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伟龙(云南民族大学 云南 昆明 650504)
捶丸,即击打球的意思,是中国古代时期曾经较为普及的体育运动项目。唐朝时期,马球运动盛行,在马球比赛中,分别设置两个“高约丈余,宽约二丈”的球门,有两支比赛队伍参与组成,相互对抗,以最快得到十二筹(一球为一筹)的队为优胜队伍。古代捶丸运动在场地,器材,规则方面以及道德要求的初步形成,为现代高尔夫球的发展和相关规则的制定提供一定的参考价值。
捶丸运动得以在宋、金、元、明时期迅速发展而普及,归根究底是由于该运动在当时社会中能够获得从皇帝到士、臣等中央贵族的喜爱与支持。据《宋史·礼志》记载,每年的三月,宋代宋太祖在举行完相关仪式后,会亲自集中各级朝廷官员和相关的人士去参与捶丸运动。而《丸经·集序》中也有类似相关的记载:“宋徽宗、金章宗皆爱捶丸”,“苑内萧墙景最幽,一方池阁正新秋,内臣净扫场中地,宫里时来步打球”(朱有燉:《元宫词一百首》,《宫词小纂》卷七),词中,“苑内萧墙”和“官里”分别代表着“宫中”与“皇帝”,从以上的记载中可以看出来,捶丸运动在朝廷中的开展十分火热,并获得了当时中央最高领导者们的喜爱与推动,因而权力在推动体育运动项目的迅速发展方面,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甚至在宫廷的其他贵族等阶层里面,捶丸运动亦是非常普及的,出现“深宫尽日垂珠箔,别殿何人度玉筝,白面内宫无一事,隔花时听打球声”(萨都刺:《春词》,《雁门集》卷四)的场面,捶丸运动成为他们日常生活中的主要部分。从上述的阐述中可以知道,在当时的朝廷里面十分热衷于进行捶丸运动:上到最高统治者们,下到士、臣等贵族阶层,而在(明)《仕女图》中所描述的众仕女进行捶丸的情景亦是如此。这使到捶丸运动进而普及到民间打下强而有力的基础。
正是在中央的支持与带动之下,捶丸运动之风顺利地吹到民间,掀起一阵热潮,从而为捶丸运动进一步发展与普及打下了坚实的群众基础。在《为打球而作》中写道:“列俊逸五陵少年,簇豪家一代英贤……出凤城闲游现,选取高地胜地面,就华屋芳妍,将步鞠家风演”,描述了当时几位社会青年相邀相聚在一起,选择合适的场地,进行捶丸的比赛,从而施展出各自的本领。“闲家日逐小公侯,篮棒相随觅打球”((元)张昱《辇下曲》),说明捶丸之风已盛行于当时元代的社会之中,甚至连退休家中的朝廷官员也发出:“胜负俱休论,忘情岁已深”的感慨,明人周履靖跋《丸经》时游历各各地都邑时,见到当时社会上的情景“好事者多尚捶丸”,可见捶丸运动不仅仅是年轻人的运动,年长的人也会参与到其中。另一方面,相关的文献显示说明,捶丸运动是全盛时期社会青年男女娱乐、消遣与休闲的主要活动方式,在元杂剧《逞风流王焕百花亭》第二折中描写到:“折莫是捶丸气球,围棋双陆,顶针续麻,拆白道字,买快探阄……清浊节奏,知音达律,磕牙声喇”,“你敢和我捶丸射柳,比试武艺吗?”((元)《庆赏端阳》),在众多的活动方式中,捶丸运动实为当时青年男女的首要选择,并且被看成一种具有技术含量的本领。
顺治元年,即1644年,顺治皇帝带领清军入主中原,从盛京(沈阳)一举迁都到北京,建立了以满洲贵族为核心,兼用汉人的封建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国家机构,满族由此掀开长达268年统一全国的新篇章。满族,这个被称之为“引弓之民”的民族,其祖先起源于白山黑水(长白山、黑龙江)的一带地域里,其地方特点主要为山高且树林茂密,众多的山川河流和野兽,因而,满族先祖长期在经历不断狩猎的过程环境中,形成自己本民族特有的生产生活技能——骑射。从先秦时期的《竹书纪年》中记载:“帝舜有虞氏……二十五年息慎氏来朝,贡弓矢”的“楛矢石砮”时代,到《北史》:“人皆善射,以射为业,角弓长三尺,箭长尺二寸”,直到最后建立起来的金国时期“女人之执鞭驰马,不异于男,十余岁儿童,亦能佩弓箭驰逐,少有日,则至率妻妾畋猎为事,盖其习俗也”,长期的实践练就了满族人民的骑射本领。然而,当社会不断地发展和民族意识不断地提高时,骑射已不仅限于生产生活技能,而是慢慢逐步发展成为满族人民一种主要的日常体育运动项目,除此之外,满族还会举行例如冰上运动、摔跤、竞棋(对棋)等的体育运动项目,在这些体育运动项目中充满着满族浓厚的民族气息,因而,汉族的体育运动中的球类运动,特别是对于捶丸来说,满族的统治者可谓知之甚少,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对捶丸运动的认识会逐渐遭到淡化,这成为捶丸运动的传承与发展过程中最大的障碍。
(1)政治。
政治方面,早在清军入关前,射箭作为满族的世代相传的技能,已经受到当时上层统治者的高度重视“大宴毕,上命满洲、蒙古、汉人诸贝勒大臣及侍卫之善射者较射”,并且建立相关的奖励制度去推动该项目的发展,“上出阅护军校射,谕诸贝勒曰:尔等可令本旗护军各十名,令闲散侍卫与之较射,各赏本旗之射中者,分为四等,中八九箭者,尝布四,中七箭者,赏布三,中五六箭及三四箭者,赏布二,中一二箭者,不赏,至赏弓,则勿论其一时中与不中,布之得与不得,当另行分别,择其素善射者赏之”,“选善射者,每旗各十人,分左右翼,令之角胜,负责罚牛羊……右翼诸王、贝勒、贝子等射中独多,得牛二,羊二十”。而在清军入关之后,顺治皇帝成为华夏大地的最高统治者,满族从而成为新的历史主人,其所推出的一系列政治措施,也同样地包含着崇满的气息,这使流行的汉族捶丸运动受到极大的压制,走向衰落已成为可能。在中央统治者方面,无不显露着“引弓之民”的民族特点,统治者坚信“以弧弓定天下”的信念,顺治帝曰:“我朝以武开国,频命征讨不臣,所至克捷,皆恃骑射,今天下一统,勿以太平而忘武备,尚其益弓马,务选精良”,乾隆皇帝曰:“我之文义,蒙古之经典,则非殚十余载之力不能,尚何暇精骑射,习武备乎?”从而规定相应的骑射活动:“每年春秋,八旗前锋护军,马步并下,俱令校射,竖于三十一弓之地,每人箭五枝,各射二回”,并且对以上的骑射活动作出严格的时间规定。后来到了1681年,即康熙二十年,中央设立“木兰围场”,提供场地以便于士兵的骑射练习,同时开展一些摔跤活动,由以上可知,中央统治者对于本民族的传统体育习俗的重视与倡导可见一斑。另一方面,与汉族的兵民分离制度不同的是,满族统治者利用“牛录”和“人旗”两种制度,在制度上促使兵民合一,全民皆兵,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加快了满族尚武风气的形成,使兵民专重骑射,不以文事争能。由此可见,汉族的捶丸运动并没有得到当时中央统治者的任何认识与支持,加快了捶丸运动衰落的步伐。
(2)军事。
军事方面,清太宗皇太极曾经说:“我国士卒初有几何,因娴于骑射,所以野战则克,攻城则取,天下人称我兵曰:立则不动摇,进则不回顾,威名震慑,莫与争锋”。尽管满族统一全国后,地方性战争有所减少,但中央统治者认为:“为王迹肇基之地,必当再三周历勤思开创艰难,而骑射为国家根本重务,秋狝岁举讲武习劳,即籍以倡率戎行不忘旧俗”,认为政府所统领的八旗兵必须保持原有的骑射本领,在其驻防城的城门上也标示着“必严列旌旗弓矢,以壮威武”。由于:“围猎以讲武事,必不可废,亦不可无时”,因而中央设置五千围场,便于八旗士兵训练之所用,并且把围场分为大围和年围两种类型,意义上实质是清朝八旗士兵大大小小的军事演习,其根本目的就在于提高士兵的军事技能,而且其数量之多、区域面积之大,实为清代统治者重视之所措,难怪1754年,即乾隆十九年,乾隆皇帝巡视吉林围场的时候,吟诗说:“吉林围接盛京围,天府秋高兽正肥,本是昔年驰猎处,山情水态记依稀”。由此可见,骑射技艺,对于满族统治者而言,其意义远远不止于本民族传统习俗的传承与发展,而其目的更在于能够起到夺取政权,保卫国家,保障本国人民安全的关键作用。而对于捶丸运动而言,只能在娱乐、消遣与休闲的层次上满足统治者和人民的精神需要,并没有上升到作为捍卫国家和人民安全重要作用的层次上,缺乏引起统治者足够重视所需要的条件,从而捶丸运动不断地受到清代中央统治者的“冷落”,并踏上走向衰落的道路。
(3)教育。
教育方面,清代统治者仍然以崇满为理念,推出符合继承与发展本民族特有技艺的教育方针。1691年,即康熙三十年,清政府相继兴建各类八旗的学校,围绕“国语骑射”的教育方针,规定满族学生在接受常规的教育外(即文科学习内容:满语、满文和翻译),其余的学习(即武科内容),都要求与骑射的教学内容有关联。并且对学校老师的技能也要求十分高,在校老师必须是在护军校或十五善射里面的人才中选拨出来的,形成“读书之暇,教习骑射”的浓厚学习氛围,此外,清政府还要求所有学校要一个月进行一次学业和技能的评价考试,考试的内容为“共分三日考试:第一日考试汉文,拟以四书二题;第二日考试翻译、楷书清字,拟以上谕各一段;第三日考试骑射步谢”,考试成绩还分为几个等级“当八旗子弟遇考试生员、举人、进士之时,俱令射马步箭,只有马步者合格者,才可以算中式”。中央统治者们对其后代的相关的文化与技能教育也十分重视,使其后辈们在骑射技能方面异常优异“一日至张三营行官,上坐较射,皇子皇孙以次射,皇次孙绵恩方八岁,亦以小弓箭一发中的,再发再中,上大喜谕令再中一矢赏黄马褂,果又中一矢……”。清代统治者这种从娃娃抓起的教育理念,在1641年,清军入关前,皇太极就已经提出来了:“子弟辈者当令以角弓箭习射,幼者当令以木弓柳箭习射”,因而,满族的儿童从小就要接触与骑射相关的环境熏陶,例如母亲会唱着摇篮曲:“悠悠咋,妞妞啊,你的银两下来啦。领了银,上档咋,上了档子吊膀子。吊起膀子,拉大吊,十六岁你当大兵。骑大马,背箭弓,去云南,走盛京……”,倘若是满族的男孩子出生,就要在该户人家的门口挂着缠着红布的弓箭,意思是希望孩子将来要掌握好骑射的本领,成为一名优秀的骑射手,难怪在如此浓厚满族教育环境之下,满族的儿童能够“至小甫三四岁,置马背,略无恐怖,七八岁便喜叠其骣马,过十岁,类能驰坡阪如平地,稍长,则马上射生,以虚发为耻”。较之于清代统治者一整套对本民族传统习俗传承与发展的教育理念来说,捶丸运动在全盛时期,政府的政策并没有制定与之相应的教育方针和教学内容,使之成为汉族儿童一种常规运动的技能,而这致使其在继承和发扬的过程中出现了短缺,为日后走向衰落埋下了伏笔。
(1)生活。
正是由于清代统治者推出一系列从政治、军事到教育的崇满政策,地方的满族人民的日常生活方面自然而然地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呈现出带有浓厚的满族气息的特征。如《老边道中》中记载:“老边墙外草萧萧,千里风烟和大辽,保障人犹看旧制,提封谁复记前朝,经过妇女多骑马,游戏儿童解射雕,自笑书生行未惯,黄沙扑面已销魂”诗中形象地描述了当时满族社会妇女和儿童进行骑射运动的生动画面。在《天咫偶闻》中记载到:“国家创业,以弧弓威天下,故八旗以骑射为本务,而士大夫家亦以射为娱,家有射圃,良朋三五,约以为会。骑射法不一。曰射鹄子,高悬棲皮,送以响箭。鹄之层亦不一名,最小者名羊眼。昔果益亭将军专工射鹄,有果羊眼之称,然工者仍不事此。或一箭诸圈皆开而不落,如花篮式,此为至难。曰射月子,满语名艾杭,即画布为正也。曰射绸,悬方寸之绸于空而射之,此则较难。又有于暮夜悬香火于空而射之,则更难”,里面描写了在清代时期,地方民间中存在着不同的射箭方法 ,并且说明了当地满族人民拥有高超的射箭水平,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射箭运动的普及性。而在当时社会法律方面,清政府明文规定赌箭是不触犯法律的,是得到允许并给予支持的:“定制,赌有禁,唯以射赌无禁,故有大书于门曰‘步靶候教’者,赌箭场也”。因而,在这种宽松的环境之下,更能助长满族民族传统习俗的发展。另外,清代的社会青年也会参加“跑马射柳”的竞赛活动:在快速飞奔的马背上要求射中目标,集体力与技术于一身的比赛。更为有趣的是:由于满族的民族特色,在举行婚礼的时候,新郎会在新娘的花轿来到的自己家中时候,虚发三支箭,实为无箭,然后新娘要跨过马鞍才能进入帐篷内……由此分析,在地方民间的日常生活中,汉族的捶丸运动并没有成为满族人民生活的一部分,而是被骑马和射箭牢牢占据着其在满族人民心中的重要地位,因此,失去了群众的坚实基础,随着时间的流逝,捶丸运动会被逐渐地淡化。
(2)体育。
在体育方面,清政府建立“以骑射为主,兼有冰上运动、摔跤、棋艺”的体育运动的项目体系,从而除了骑射运动项目作为国家之根本大力开展之外,冰上运动、摔跤等其他运动项目也给予相应的重视。满族的冰上运动,有相应的分类:速度滑冰、花样滑冰、打滑挞和冰床。其中速度滑冰在《帝京岁时纪胜·滑擦》中记载:“冰上滑擦者,所着之履皆有铁齿,滑行冰上,如星驰电掣,争先夺标而胜”。而十分讲究技巧的花样滑冰在《燕京岁时记·溜冰鞋》记载道:“技之巧者如蜻蜓点水,紫燕穿波,殊可观也”。而最受欢迎的无疑是冰床运动,因为“城下长河冻已坚,冰床仍著缆绳索,浑如倒拽鸢去,稳便江南鸭嘴船”(昭曾《京师竹枝词,第十一首》),词里面描写到,满族的运动员会坐在冰床上,另外一头会有人用绳子牵引着冰床,飞快地奔跑,其娱乐性和刺激度可想而知,从而受到满族人民的极大喜爱。另一方面,摔跤运动以其竞技性强也在满族体育运动中颇为欢迎,符合该民族尚勇的民族特性,因而,摔跤运动的开展也十分的普及。满族摔跤起源于清政府的“善扑营”,而摔跤运动员则在满语中被称为“布库”,在《相扑》一诗中记载着当时摔跤运动员比赛的情境:“黄幄高张传布库,数十白衣白于鹭。衣才及尻露两档。千条线缝十层布。不持寸铁以手搏,手如铁煅足铁铸。班分左右以耦进,桓桓劲敌猝相遇。未敢轻身便陷坚,各自回旋健踏步。注目审势睫不交,握拳作力筋尽露。饲隙忽为叠阵冲,虚势又遏夹寨固。明修暗渡诡道攻,声东击西多方误。少焉肉薄紧交纽,要决雄雌肯相顾。翻身侧入若擗鹞,拗肩急避似脱兔。垂胜或败或强,顷刻利钝难逆睹。忽然得间乘便利,拉胁胸條已仆。胜者跪饮酒一厄,不胜者愧不敢怒。由来角牴古所传,百戏中独近戎务。技逾蹴炼脚力,事异拔河供玩具。国家重此有深意,所以习劳裕平素。君不见,教坊子弟也随行,经月不阵默相妒”。(赵翼《瓯北诗抄》,《行围即景》),诗中所描写的摔跤方式、评判的标准与现代的中国式摔跤基本相同,其中勾子、坎子、别子、跋脚等相关招数至今仍在常规的摔跤比赛中沿用着。而其他体育运动项目:踢石球、练石锁都反映了满族崇勇的民族气息,这对于不具备如此特性的捶丸运动来说,不能融入满族体育运动项目之中亦是道之有理的。
捶丸这一古代体育运动无论作为娱乐、消遣抑或在人的身心健康方面都有一定的积极作用,然而当经历了由汉族统治的全盛时期后,清代统治者以其特有崇勇重骑射的民族特性,并建立了一套涵盖着政治、军事、教育,由中央到地方,充斥着崇满气息的完整措施,捶丸运动的特点与清朝社会发展所需要的条件与环境不相符合,因此而被严重压制,失去全盛时期所具备的发展空间和滋润的“土壤”,失去展现自身的机会与平台,从而随着时间的逐渐推移,捶丸运动于清代逐渐走向衰落直至消失实为大势所趋,这也正是捶丸运动“灭绝”的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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