本就已对这些问题有了答案。同时,新闻界也不愿意卷入现下有关新闻自由的严肃讨论。⑤施拉姆、赛伯特、彼得森:《报刊的四种理论》,新华出版社,1980年。
(二)赞同、支持声音
尽管一时之间对新闻自由委员会和其总报告的批评反对之声不绝于耳,还是有许多新闻从业人员以及新闻学者表示赞同报告的内容。
美国最负盛名的专栏作者李普曼也对此事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关于责任的问题涉及一个非常重要的质疑形式:谁来监督警察?委员会并不像他们本应该做到的那样对这个问题有清楚的认识。他们说道‘我们建议新闻界的同仁进行有活力的互相批评’,然而他们所真正需要却又忽略掉的是媒体工作人员的建议。互相批评就像夫妻间的批评一样,一般人很难接受。真正好的批评者应该是局外人,就像哈钦斯先生本人并非媒体人一样。自我分离对中肯的批评来说是十分必要的。尽管有活力的批评对新闻界的福祉来说是必要的,但是这些批评必须来自新闻界之外的人。那些致力于媒介批评的人将会发现这份报告是对这一问题的有力阐释。”⑥Nieman Reports.Winter99/Spring2000,Vol.53/54 Issue 4/1,p12.1p.还有一位学者也认为利用非新闻专业人士来调查新闻界的状况似乎是一个合理的想法,因为这一研究的目的不是对报纸报道方法进行技术性研究,而是对报纸如何服务美国人民的广泛思考。从最好的方面来说,这种对调查人员的选择对一个基本的美国式难题产生了严肃和具有挑战性的观点。
广告、管理和销售杂志《油墨》评论道:“虽然报告出自一群学院派人士之手,但是它仍然值得严肃思考,因为报告中的许多批评并不新奇,而只是针对新闻界的持续和累积的批评发展到如今的一个阶段。”一位主编说,关于新闻界的问题,他从未见过比这更好的概括,报告太重要了,不应被断章取义,发现的新闻界的毛病以前就曾受到过指责,我们中的大部分人将欢迎这份重要补充物进入专业书柜,而无论我们是否承认它的所有前提,或是否接受它的任何解决方法。
到了1949年,之前最激烈的批评者《主编与发行人》发起一场专家小组讨论,成员多为报业人员,呼吁“通过研究具体问题来共同评估美国报纸自我改进的可能性”,召集人说:“我相信,在过去的10年里,特别是在战争结束以后,报纸发行人越来越意识到了他们对公众的责任。”同年年底,美国报纸主编协会成立了一个委员会,探讨各报进行自我审视和批评的必要性,并在第二年发布的报告中称:“将我们的持续性自我审视进行得更为有效和更负责任,以适应目前和未来的情况。”到了这个时候,至少美国报纸主编协会看来是采纳了委员会报告,成为一个监督新闻界责任的永久性机构。
对于哈钦斯委员会及其报告的讨论至今仍在进行,正是这些持续不断的讨论在推动着社会责任理论的发展。委员会在报告开篇提出的论题——新闻自由处于危险之中——至今仍是一个未解的难题,尽管社会责任论无法从根本上挽救新闻自由,但它至少为新闻界提供了一种反思和自律的框架,它仍然是西方新闻事业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思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