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茅盾小说《春蚕》透视江南蚕桑丝织民俗文化

2015-03-16 18:43唐惠华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5年12期
关键词:春蚕茅盾民俗文化

唐惠华

摘 要:茅盾作品《春蚕》,以其独特的艺术形式和鲜明的人物形象,细致地描写了江南农民的日常蚕桑丝织生活状态。无论是江南蚕桑丝织民俗文化形成条件,还是四十日而蚕事毕的蚕桑丝织生产习俗,亦或灯火三更作茧圆的民俗文化以及禁忌,无不烙印着鲜明的江南蚕桑丝织文化印记。

关键词:茅盾;春蚕;江南;桑蚕丝织;民俗文化

引 言

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养蚕织绸的国家,拥有极其独特的蚕桑丝织民俗文化。拥有“丝绸之府”美誉的嘉兴有四千多年种桑养蚕、纺丝织锦传统,历来“桑柘遍地,茧泊如山,蚕丝成市”,是中国蚕桑丝织发源地之一,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项目“中国蚕桑丝织技艺”重要传承社区和保护责任地,蚕桑丝织民俗文化源远流长,极具地方特色和生命力。

民俗是一个时代,一个地域的人们所共同拥有的生活方式,“既是一种文化意识形态,又是社会生活的一部分。”[1]是“指一个国家或民族中广大民众所创造、享用和传承的生活文化”[2]美国学者本尼迪克特认为“特定的习俗、风俗和思想方式”是一种“文化模式”,它对人的“生活惯性与精神意识”的“塑造力”极大,甚至令人无可逃脱。[3]经由漫长历史沉淀传承的地域民俗文化,深刻地影响着人们的思想、性格和命运,在作家作品中亦有着鲜明的印记。

茅盾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杰出的现实主义作家,浙江嘉兴桐乡人,其现实主义作品《春蚕》以其独特的艺术形式和鲜明的人物形象,细致地描写了江南农民日常蚕桑丝织生活状态。作者以出生并成长于蚕桑区的实际生活体验为基础,结合当时农村经济萧条与“丰收成灾”的社会大背景,真实地再现了特定时代背景下百姓们的社会生活,烙印着鲜明的江南蚕桑丝织文化印记。

一、我乡人得天独厚——江南蚕桑丝织民俗文化形成条件

鱼米水乡嘉兴地处杭嘉湖平原,乾隆《浙江通志》记载嘉兴府“其土原属膏腴,而治田亦得良法。凡傍田之处,必开溇荡。又必开塍以通沟洫。”同治《湖州府志》记载“桑地宜高平,不宜低湿;高平处亦宜培土深厚。蚕桑随地可兴,而湖州独甲天下,不独尽艺养之宜,盖亦治地得其道焉。厥土涂泥,陂塘四达,水潦宜消。”“池中淤泥,每岁起之,以培桑竹,则桑竹茂而池益深矣。”这里的人们长期挖河泥和耕作,甚至将许多稻田辟为桑田,因此田宽土滋,形成了肥厚的桑基堆叠土,有着特别适宜蚕桑丝织文化孕育发展的水土环境和气候条件。茅盾同乡丰子恺先生就曾饱含深情而自豪地赞扬“我乡人得天独厚。”

桑蚕丝织生产在嘉兴历史悠久。桐乡罗家角文化遗址存留着桑蚕丝织生产最早的遗迹,不仅有桑孢粉遗存,还出土了陶制纺轮、骨锥、古针等纺织工具。据东汉《越绝书》记载,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嘉兴一带先民便已开始自觉栽桑养蚕,进行广泛的丝织生产,越王勾践曾“采范蠡之谋,示民以农桑”。

乌镇水网交错,交通繁盛,处于杭嘉湖一带经济圈节点上,京杭运河穿城而过,历史上就是形胜冲要、繁荣富饶的地方。“南通八闽,北通三吴,旁及江右”,“商旅往返,不绝于途”,境内河流纵横、湖泊棋布,促成了蚕桑经济和文化的空前繁荣。

《春蚕》作品主人公老通宝一家就生活在这个富饶的平原,几千年来,这一带地区几乎家家养蚕、户户出丝,以栽桑养蚕缫丝闻名于世,在农业经营格局中,无论是占地还是营收,植桑养蚕缫丝都曾一度压倒了稻作,一般农家“唯籍蚕办生事”,“蚕桑之利,厚于稼穑,公私赖焉。蚕不稔则公私俱困,为苦百倍”,桑蚕生产在江南这一区域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农民以蚕桑业为主,丝价高时,养蚕即可够一年生活”,将蚕桑生产视之为改善自己家庭状况的希望所在。小说中的老通宝家正是靠着养蚕挣得了二十亩稻田和十多亩桑地及一座平屋,在他心目中: “只要蚕花熟,就好了!”蚕桑业深刻地影响到人们的生活习俗。

这种江南独特的蚕桑丝织文化在丰子恺散文中也有所记录。他在《辞缘缘堂》中描写桑树和丝绵“这是我乡一带特有的产物。而在石门湾尤为普遍”。乡村人家,无论贫富都养蚕,称呼蚕为“宝宝”。人们的食仰给于田地,衣仰给于宝宝。被他乡人视为狐裘一类的丝绵人人会翻,乞丐身上也穿丝绵。丰子恺散文印证了嘉兴“丝绸之府”美名。

温润适宜的气候,纵横交错的河流湖泊,畅通四方的交通运输条件,勤劳智慧的人民群众,是江南蚕桑丝织民俗文化能够璀璨而丰厚的形成条件。

二、四十日而蚕事毕——江南蚕桑丝织生产习俗

江南蚕桑丝织生产历史悠久,所谓“以蚕桑为急务,蚕或不登,举家俱哭,盖全家以养蚕为耕耘之资”。千百年来,蚕农在桑蚕栽种与培育的实践中总结出了宝贵的生产经验。据史料记载,早在东晋南朝时期,这里的蚕农已掌握了养蚕技术,经过世世代代的传承,這些极为丰富的经验逐渐演化为人们日常相随的生产习俗。30年代初,“以浙江言,昔日农村之繁荣,泰半系于蚕丝发展,而间接以之生活者,不知凡几?即谓整个社会之基础,建筑在蚕丝业之上,亦无过当”。桐乡曾长期存在“主副业颠倒”的情形:一般认为是副业的蚕业,在农民收入来源里占据最重要的位置。从《春蚕》中我们看到,春蚕于清明浸种,谷雨收蚁,四眠之后上山收茧,收茧之后缫丝。阴历四月为“蚕月”。缫丝工作一般于小满时节开始进行,故有“小满见新丝”、“小满动三车( 水车、油车、丝车) ”等谚语。从收蚁至缫丝完成大约需要四十天左右的时间,正如《树桑养蚕要略》所言: “凡养蚕,自初生至结茧,二十有余日。由结茧而采茧,而缫丝,又十余日。四十日而蚕事毕。”养蚕的过程短暂而繁忙,蚕桑丝织生产习俗丰富多彩。

数千年的历史沉淀,使得桑蚕栽种与培育已渗透到蚕农的生活和生命之中。桑蚕生产十分繁杂,茅盾的《春蚕》中从蚕种催青和收蚁到丰收都描写得十分细致。对桑树桑叶蚕具的描写充满了淳朴而真挚的感情。在桑蚕培育中,老通宝等蚕农更是小心翼翼,稍有不慎即可能造成重大损失,也逐渐形成了各种各样丰富多姿的蚕桑民俗文化活动。

三、灯火三更作茧圆——江南蚕桑丝织民俗文化

江南蚕乡,有与蚕桑丝织关系最为密切的民俗文化,这在《春蚕》中有大量描写。如蚕种催青,需要女人将蚕种贴身捂暖而能;每年除夕、清明有祭蚕神习俗,据《乌青文献》记载: “正月十五日小村落间束薪木末, 扬以绯帛, 夜则金鼓、流星、花爆,侑以赞词,群聚而焚之, 曰‘烧田蚕,盖祈年也。”儿童们唱着“猫也来,狗也来,搭个蚕花娘子一道來”的童谣, 俗称“点蚕花灯”。《乌程志》记载:“立春五鼓,郡守率僚属鞭春牛而碎之,人皆争取土,为宜田蚕”。《四民月令》云: “清明节,命蚕妾治蚕室,涂隙穴,具缝祖薄笼。”江南还有各种与蚕桑生产密切关联的各种庙会,尊蚕神为“蚕王菩萨”、“蚕花菩萨”或“蚕花娘娘”等,吃“蚕花粥”,做“茧圆”,形成了独具一格的蚕乡民间文化。清代作家黄燮清《长水竹枝词》对这种风俗作了描述: “蚕种须教觅四眠,买桑须买树头鲜。蚕眠桑老红闰静,灯火三更作茧圆。”衍生出了丰富多彩的风俗习惯,如祀蚕神、扎蚕花、接蚕花、谢蚕花、烧田蚕、送蚕花、唱蚕花、蚕花水会、踏白船、演蚕花戏等民俗,还有蚕花节以及各种与蚕桑生产密切关联的庙会等,热闹非凡。

由于桑蚕生产与蚕农生活息息相关,许多与桑蚕生产相关的活动也渗透到蚕农日常生活,从而形成各种各样的生活习俗。如每年“蚕月”即至,蚕农们便有“蚕关门”的习俗,到了采茧之后,便有“蚕开门”的习俗。再如每年蚕月前后,蚕乡妇女有“戴蚕花”的习俗。在蚕乡的婚俗中则有看花蚕、讨蚕花蜡烛、撒蚕花、望山头等习俗,甚至在丧葬活动中也有扯蚕花挨子、盘蚕花等习俗。这些民俗文化都富有很强的地方文化特色,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勤劳淳朴的蚕乡人不仅为桑蚕生产付出了辛勤的汗水,也倾注了最为真挚虔诚的感情,他们在桑蚕劳作中创造了活泼美好的民谣,如采桑歌、四月天、蚕花歌、懒蚕娘等等,体现了独特情趣与艺术审美。

四、暂呼春笋叫钻天——江南蚕桑丝织民俗文化禁忌

江南蚕乡视蚕事为神圣之业,将蚕亲昵地呼之为蚕宝宝,人们养蚕十分精细周到,如对蚕进食的时间、桑叶的干湿、空气的冷热以及是否通风等都有很高的要求,这些禁忌在茅盾小说《春蚕》中也比比皆是。因为在养蚕生产过程中,对老通宝构成很大威胁的是各种祖上传下来的养蚕“禁忌”。他严禁多多头和荷花搭话,否则便要告他“忤逆”,只因荷花家的蚕事不利,深怕被荷花“传染了晦气”。而拿来预卜蚕花的大蒜头只发了三四茎嫩芽,也让他总是心神不宁深感不安。这些都与江南蚕桑丝织民俗文化禁忌息息相关。

旧时蚕不易存活,蚕农对蚕宝宝的生死病害很难理解,往往认为是鬼物邪祟为害,故养蚕有极为繁杂的禁忌。明人《蚕经》云:“蚕不可受油镬气、煤气、不可焚香,也不可佩香,否则焦黄而死;不可入生人,否则游走而不安箔;蚕室不可食姜暨蚕豆;上簇无火,缲必不争;蚕妇之手不可撷苦菜,否则令蚕青烂。”嘉兴《古禾杂识》对此有较为详细的记载:“蚕喜温和,而亦恶燥烈。故蚕房宜以芦簾围之,取其不通风而通气也。向来育蚕尚少,近则年盛一年,然但知禁忌,而悉务贪多;故摊乌之时,犹不费力;渐而出火,渐而大眠;则有时叶缺而蚕饥矣;有时叶湿而蚕病矣;甚至不及抽翻,内蒸潮气;无从遮蔽,外受冷风;是已伤而望其吐丝,未饱而强之作茧,能乎。” “三四月间,农家看蚕,禁生客入门,官为之停讼。”茅盾在《春蚕》中有大量描写,如在蚕扁上贴“聚宝盆”、“蚕花太子”等图案,“窝种”后根据大蒜头发芽情形占卜当年蚕桑收成,与养蚕不好的人家保持距离以免沾染晦气等等。据《吴兴蚕书》载:“蚕初生时,忌屋内扫尘;忌炙剥鱼肉;忌油火纸于蚕屋内吹灭;忌侧近舂捣;忌敲击门窗,槌箔;忌蚕室内哭泣;忌污秽淫辟;忌未满月产妇作蚕用;忌带酒人切叶饲蚕;忌一切烟熏;忌灶前热汤泼灰;忌产妇孝子入家;忌烧皮毛乱发;忌酒醋五辛、膻腥麝香等物;忌当日近风窗;忌西照日;忌正热著猛风骤寒;忌正寒陡令过热;忌不清洁入蚕室;忌蚕屋近秽。”明代学者谢肇说:“吴兴以四月为蚕月,家家闭户,官府勾摄及里往来庆吊,皆罢不行,谓之蚕禁。”“蚕时多禁忌,谓之‘关蚕房门。收蚕之日,即以红纸书‘蚕禁二字或书‘蚕月知礼四字贴于门,猝遇客至,即惧为蚕祟。”在养蚕过程中,语言上也有很多忌讳,如忌“亮”,忌“僵”,因为亮蚕、僵蚕都是蚕病,忌“伸”,因死蚕多伸直,忌““笋”,因为与“损”同音,故“笋”要称“萝卜”或“钻天”,如清光绪《嘉兴府志》所载洪景皓《蚕诗》说:“遮莫村儿也解事,暂呼春笋叫钻天。”等,生怕一不小心说了不吉之语,便会给蚕事带来晦气。通过研究江南蚕桑丝织文化禁忌,可以考察到该地域人们深沉的文化心理与文化传统。

综上所述,从极具时代色彩和地域色彩的茅盾小说《春蚕》,我们可以透视丰富而深厚的江南蚕桑丝织文化,从其得天独厚的形成条件、多姿多彩的生产习俗、极具地域色彩的文化形式、以及别具一格的文化禁忌等,无不体现着江南蚕桑丝织文化向世人所展现的瑰丽风采,承载了地域、文化深厚的历史积淀,值得对其进行更为全面而系统的研究,从而更深厚地挖掘江南蚕桑丝织民俗文化内涵,对于促进和发展蚕桑丝织文化生命力,传承和保护蚕桑丝织文化有着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

参考文献:

[1]余风.文艺民俗学引论[J].文艺理论家,1990,(4).

[2]钟敬文.民俗学概论[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8:1.

[3]露丝·本尼迪克特.文化模式[M].王炜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88:5.

(作者单位:嘉兴职业技术学院 工商与旅游分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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