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借着手中的绝对权力,他成为了“铁腕书记”和“改革明星”,甚至“一直被争议,却一直在升迁”。然而,不能因为这种可怕的权力穿着道德的马甲、迎合了公众某种道德偏好,就忽视了其隐含的专制与暴戾。
3月15日,李克强答中外记者问直播刚刚结束,官方便迅速发布消息:云南省委副书记仇和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组织调查。沉寂许久的仇和再一次回到公众视野,或许这也是他官场生涯的最后节点。
曾经,“哪里有仇和,哪里就有新闻”——这个官场异类当家江苏宿迁时就以其“鲜明个性”和“铁腕施政”而成为舆论青睐的明星官员,施政一直保持着铁腕本色,并以此赢得了阵阵喝彩之声。
凭借着手中的绝对权力,仇和成为了“铁腕书记”和“改革明星”,“一直被争议,却一直在升迁”,从江苏到昆明,步步高升。然而,这种可怕的权力穿着道德的马甲、迎合了公众某种道德偏好,就忽视了其隐含的专制与暴戾。最终露出“尾巴”,悲剧收场。
“以铁腕为百姓谋利益”的好官典型
1996年12月8日,39岁的仇和以宿迁市委常委、副市长之衔,兼任沭阳县委书记。仇和的强硬和“铁腕”的一面慢慢表现出来。他将矛头开始对准社会治安。
在连续几次部署严打后,仇和却发现上午开会,下午就有人通风报信,“治安的问题是警匪一家。”在全县政法系统大会上,仇和这句话遭到公安局长姜正成的当场顶撞:“这是对我们公安局的侮辱,你要收回这句话,挽回影响。”
场面乱作一团,仇和脸色铁青,说那让事实来证明,我说的对不对。
1997年2月20日,姜正成被免去公安局长职务。新任局长王守明查出沭阳5年来非正常保外就医、非法取保候审人员达1884人。其后,沭阳一夜之间调动41个派出所长异地轮岗,对嫌犯展开追捕。1997年一年,全县就破获各类刑事案件4656起。
仇和对官员队伍的震慑,更大地举动是掀起了一场反腐风暴。他面临的对手是前任县委书记黄登仁,此人主政沭阳5年,以卖官著称,县开发局只有6个编制,却配了7名领导;粮食局正副局长多达16人,被讽喻为“书记处”、“干部局”。
江苏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俞敬忠曾在沭阳扶贫一年,愤然写下《沭阳卖官鬻爵盛行》的调研报告。不过并未撼动黄登仁的地位,1996年宿迁建市,黄被升任副市长。
以仇和式行政风格而著称的“铁腕”由此开始。
仇和从外县调入了一名纪委书记,一位检察长,以粮食局局长叶志连案为突破口,在上任5个多月后,掌握了大量证据,随后与原宿迁市委书记联袂到省纪委汇报案情。省纪委负责人拍案而起:“马上开会,立案调查。”此后审查黄登仁,接连供出41人买官,说一个人,纪委马上派人去“请”。当天仇和正率官员到各乡镇观摩,县纪委书记王益和拦下车队,到中巴车上一一找人。
这一幕震慑了所有官员。
那一年,沭阳县一共查处党员干部243人,其中副科级以上35人,副处级以上7人。
从江苏宿迁起步,到云南高原执政,仇和被称为“最富争议市委书记”。主政江苏宿迁时,他曾推行医改、教改全面私有化,要求公职人员高岗经商;空降云南昆明后,他曾在报纸上公布“一把手”联系电话、提出5年内改造重建336个城中村……如今他的落马将让社会舆论再次审视“仇和现象”。
因“敢言实干”被称为“官场另类”
《中国青年报》2004年刊文称:“‘仇和现象’是当今中国的一种独特现象。在官场行为方式上,他无疑属于一个‘异类’,但在当今为官者内心深处的思想基点上,他又与不少官员相暗合,那就是:在中国,要干成点事,不来点疾风暴雨式的‘铁腕’,不来点‘吐个唾沫就是钉’式的强权,是绝对不行的。在不少官员看来,民主是什么?民主无非是没完没了的开会、扯皮,是贻误时机、什么也干不成的空谈。仇和看到了这一点,他采取了铁腕与强权的方式来‘干点事’。”
2000年12月,仇和离开沭阳县,任宿迁市委副书记、副市长(后任市长、市委书记),这一干就是五年多。刚上任,仇和就提出了打造“生态宿迁”口号,大搞绿化。他喜欢植树而不喜欢种草,甚至提出了“人在车中坐,车在林中行,白天看不见村庄,晚上看不见月亮”这个带着浪漫主义空想色彩的口号。
他从2001年起推行教育事业改革,将学校变为民营;同年,强力推行医疗改革,将所有医疗机构进行股份制改革。由此导致的结果是,泗洪县幼儿园的老师们在市委门前静坐示威,沭阳县中医院数百位职工用大铁锁将门诊部大楼锁了3天,央视《焦点访谈》3次质疑宿迁教改医改。
如今,宿迁正在建设新的公立医院和公立学校,原先仇和“叛逆式”的改革正在逐步恢复正统。
2006年1月,已经是“明星官员”的仇和出任江苏省副省长。3个月后,他的分工被明确为:负责城乡建设、交通、环保、安全生产、人防地震、民族宗教和苏北发展协调工作。
在他任期内,江苏环保领域不断出现新动向:对外公布《全省化工生产企业专项整治方案》;公布全省化工行业专项整治工作领导小组成员名单中,仇和担纲组长。他要求,用“最坚决、最严格、最彻底”的措施,彻底整治“小化工”环境污染和安全问题。截至2007年10月底,全省关闭化工生产企业1934家。
这些举措尽管是以省委、省政府的名义出台,但都无一例外带有“宿迁市委书记仇和”的影子。
2012年,仇和调任云南,《人民日报》海外版刊文《铁腕仇和激活春城之水》,称“被称为‘官场另类’的仇和,一路走来无时无刻不处在争议的漩涡中,但又一路升迁:从中共宿迁市委书记,到江苏省副省长,到中共云南省委常委、昆明市委书记,2011年12月3日,又升任中共云南省委副书记。”
报道称,仇和彻底搅动了昆明官场。有人打了个比方:“昆明是一个温吞水、慢悠悠、与世无争的城市,官员作风当然就更加‘懒、庸、散’。他像一条快速游动的‘鲶鱼’,冲进昆明这个昏昏欲睡的沙丁鱼池里,放了几把火,吓得所有沙丁鱼醒过来,变了个活法。”
神秘商人,一路同行
就在仇和被宣布接受调查的当天,他的名字还出现在《云南日报》的头版。之前,仇和已经在公众视野中消失很久。
2007年12月,仇和从江苏省副省长调任昆明市委书记。“仇和新政”是一整套有关城市的系列改革,包括整治吏治、滇池水系治理、城市绿化、强力拆迁改造城中村和超常规的招商引资等。整治吏治和水治理,给仇和带来了民间声望,但城中村的拆迁改造、城市绿化和招商引资,也给仇和带来很大争议。云南坊间称其为“仇卖光”,甚至有市民在政府门前打出“枪毙仇和”的横幅。
对此,仇和不以为然,他在昆明市人大会上说:“绝对不能少数服从多数。”
2013年9月16日,云南省委书记秦光荣在昆明一次公开会议上,提出昆明城市规划建设的六点反思,认为昆明大拆大建等做法是对历史文化的毁灭性打击。不少昆明官员认为,这次批评直接指向了仇和,这是仇和仕途失利的前兆。
宿迁一名官员透露,今年2月底,宿迁市委的一次内部会议上,有人证实,宿迁市的全国人大代表,中豪集团董事长刘卫高正在接受调查。“听到这个消息,我们都觉得仇和要倒霉了。”该官员称。刘卫高这个浙江籍商人的商业版图,几乎是跟着仇和的仕途在扩展。外界普遍揣测的导致其落马的“导火索”,也正和刘卫高有关。
刘卫高,1968年出生于浙江义乌,祖籍宿迁市沭阳县。一生有许多光环:中豪商业集团、浙江芬莉控股集团董事局主席、总裁,云南中豪置业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江苏中豪置业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江苏运河文化城投资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第十二届全国人大代表、江苏省、云南省劳动模范。
1993年,成立浙江芬莉控股集团有限公司,2008年成立中豪商业集团有限公司,开发、运营中豪·螺蛳湾国际商贸城,致力打造生产加工、商贸交易、物流仓储、电子商务“四位一体”的全产业链模式,助推云南桥头堡建设。现任江苏省浙江商会常务副会长、宿迁市工商联主席、宿迁浙商总会会长、宿迁市政协常委、昆明市工商联副主席。
一名当时招商的官员回忆,2003年前后,刘卫高带着一百多万在宿迁开办了江苏芬那丝有限公司。正是此时,刘卫高结识了仇和。
2005年,仇和主政的宿迁市政府提出全力支持刘卫高投资建设义乌国际商贸城,这是当时宿迁最大的外来投资项目,总投资26亿元,总建筑面积达146万平方米。
有知情人士透露,该商贸城项目,刘卫高拿了3000亩地,但宿迁义乌国际商贸城实际占地面积不足千亩。一名本地人士称,刘卫高在宿迁投资的项目包括游乐场、商场、写字楼和至少四个高档小区。宿迁市如今正在建设的新CBD项目,就是中豪集团的投资。“他一个人就盖了半个宿迁城”。
“绿林时代”的警示
在讲究平衡、追求稳健的官场上,像仇和这样能引起巨大争议的人物不多,不断引起争议还能不断升迁的人,就更少。据一媒体人爆料,春节前和仇和通过电话,仇和说,“一路被举报,仕途却一路惊喜”。
仇和仕途的最近20年(1995一2015),处在中国改革最激烈的时代。他本人则以一种“另类官员”的高调姿态,以主政一方的角色,以“权力就这么任性”的方式,面对着许多官员都在面对的问题。
比如,仇和要解决城市建设项目资金等问题,让干部统统出去招商引资,完不成招商引任务,就等于自动辞职。但“全员招商”背后,是对官僚体系功能分区的一次破坏,同时,不同部门本身掌握的资源不一,为了完成招商任务,难免挖空心思“降格以求”,把自己手头上的权力和资源用足、用尽,极易产生恶性竞争和权力寻租。
2008年3月,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主任姚洋在一个论坛上对“仇和招商模式”表示担心,批评昆明片面追求GDP的做法。后来仇和请姚洋去昆明考察,姚洋送仇和两本书:《国家的视角——那些试图改善人类状况的项目是如何失败的》和《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一年多后,姚洋接受媒体采访时说:“现在看来,这两本书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至于更受诟病的“卖光”政策,更值得警惕。
仇和在宿迁时期的名言是“宿迁515万人民所居住的8555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只要可以变现的资源或资产,都可以进入市场交易。”以至于敢把医院和学校都卖掉。
这种政府全员招商引资、大卖国有资产的事情,其实在前些年也不是个案,只是仇和搞得更高调、更出格、更“破釜沉舟”、更理直气壮而已。
仇和落马的消息传来时,有人评价仇和落马,意味着改革的“绿林时代”终结了。
什么是“绿林”?
就是无视法律,不要规矩,杀人放火受招安。这种改革初期的治理思路,在某个阶段为冲破固有体制的束缚起到了不小作用。但这个破坏旧体制的过程,伴随的是日渐庞大的任性权力。
尽管一批个性化官员曾经获得了一些喝彩,但是却可能对社会造成严重的误导,即以权力、强力、暴力的人治行径也能为民办一些事情,也能迅速解决一些社会现实难题,但他们往往不会相信别人,只相信自己,不相信规则,甚至随意破坏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