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盏灯一起向前发光

2015-03-18 23:33
延河 2015年2期
关键词:神性写诗故乡

七盏灯一起向前发光

访谈人:王可田 受访人:刘亚丽

王可田:你的诗歌写作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九十年代你已活跃于诗坛。那时,诗坛上正是一片流派纷呈、众声喧哗的景象。当时,你的写作是怎样一种状态?你与那些“主义”“流派”的关系怎样?亲近还是疏离?

刘亚丽:那时我在陕北的榆林学院上班,抛弃了自己不喜欢的物理专业,做了校报编辑,工作不忙,无所事事,就写起了诗。那是一个诗歌的年代,我又是土生土长的陕北人,陕北是艺术的故乡,是信天游的故乡,所以写诗对于我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身处天远地阔的榆林,我没有太多的途径知道外面纷呈和喧哗的景象,只是远远地,淡淡地感觉到一点儿,这让我的诗歌写作既不浮躁也不清寂,保持了一种浓妆淡抹总相宜的状态,非常美好。当时身边有三五热衷于诗歌的诗友,有几本刊登诗歌的文学杂志,写下的诗歌,可与诗友交流分享,也可以发表,我已知足,别的再没有什么。

王可田:在基督教文化中,“7”,是一个神圣的数字。你有一首诗叫《七盏灯》,此前,你还写过一首《两盏灯》。我注意到,两盏灯是你亲手点亮的,而七盏灯却是“被谁的手点亮”,你只是看见,被照亮。是不是可以这么说:那两盏灯是属世的,而七盏灯却涉及智慧、信仰,是属灵的,散发着神性的光辉?在写这两首诗的时候,你是怎么考虑的?

刘亚丽:你说得对。《两盏灯》写于上世纪九十年代,那时心是暗的,只是点亮了器物层面上的两盏灯,所以灯的亮光更加重了暗里的紧张、不安和恐惧。心若是暗的,那黑暗是何等的大呵;《七盏灯》写于2006年,是安放在心和灵里的大光。心和眼睛被点亮,那全身的光明、世界的光明是何等的大呵。

王可田:神性,是我们拥有的人性所无法企及的,正如我们无法谈论上帝。然而,凡俗的事物中也包蕴着神性,我们可以通过日常的物象将其暗示或揭示出来。《七盏灯》《美好的上午》《星期天》等都是如此。在诗歌中,你是如何表达宗教性体验的?

刘亚丽:宗教情怀不是一件美丽的外衣,而是改变生命的伟大力量。忽然有一天,什么都变了:生命变成新的了,世界也变了,“旧事已过,全是新的了”。生命里充盈着最美妙神奇的存在,生命会有一种怎样的感觉:不是愉快,也不是喜悦,这些都太显单薄,是姹紫嫣红、层林尽染的喜乐。因为心里点亮了七盏灯,最平常的上午就成了最美好的上午,最一般的星期天就成了最特别的礼拜天。生命起了变化,这个生命对人对世界的感觉和看法就不一样了,这个生命的所思所行所言也和以往不一样了,诗歌也就不一样了。诗歌表达生命,有如日出日落、水流花开一样平常自然。

王可田:好的诗歌不会局限于所表达的事物本身,而是显现某种意蕴深广的超验性。正如你的诗句:说出酒瓶的秘密/就是说出葡萄园的秘密/小酒馆的秘密;我看见了伸手不见五指以外的/第六道彩虹/我看见了看不见,以及《飞翔的床单》里的那神秘飘逸的“乌鸦的故乡”。隐喻和象征或许是表达那种终极存在的最好手段,你怎么看?在诗歌中你是如何运用隐喻和象征的?

刘亚丽:这些诗所要表达的东西都是现实生活中最常见的俗物:酒瓶、香菇木耳,以及常铺常晒的床单,开头基本是纪实,写着写着就写虚了写飞了,海阔天空了,写者自己也感觉飞了起来,这是写诗的奇妙之处。诗歌有时候像一个人的助飞器,能让人飞了起来。至于为什么这么写,而不那样写,我也说不清。有一点我自己是有意识的,就是对人为定义或约定俗成的东西作为诗人的我是比较怀疑和抵触的,比如乌鸦,被明确定义为不祥物,在我看来它仅是一只黑颜色的鸟,和鸽子、海鸥没什么区别。诗人在写诗的过程中会有为眼前这个约定俗成的世界及世界上的事物重新命名重新定义的冲动,“乌鸦的故乡”在别人看来是什么不知道,在我的意识里它象征着温暖、悠远、飞翔,以及你所说的神秘飘逸。写诗的念头是瞬间产生的,又在瞬间完成,所运用的修辞或别的什么手段,都是在不经意中进行的,事先根本没有刻意安排。

王可田:在物质生活极大丰富的今天,并没有相应地给人们带来精神的富足。娱乐和消费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主题。你认为这是一个精神匮乏的时代吗?“贫乏的时代,诗人何为?”这一追问对于今天的诗人还有意义吗?你觉得在当下一个诗人应该保持怎样的心态?

刘亚丽:物质生活的富足总比贫穷要好得多,这跟人精神的富足与匮乏有关系吗?我们的精神什么时候不匮乏过?这事儿不要问诗人,诗人首先是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然后才是诗人。这事儿要仰起头来向着老天问,要做“天问”。咱们的前总理说得好:“一个民族有一些关注天空的人,他们才有希望;一个民族只是关心脚下的事情,那是没有未来的。”诗人只是一些在某个瞬间,某个时刻对人和世界有异样心思和异样看法的普通人,诗人没有资格替天行道,上帝也没有指令诗人成为守望者,对着一个民族,一个时代,警示什么,追问什么,鼓呼什么,诗人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在当下,在这个弯曲复杂的时代,我竟然无病无灾地好好活着,竟然还能写诗,这真是一个神迹。我会以感恩谦卑的姿态善待人生,柴米油盐、吃喝拉撒睡,用诗歌发现这个世界隐秘奇妙的东西,用诗歌祝福这个世界,因为世界的好是祝福出来的,不是咒诅出来的,这是上帝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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