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鞍华:不忘初心,在我的“黄金时代”

2015-03-17 00:48宋静
妇女 2015年2期
关键词:许鞍华黄金时代金马奖

宋静

2014年11月22日,许鞍华凭借电影《黄金时代》拿下第51届金马奖最佳导演奖,这是她继《千言万语》、《桃姐》之后第三次拿下金马奖,也是女性导演在金马奖创下的最佳纪录。在男性导演近乎垄断的香港影坛,许鞍华一枝独秀,从影三十多年来已夺得四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导演奖、三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导演奖,2011年还获得了亚洲电影大奖“终身成就奖”。

多年以来,许鞍华的形象一直是留着短发,一身中性打扮,看起来绝非那种美丽温柔的女人。年逾六旬,她依然孑然一身。对外界,她极少暴露自己的内心,不喜张扬,不言孤独;在电影世界里,她将自己对人生的感悟一点一滴渗透到人物角色中,用真挚的情怀坚守着内心最初的梦想——

不忘初心,人生原是很简单

1947年,许鞍华出生在辽宁鞍山,刚满两个月时,因战乱举家南下。幼年时先被安顿在澳门,后来迁居香港。当时父亲在香港一家洋行工作,许鞍华与祖父母和母亲一起生活。

然而,小时候的许鞍华一直觉得母亲很怪。那时候,沉默寡言的母亲几乎像个“哑巴”。她不会说正宗的粤语,也不太认识中文字,许鞍华以为她没怎么念过书。因为母亲的“怪异”,许鞍华小时候并不愿意和母亲亲近,直到十五六岁时,她才知道母亲原来是日本人。原来,在抗日战争结束后,祖父母为了免受亲戚朋友的歧视,只能说媳妇儿是东北人。因为时局动荡,母亲也委屈地接受了这一决定,隐瞒身份生活了很多年。复杂的大家庭、特殊的母女关系让童年的许鞍华过早地见识了人间悲欢。

5岁那年,许鞍华第一次被家人带进电影院,至今她仍然清楚地记得那部电影名为《家教》,是一部粤语片。大约七八岁时,她第一次接触到外国电影。“跟我的姑妈去看的,是在北角的‘都城戏院,我坐在姑妈的腿上,当时知道是个男女爱情故事,对影片里诡秘的气氛印象很深,有一两句台词似乎也记得。”

每周都看一部电影成为许鞍华童年时代最快乐的记忆。碰到自己喜欢的电影,许鞍华就一遍遍地反复看,不厌其烦。“《阿拉伯的劳伦斯》我前后看过十三遍;黑泽明的《七武士》、《用心棒》、《穿心剑》都看过多遍;侯孝贤的《童年往事》也看了有十遍;安哲洛普罗斯的《永恒的一天》,有人觉得很闷,我也看了好几遍……现在想来,之所以喜欢电影,可能有些像今天的小孩看漫画,完全是与现实不同的另外一个世界。”

在香港大学英文系读书时,许鞍华是个活跃分子,她在学生剧团管道具还在话剧里跑龙套,当同学们还只是老老实实用美术字印宣传单时,她已开始将俊男美女的图片打碎来拼贴自己设计的海报。她最早戴隐形眼镜,不穿流行的紧身短裙,学校兴起嬉皮风,人人都奇装异服,她却穿上扎染的印度式长衫。那时,她和同学谈到遥远的将来,很担心六十岁时的穿衣问题,想到不能穿牛仔裤和球鞋觉得很是郁闷。如今,六十多岁的许鞍华仍穿着牛仔裤和球鞋,她笑道:“人生原是很简单的啊!你想怎样就可以怎样!”

从香港大学毕业后,许鞍华前往英国伦敦国际电影学院进修。这期间,一个朋友介绍她认识了导演胡金铨,因为他想请个懂英文的助理,许鞍华就去了,成了他的英文助理。她主要是帮他起草文书,以及做些端茶倒水的杂事。

1975年,胡金铨的武侠片《侠女》获得戛纳电影节技术大奖。当时许鞍华正面临工作的选择,她不甘心一直做端茶倒水的“书童”,就在父亲的建议下进入香港无线,当了电视台编导,从此开始了拍摄纪录片和电影的职业生涯。

1979年,许鞍华拍摄了她的第一部电影《疯劫》,获得第17届金马奖最佳剧情奖,这使得刚刚投身大银幕的许鞍华一鸣惊人。她的第二部讲述越南难民故事的电影《投奔怒海》,获得金像奖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奖等5个奖项,并取得1547万的票房成绩。此后,许鞍华拍摄了《女人四十》《桃姐》等多部电影,获奖无数,同徐克并列为香港电影新浪潮的旗手。

做喜欢的事,坚持做自己

从影三十多年来,许鞍华导演、参与拍摄的电影数量庞大,种类繁多,而人文主义的悲悯自始至终贯穿在她的电影中。她更愿意把镜头对准烟火人间,关注小人物的命运与抗争。即使像《黄金时代》这种拍摄大时代的流转,也更愿意聚焦于平实而具体的人与事,鲜明地保留着自己的文艺气质和导演个性。

作为亚洲最有影响力的女导演,许鞍华依然像个性格天真的孩子一般,不懂策划,不擅长商业炒作,至今也没能像大多数导演那样,带出自己的专门班底。因为不太会说话,就算是为电影做宣传,许鞍华说的话也简单、直接,有时候被问多了不想回答的问题,甚至还会直接“开溜”,让人不敢相信她真的是位见惯了大场面的名导。

在商业片至上的时代,许鞍华的电影文艺气息浓厚,不够“商业”,虽然获奖无数,但在观众眼里却不“讨巧”,而且她的很多电影发行都在香港,没有国外市场,如果不开拓内地市场,香港票房很不稳定,所以坚持拍下去非常难,以至于每拍一部戏还是很难找投资,几乎每部戏都处处碰壁,甚至一些电影苦于找不到投资,只能夭折。很多时候,许鞍华都是自己亲自去找投资,因为很难找到一个制作人对她想象的东西有同感。

为了拍《千言万语》那部电影,许鞍华光找投资就找了七八年,几乎能找到的人都找了。因为不太懂得怎么去说服老板,许鞍华习惯了被拒绝,即便他们一次又一次告诉她“不拍”,她也从不气馁。

有一次,刘德华和许鞍华一起接受采访,忍不住向媒体感叹:“真不愿再见到这么好的导演要如此辛苦地去找钱,才能拍成一部电影。”

许鞍华却有着一如既往的平和与坚持,她微笑着说道:“其实还好了,我只希望自己的电影都能有一个奖项提名,但不是给自己,而是给演员,要不然下一部戏不好找人了!”

其实,也有人拿着大制作剧本与雄厚的资金找许鞍华拍戏,得到的却是婉拒。她说:“那不是我想拍的戏。”即使一生都居于香港这个快节奏的都市,许鞍华仍然抗拒流水线的操作方式,将每一分钱都花得细致,注重电影品质。

关于拍电影,许鞍华十分欣赏的导演基耶斯洛夫斯基有一段对电影工作者的经典阐述,“拍电影意味着每天早上六时起床,在寒冷、下雨和背着沉重的灯光下工作,这是一项令人精神崩溃的事业。”

而这样的工作,许鞍华已经坚持做了三十多年。

20岁时,许鞍华就想拍一部萧红的电影,但那时“没钱”。40多年过去,她终于等来了投资,当然不能错过,而且她觉得都差不多快70岁了,再不去做会对不起自己。“基本上我的每部电影都是冒险,他们不敢轻易投资很正常的。我都快70岁了,有人陪我冒险求之不得。”

在《黄金时代》里有一场戏是描述端木蕻良将萧红的骨灰埋葬在浅水湾畔,但真正的香港浅水湾早已不是旧时的模样。许鞍华在黄浦江畔找到了一片她想象中的风景。一片萧索的荒地,玻璃碴、碎骨头、废塑料……各种日积月累的垃圾掩埋在土里。开工的那天早晨,由于场务手头急事太多,没能及时将现场清理干净,一片埋怨声中,许鞍华一个人默默清理着玻璃碴,随后全剧组的人都加入进来……

许鞍华没有想到,自己觉得能拍就已经是个“恩赐”的《黄金时代》竟然在第51届金马奖上为自己赢得了“最佳导演奖”的荣誉。她在领奖时笑着说道:“我会继续努力,但不会加倍努力,因为我已经太努力了!”

拍完《黄金时代》,有记者问许鞍华:“你最想去哪个时代?”

她答道:“我喜欢在我的时代里,做我自己。”

一个人的生活,适合自己就好

有人说,许鞍华本身就是香港电影的“名角儿”,不管台下多少人,无论辉煌寂寞,都能坚持把自己的戏唱下去。从1979年拍摄第一部电影至今,她用30多年的时间,亲身示范了一个追梦的过程:坚持用自己的节奏,做自己相信的事。无论是生活还是拍片中的种种“难”事,在她来看,既然是为了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付出的代价,那都不是个事儿。

众所周知,许鞍华一生未嫁。在许多人眼中,她的个人感情始终是个谜团,关于感情经历,她一直隐藏得很好。有人想从她的电影里寻找她的爱情观,却也无法找到答案。

“电影里我对爱情的处理主要是出于戏剧性的考虑,不代表我自己的爱情观。其实我不太懂爱情这个东西,我年轻时看到的都是浪漫主义的爱情,而我自己的爱情经历都不像书中那般浪漫,通常我都是很失望的。其实在爱情方面,我反而不会像对待电影那样去总结经验和思考,因为我觉得经过分析和总结的爱情,一定不是爱情,所以到现在,我还保留着那种很幼稚的爱情观。”许鞍华说。

在生活中,独来独往也是许鞍华留给别人的最深印象。对此,许鞍华说,“我确实是喜欢孤独的。如果是去吃饭、看电影,我都喜欢选择一个人去。我喜欢一个人去看戏,因为有太多冲突:第一朋友们都倾向于迟到,我就要等他们;看哪个电影呢,又需要讨论,取得一个妥协;坐的位置也不一样,我喜欢坐在前面和侧面,不喜欢很多人挤在一起坐在后面,而他们都喜欢坐在后面正中间。通常我都让着他们,假如我一个人去就没有这些麻烦,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多痛快……所以,我一般处理日常生活喜欢一个人。有时参加某个会议,别人要跟我一起去,我一般都说‘我自己去,因为发现还是一个人自在。”

对于别人经常提出的“哎呀,你怎么还不结婚啊?”的问题,许鞍华淡淡地笑着解释:“我没有这个需要啊,因为我不需要人陪。以前我也不了解,觉得自己很惨啊,到现在也没有人陪,后来发现其实这是我喜欢的状态。所以,看电影、去博物馆、看书、到公园跑步、发呆等等,所有的事都是自己去做的。”

有一次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许鞍华说,“其实在三十岁的时候我也曾经考虑过婚姻,觉得结婚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但是后来发现,自己真的不适合照顾别人,可能也不适合被别人照顾。”

与天下所有的女儿一样,许鞍华也经历了被母亲催促结婚的过程,但最终母亲以理解的态度放弃,对许鞍华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我觉得你这辈子不适合婚姻。”于是,母女俩相依为命至今。

如今,许鞍华仍旧与80多岁的老母亲一起租房住在香港北角,日子过得平凡而真实。各式唐楼、老戏院共同组成了北角街景,菠萝油满街飘香,茶餐厅里吊着复古电扇,墙壁上贴着的手写餐牌早已布满时光划痕。偶尔,许鞍华会和母亲在家里煮饭,更经常的是去附近的粥店或者茶餐厅解决一顿,她最经常使用的交通工具仍是地铁。

不拍戏时,许鞍华的生活非常简单,看书、看戏、看剧本,找人聊天,看看有什么新的故事可拍。闲暇时,她喜欢一个人坐小巴到广东的小镇去,她特别喜欢在车上的那种感觉,不停地有人上车下车,到了哪里就下去走一走,喝点茶,在茶楼里听三教九流的人谈话聊天,捕捉那转瞬即逝的灵感。

几年前,许鞍华的“困境”开始被媒体关注。人们不明白,如此“大腕”的名导为何在生活上如此低调,而许鞍华觉得,她并不需要繁复芜杂的生活,反而很享受这种简单自由的生活。有一次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许鞍华直截了当地说道:“不要再报道我租房子挤地铁什么的了,我不觉得自己过得不好。你们替我抱不平,其实没有必要呀!一直能拍自己想拍的电影,我已经够幸运!”

如今的许鞍华正和母亲一起慢慢变老,她对“年老”的感悟相当坦然。“过去我很怕自己老境潦倒,我认为的潦倒,并不完全是人们所说的孤独、没有人照顾、经济能力差等,而是丧失了做喜欢的事情、过自己的生活的权利,这在我看来是非常恐怖的。后来拍完《桃姐》,我真的泰然了,因为我想明白了,比如金钱、儿女这一类所谓防老的安全措施其实都是于事无补的。有儿女,他们不一定可以照料你;有很多钱,可以雇最好的护士,但到头还是雇佣关系,那感受未必就比孤老好。叶枯叶落是自然规律,现在可以和母亲相依为命,已很幸运。我母亲好像不大愿意提年老的事,以她那辈的思维估计也排斥老人院,我不会送她去的;等我老了,我就进老人院,我可以接受的。”

虽然肌肤已经留下了岁月无情的痕迹,但许鞍华说自己的心态永远是“后现代主义”的。有一年过年的时候,许鞍华跟刚从国外回来的三个大学女同学聚会,发现同龄人都已经荣升祖母,子孙绕膝,她自己却还穿着她们孙女才会穿的那种带卡通图案的休闲外衣。

在电影圈里有一个共识:能做导演的女人都同男人一样强悍。许鞍华不承认自己是女强人,笑称有开车恐惧症,看见电脑会发晕,自认很害羞,假如不拍电影,跟别人就没有话讲。她在圈内是出名的好说话的人,对演员甚少颐指气使。就是这样一位“不懂导演以外事情”的老女孩,在岁月变迁中时刻保持对电影那最初的梦想,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始终不忘初心,用坚守与执著磨砺出属于自己的最璀璨的光影……

编辑/纤手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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