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年

2015-03-17 13:26邢琬晨
北极光 2015年1期

邢琬晨

如梦令

当沈如莹从窗户跳进来的时候,顾玉遥正背对着她坐在落满灰尘的讲台上。她转过头安静地看着沈如莹,神情中没有意外也没有迷惑。自从学校新建了校舍之后,这排教室就已经废弃了。而顾玉遥所在的这间更是最偏僻的,教室的后窗被茂盛的树丛掩着了大半,侧面挨着高墙 ,即使是夏天,室内也依然凉爽,阳光透过蒙着灰尘的玻璃敷衍地落在前窗的窗台上。一个人坐的久了,会有些冷。十几米外是通往教学楼的主路,成群的学生走过,说笑玩闹,青春的气息散逸在风中。明媚的阳光下,同样明快的场景,折射在顾玉遥眼中恍若隔世。顾玉遥慢慢站起身,脚步踩在剥落的石灰上发出干燥的摩擦声,像是行走在深厚的初落新雪之中。感到膝盖微酸,知觉变得迟钝。你好,沈如莹轻轻地笑。顾玉遥听见她的声音,带着破碎的美感。当时的她还不知道如何去形容。后来她终于知道,那样的声音优美的几近悲戚。这间教室曾被短暂的用作乒乓球室,后来因为新建了更好的,所以再少有人来。教室中间的乒乓球桌上落了很厚的灰尘,但还是隐约可以看见本来的颜色。顾玉遥伸出手在灰尘上划出自己的名字。深蓝的颜色,看得出隽秀而锋利的字体。划完之后又匆匆抹去,灰尘中裸露出一片突兀的深蓝。她随意地走到黑板旁边,用沾了灰的手指在粗糙的玻璃板面上狠狠蹭了几下。上面是一次乒乓球比赛的记分,她试图擦去它,而粉笔的痕迹似乎已经渗了进去。她看了看自己干净了的手指,便停止了努力。回过身,沈如莹伸手握住了她刚刚清洁过的那只手,手心潮湿温暖。她的心微微颤抖,连牙齿都似是酸楚地轻颤,于是闭了眼睛。这便是相识。

后来已经熟识的时候,两个人一同坐在讲台上。沈如莹问顾玉遥为什么第一眼看见自己的时候会那样平静。顾玉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你又为什么会亲近我?沈如莹歪着头面向着她,长发温柔地倚在肩上,目光清澈安静的如同某种鸟类。顾玉遥忍不住想伸手去遮住她的眼睛。你可听说过一句话,她顿了一下,邂逅相逢,适我愿兮。顾玉遥微微错愕。沈如莹似是没留意到一般,说道,我见到你就是这样的感觉。顾玉遥抿着嘴,起身看向窗外,橘红的夕阳糅合着灰色,显得疲倦无奈。她知道要不了多久,夜色就会漫上来,温柔的,不容置疑的,遮盖这一切。她听见血液在血管中冰凉而轻盈的流动。曾经看到过更为绚丽的日暮,墨黑沉重的云如同铅块一般,天空被分割,一半是鲜艳的几乎燃烧起来的红色,一半是清寒的蓝色,偶尔有光为黑云镶上金边。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当时的顾玉遥带着某种不可名状的悲哀和平静,孤寂地欣赏着。而此时她倚在窗边,转过脸来迎向沈如莹的目光。仔细凝视,她的眼睛明亮的如同含着眼泪。有时候一个人看着这天色向晚,倒是觉得这世界变得宽容了起来。说完顾玉遥有些自嘲地笑了,可事实并非如此。沈如莹站起身,走到顾玉遥的的身边。她的声音轻得如同一团雾气,温热的气息拂在耳边。把幻觉当作真的就好了,醉生梦死,生活柔软如同一朵棉花。只要不戳穿真相。沈如莹毫不顾忌的将面容暴露在她的目光之下,顾玉遥凝视着她在暮色中细洁的如同瓷器的面容,想象它破碎后的锋利边缘,隐约感受到某种奇异的快乐。细净的白瓷片划破手心,鲜血温热地覆盖了整个纹路。她的手指下意识地覆在被衣料掩饰着的手腕上,隔着衣袖感受到手腕处已经结痂的坚硬。伤口发痒刺痛。天气凉了,快要秋天了吧。想着,顾玉遥低垂眉眼。秋天的暮色浓稠的像是一种痛苦。灼人的寒冷与明艳,拥有混合着惶恐,痛楚和惊动的奇异美感。顾玉遥的脸浸在夜色到来前的阴影中,完好的似是只存在于细致描绘的画卷中。那么就不去上今天的晚自习了吧。顾玉遥的声音更像叹息。还有不要去寝室了。沈如莹补充道,对此她并不意外。顾玉遥只是安静地点点头。

夜晚不出所料地到来了。月光清冷似雪,无端便觉寒意深重。同样身着薄衫的两个人只好挨的近些,再近些。沈如莹突然伸出手揽住了顾玉遥的肩。顾玉遥只好以一种不舒服的角度把脸枕在肩上侧过来看着她,沈如莹笑得眉眼弯弯,目光明亮又肆意。这样的笑容,映在顾玉遥眼中仿佛下一秒便要哭出来。同样游离于那个所谓世界之外的人,因着太过年轻似乎还不足以自己应对这样的寒冷时刻。与约定俗成的世界的不兼容,来自自身的对立以及持久的缺失的痛楚使得彼此短暂亲近,以从对方的身上获取跋涉黑暗之境的能量。顾玉遥闲闲地说起她的现实,如同溺水的人,无力自救,不得不任凭自己下坠,清醒地感受到污秽的水一点点的漫过口鼻。无法呼救,亦觉羞耻。沈如莹笑着说,想着这样的现实不如谈谈往事。她说,自己曾经见过一种花,是开在树上的。开起来时,绿叶萦绕,花朵不大,而花瓣洁白坚脆,香气清寒。说着她望向空气,目光却是迷离。暮夏之时,夜色深蓝,四周已经静了下来,花瓣扑簌扑簌地掉落下来的声音像是在哭。顾玉遥低着头,浅浅地笑了起来,没有回答。静默的仿佛只有时间在流动。待到顾玉遥回过神的时候,才发觉沈如莹已经伏在膝盖上睡着了,枕着一只手臂,而另一只手依然揽着她的肩。她小心的伸出手抚摸她的长发,清凉的触感让顾玉遥一阵恍惚。月光如水水如梦。顾玉遥生硬的偏过头,强迫自己收回了手。黑板上方的班幅蒙着厚厚的灰尘,国旗贴纸已经半落下来。玻璃黑板的一角不知被谁打破了,整间教室的墙面上污痕斑斑,有些地方的石灰早已剥落干净。如此熟悉的不堪,却在此刻有了温度,值得被感情铭记于心。

你可知,若是一个人冰天雪地的也就罢了,一点微温更觉得冷的彻骨酸心。

西江月

顾玉遥缓慢地走下台阶,其实更像是被重力牵引着坠下去。她的脚步很轻,丝毫没有触动声控灯,在幽暗中慢慢地摸索着。黑暗仿佛自眼底泛起,近乎本能的茫然。她记忆清晰而模糊的,近似谎言。在中考结束后,考出的成绩让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她还是如了大多数人的要求。顾玉遥拿着那张重点高中的通知书,却没有看清上面的一个字。抬起头,窗外阳光如同结了冰一般,明晃晃的。整个人在不着痕迹地颤抖。她正赤裸着双足站在瓷砖上,漠然的把目光转向沈如莹。她的手指沾满冰凉的汗水,让她想起了第一次握着沈如莹时的触觉。沈如莹微笑起来,一如初见,却笑的意兴阑珊。这便是入高中之前两人最后一次见面。在军训的那几天,顾玉遥起的很早,由于住在学校的寝室,只想着在校内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已经算是秋天了,清晨的空气很凉,天空的蓝还有些单薄,树叶在晨光中绿的发亮 。她在教学楼角落的花坛边停了下来。花坛有些高,顾玉遥用双手撑着自己爬了上去,丝毫不顾它的冰凉和潮湿。被修剪成球形的树上绕着一藤的牵牛花,顾玉遥下意识地蹲下来,伸手摘下一朵。粉紫的颜色把花朵分出花瓣,她低下头仔细地观察着它隐藏在紫色花瓣中的细腻纹路,花朵的世界就这样呈现出来。长久被花朵占据视觉,眼前的牵牛花显得过分纤巧精致。意外注意到自己的手上还沾着半干的涂料。顾玉遥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是方才爬上来时沾到手上的,她动了动脖子,感觉脖颈酸痛。眼睛里泛起了雾气,像是为过分热心的欣赏一朵牵牛花而感到羞愧。她把花朵揉碎,紫色的汁液和碎片染在手上,目光却落在已经开始喧闹起来的操场上。

高中生活如同赤足行于布满沙石瓦砾的曲折道路,偶有玻璃碎片猝不及防地划破皮肤,久而久之也已习惯。痛觉慢慢失敏。名字由“玉遥”常常被写成了循规蹈矩的“玉瑶”,不过并没有什么关系。最初曾短暂的与旧时的人建立连接,顾玉遥清楚只是彼此需要一个平稳的过渡,然后投入新的遭遇。她是太过单薄的人,即使是新的境地,依然宛如阳光中的一道影子,不合时宜的突兀。孤独地暴露于操场的阳光下,整颗心慢慢融化成一颗酸而小的核。指尖冰凉地缩在袖中,无意地在手心留下掐痕。既然如此,便不勉强了。顾玉遥默默地说。此时的她已经走出了教学楼,正坐在校雕的环形大理石阶上。每每下了晚自习,顾玉遥都喜欢去买一听冰汽水,快步走入夜色中迫不及待地打开,狠狠地灌下去直到呛出泪水,冰的整个人不住颤抖。然后带着剩下的找到没人的地方悠悠地喝掉,消磨到寝室快要关门才匆匆赶回去。而直到她搬出寝室后,这个习惯也没有改掉。还是偏爱坐在校雕的石阶上,后背抵着石阶冰凉的边缘。仰着脸,用手肘微微撑着身子,经常到手肘发痛为止,姿态如同半浸在水中的水草。墨绿的叶子在风中摇晃,天空被风吹刮的干净,在月光之中蓝的几乎透明。无论是怎样的夜晚,天空的颜色都是一种蓝,越是深浓夜色,便蓝的越是单纯。蓝得如同伤口,看着便觉怅然。顾玉遥拧着眉看向寝室的方向,明亮的灯光让她觉得不安。她还能清楚的感受到从幽暗的台阶一下子暴露到明亮的大厅时,那一瞬间无所遁形的,想要哭泣的绝望。顾玉遥似是想起什么,急急地跑出了学校。她看到了正在校门口等待的身影。伶仃单薄的样子。沈如莹。顾玉遥的声音里没有惊异,只是因奔跑而有些断续。沈如莹转过脸,依旧眉眼清澈的样子,比月光更加皎洁的神情,笑起来眼睛里有潋滟的光影。她是她黄昏听雨偶然邂逅的初绽新荷,是在浅色暗影中缓缓展开的素色锦缎,是沐浴在蓝色月光中的细静瓷器。她也是她的邂逅,是她的可望而不可及。玉遥,她听见她轻轻唤道,玉遥,我饿了。

顾玉遥安静地看着沈如莹一个人吃掉了两人份的食物,兀自吃的欢畅。厚厚的一层辣油浮在汤上,在灯光下红的越发鲜艳。顾玉遥忍不住把脸转向了玻璃。从地点到位置都是沈如莹自己选的,临窗的位置。顾玉遥看见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脸,年轻的神情寡淡的样子。窗外小巧的灯火一盏盏的散落在深蓝的夜色中,与灯光中的颜容相映。如此衬着玻璃上的眉目似是生动了些。忽地觉得像是难得浮出水面呼吸了一口空气般,欢喜亦怅然。她看见沈如莹的侧影抬起头来,于是便转了过去。毫无征兆地伸出手,指尖缓缓划过她的眉眼。顾玉遥看着她的脸在自己的指尖下,慢慢绽开,如同在水中缓慢开放的干枯花朵。她的神情就这样因着自己而变得轻柔,恰如盛开在幻觉中的花朵坠落掌心。这样独一无二的权利,再也不会有了。玉遥。玉遥。她的名字安静地辗转于她的唇齿之间,长久未有过的妥帖。一切发生的同时意味着告别。她压下呼之欲出的酸涩,落荒而逃。

顾玉遥用钥匙开了门,和她同住的室友一直是互不干涉,关系冷淡,所以并不担心如何解释。她已经早早休息了,所以所有的灯自然熄了。顾玉遥慢慢走到卫生间,其实她早已经熟悉了这里的格局。适应没有人的环境远比适应人来的容易些。用力压抑的胸口伴着疼痛急促地起伏着,空气中液化的水蒸气和汗水让顾玉遥觉得潮湿发热。一路跌跌撞撞地奔跑着,道路两旁的树枝上挂着白蓝两色的灯管,灯光自上而下飞闪而过,一瞬被点亮,下一瞬黯下去,周而复始。一步一步,身体如同失重一般。仿佛随时会扑倒在地。记忆中那个在冬季黑夜中被遗忘的少女,一刻也不肯停止地奔跑着。大口地吞吐寒冷的空气,喉咙泛出血腥的味道,心脏疼痛的几乎要破裂。其实恨不得就这样消失的吧,在被遗忘中就这样消失掉。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灯,镜中人的眼泪就那么猝不及防的滚落下来。顾玉遥匆忙地挡住一边的脸,泪水还是蜿蜒地流下来。手指感受到久违的温暖粘腻的触觉。顾玉遥生硬地扬起微微颤抖的嘴角,用口型说,我没哭,是你哭了。我还没有输。记忆中的少女死命地捂着嘴,可狼狈的咽音还是从指尖溢了出来。那样昭然的痛楚。她还记得她的失望,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再也不会了。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潇湘曲

临近周末,加班的同事比平时少了一些,倒多了几分清静。顾玉遥刚刚处理完手头的表格,便被叫到了上司的办公室。以严苛著称的女上司,正在翻阅着她交上去的文案。顾玉遥安静地站在一边,直到她翻阅完毕。女上司满意地看了顾玉遥的文案一眼,对她说,你很努力。顾玉遥知道这句话的分量,上个月她对另一个同事这样说,于是不久后他获得了晋升。然后女上司又为她布置了新的工作,是出远差。她礼貌地道别离开。她素来不喜欢交际,却也知周容以求得安生。更偏向于一些繁冗的容易费力不讨好的工作,但顾玉遥知道自己的成果更多归于好的天分,她并不足够用心,至少不够专注,从学生时代起就是这样。顾玉遥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下班了。电梯意外是空的,按下底层的数字,顾玉遥在关门的同时,慢慢放松下紧绷的肩膀。她看见映在金属上的过分清晰的自己,一如既往的被妆容覆盖着的漠然的样子,只是眼中多了迟滞的倦意。顾玉遥对时间的概念接近模糊,却知道时间不喜欢任何光亮的东西,无论是器物还是人。索性闭上眼睛。电梯到了底层,高跟鞋踩在被灯光照的发亮的瓷砖上,一阵恍然。这么多年依然是排斥,顾玉遥似是无奈又似是欣慰的笑笑。

随着其他下班的人一同上了巴士,顾玉遥习惯性的在靠窗的地方坐了下来。夜晚的人省去了些喧嚣,气氛温情了很多。夜晚更像是用来沉淀的时间。白日里工作,交际,娱乐给自己貌似身心坚定的错觉。在夜晚被隐藏和忽视的更深的东西便渐渐浮现了出来。车中灯光竟像是教室里的,刺的顾玉遥双目微痛。她将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旁边的年轻女孩正拽过耳机漠然的堵住耳朵,她的指甲上染着桃粉色的指甲油,上面没有任何点缀,手腕上佩戴着夸张的银饰。顾玉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细小的疤痕被腕表掩去,脆弱的皮肤覆盖着淡蓝色的静脉,仿佛可以看见血液的流动。生的滋味,沉重且不真实。不经意地看向女孩,她膝头摊开的杂志上印着宝格丽最新款的香水的广告,双耳罐型的金色香水瓶奢侈地占据了一整页。香水,更多是被用来制造幻觉,来弥补没有温度的遗憾。顾玉遥转过去看着窗外的建筑物匆匆掠过,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灯火通明,或许会有人停下来去买一杯咖啡。想象这样温情的小细节让顾玉遥觉得愉悦。在离自己的目的地还有一站的时候,顾玉遥提前下了车。慢慢沿着路边走着,由于坐得久了身影微微摇晃。记起当年的自己去参加考试,提前在考场外等候,惶恐地抓着栏杆,狠命地将自己送到栏杆的空隙中,恨不得将血肉嵌进去一般。顾玉遥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样一件小事,抬起头夜空的蓝疲倦而憔悴,这个城市似乎是没有真正的夜晚。她在面包房前停了下来,橱窗陈列的点心精致地点缀着奶油和草莓,小麦和奶油散发出温暖的气息,顾玉遥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暖色调的灯光像是融化的糖浆,顾玉遥简单地挑选几样,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买这些,却是难得地顺从了自己的心思。

顾玉遥住在很高的楼层,一样要乘坐电梯。知觉变的敏锐,感受到上升时瞬间的晕眩和失重和电梯停止时的轻微震动。回到住处顾玉遥并不急着开灯,点心被放到一边。她脱掉鞋子,赤足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夜风清凉,让顾玉遥有些发粘的皮肤觉得清爽起来,她抱着肩任凭风把窗帘吹到身上。过了一会觉得自己有些饿了,于是去准备夜宵。依然赤足走到简易的厨房,她轻手轻脚的准备着夜宵,像是怕惊扰到谁。顾玉遥一边洗菜,一边轻声说着,你喜欢辣的对吗?可是现在已经太晚了,还是清淡些。其实你喜欢火锅,明天我们可以去试试。就这样一边说着一边做好了菜肴。顾玉遥下意识地拿了两副碗筷出来,桌子上的菜更像狼藉的战场,顾玉遥望着桌面微怔。忽然扔下手中的碗筷,丝毫不顾碎瓷片溅到了脚边,跑到床边飞快地从床底找出一个纸盒,那里面装着年少时的旧物。仅是些爱看的书籍以及书信。顾玉遥慢慢打开折叠着的纸张,手指不住颤抖。熟悉的有些锋利的行楷,而署名却是沈如莹。顾玉遥颓然地坐在地上,仿佛刚才的动作和情绪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沈如莹……顾玉遥捏着纸低念着这个名字。当顾玉遥初中时,父母离异。父亲远走,而她的母亲是个心高气傲的美人,既不相信自己会被抛弃,也拒绝让人以为自己魅力尽失。于是夜夜笙歌,饮酒赴约,几乎忘记了顾玉遥的存在。有一次听了鬼故事的顾玉遥,恐惧地求她留下来,小心地说只要等她睡着就好。而回答她的是重重的关门声。顾玉遥坐在床上,周围一切的颜色在眼中越发鲜艳的狰狞,它们慢慢的流动,而不吞没她,欣赏着她的恐惧和绝望。当所有尖叫,咒骂,歇斯底里都无法改变现状,绝望,恐惧和怨恨终于让顾玉遥哭了出来,她死命地捂住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哭到浑身颤抖。

哭过的顾玉遥深吸一口气,飞快地跑去另一间屋子把被子抱出来,她倒在床上用被子严实地把自己包起来,这才吐出那一口气。她徒劳地安慰着自己,相信我,我不会背叛你的。我一直是爱着你的,玉遥。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的。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顾玉遥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之后每一个恐惧的夜晚,每一个无助的白天。她都默念着这样的话。慢慢地这段话有了主人,那是个有着清澈眼神和单纯笑容的女孩子,她天真,热切,勇敢,坚持,有着一切顾玉遥不得不放弃或者不曾拥有过的美好的东西。她也有一个美好的名字,沈如莹。她在所有人都疏远顾玉遥时站在她身边,在所有人非议顾玉遥时站在她身边,在所有人遗忘顾玉遥时站在她身边。只因为她是顾玉遥。顾玉遥几乎抽离出全部的柔软的自己,只为了让她骨血如生。都记起来了,顾玉遥费力支撑着自己从地上站起来,她从衣柜中找到了那条从未穿过的暗玫瑰红的裙子,凄怆天真的颜色,丝绸的料子触手生凉。顾玉遥换上了它,身形较之年少时更加轻盈。此前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穿上它。她的手指抚过裙摆,它大概也已经等了许久。顾玉遥在镜前重新为自己化妆,眼影,睫毛膏,眼线,粉底,胭脂……细致得仿佛描绘另一张脸。和以往不同的是此时的自己。她还记得纸上的文字:今年的春天似乎来的特别早,树上还未长出叶子就先缀满了花苞。几天前还是花苞,可过几天的时候便开的繁茂。微粉的白,淡白的青和天空冰雪初融的蓝相映的格外好看。偶尔有风吹下细小的花瓣,我便想要折一枝给你。折寄遥怜人似玉,是否就是你名字的来由……玉遥看见自己眼中的水光,这次是我输了。她小心地做出口型。伸手关闭了所有的灯,没有换上鞋子。那样的鞋子会减慢我走向你的速度,顾玉遥站在窗边默念。夜色宁静,幽蓝如海,远离尘世的欢愉表象。旧时寒月恍如一尾银鱼。

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你,亦或者抛弃你。可你我早在并不漫长的年月里定下一个漫长的约定。顾玉遥赤裸的双足感受到露水的清凉。耳边呼啸的夜风让她以为自己几乎要飞起,只是下坠的方向。顾玉遥闭上了眼睛。我越是逃离,却越是靠近你,我越是背过脸,却越是看见你。我是一座孤岛,处在相思之水中,四面八方,隔绝我通向你。一千零一面镜子,转映着你的容颜,我从你开始,我在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