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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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苏州是雨水刚至的初春,我从北方来,但是依然一下高铁就被冻得发抖。苏州是这样的,没有阳光的时间里,潮湿会打败一个东北姑娘。
下了火车瓶子请我吃一顿热乎乎的锅子,心里暖得瞬间想哭。这次再回苏州真的是做好了定居的准备,衣服就邮了三大箱回来。还好要好的朋友都在,我和瓶子住在一个被窝里,朋友在身边,苏州最潮湿的日子里,也没那么冷了。
两个人猫在被窝里,我不提她也不说。其实她怎么会不懂,我们一个大学毕业,和D先生在一起的时光她都在,毕业后情侣一起北漂,回到苏州只有我一个人,她明白只是不愿问我,我知道可是我不想多说。之后的日子,我的心情像是苏州连绵的梅雨,没有放晴的时候。
朋友介绍了一份在月光码头画廊的工作,忙的时候和客户谈艺术、谈文化、谈投资,不忙的时候一个人捧着水杯在沙发上发呆,画廊有大大的落地窗,望向湖面时烟雨蒙胧,湖心的小岛一天有一半的时间都看不清楚。月光码头是苏州知名的景点,夜晚华灯初上,情侣很多,我站在空旷的画廊里看着外面的繁华,感觉一下子被拉回高中。有一段日子,我喜欢听轻音乐,不喜欢说话,每天在太阳最耀眼的时候会坐在飘窗上听歌,我望着天空,感觉自己孤立无援地活在这个世界里。那时候最好的朋友在别处读书,父母成年出差,就是因为那段时光,我特别讨厌艳阳高照的天气,那种干燥的感觉每当我寂寞时都会随着空气一呼一吸地流进我身体里。
我在苏州的春雨里眼看笑声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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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滴答而过,早晨醒来再也听不到雨棚被敲打的声音,人们的穿着也变得轻快,我决定好好认识一下这个城市。虽然是在苏州读书,但是很少出去走走,想来,我的青春也不过是在牢笼里慢慢流过。
之前在微博上看到过一个姑娘,叫不姓沈的佳怡,她失恋,走很远,可是依然心痛。我说我们不必走太远吧,就在一座城里,让时光帮我们前行。
每到双休日我们两个的主题就是吃喝玩乐,到最后动物园都拿来当景点儿。
观前街的哑巴生煎,总是要排队。相门的小吃,火得好像是不要钱。捞鱼池火锅的男服务生比男朋友还要贴心。江边城外的烤鱼要排两个小时的队。我们不看旅行攻略,因为这不是旅行,是生活。
我和瓶子最缺德的事儿是在上塘街的入口坐着看导游挥舞着小旗说她买的票便宜,其实别的入口根本不收钱,我俩就坐在那儿安慰对方说,虽然我们能吃,但是也蛮省钱的。我们趴在平江路评弹馆的楼下听小曲儿,活生生地趴墙根,或者坐在河边晃着腿看对面的爷爷读书喝茶写字。听撑船而过的人用听不懂的苏州方言唱歌,河边的柳叶一晃一晃,树影和苏州灰白色的老式建筑一样斑驳。
最奢侈的一次两个人在平江路的咖啡馆里喝咖啡,五十一杯的经典咖啡,只比星球杯大一点儿的杯子,喝完咖啡以后用凉白开一次次地续杯,续到人家都不用刷杯子了,水里满是心痛的味道。
就是这样,春天眼看就要明媚了,上方山的百花节也到了。
上学时苏州每年的百花节我们都去,这是传统。因为我知道一个不用门票的入口,所以一行同学感觉不在百花节逛逛就对不起这个秘密。何况漫山的樱花,真的是以秒速五厘米的速度飘落的。
今年再看百花节,心情不一样,因为那个入口被封死了,花了门票的我们用力地看这漫山的樱花,比前几年更好看了。其实上方山最适合骑行,开车速度太快,容易惹起一路尘埃,步行又太慢,看不尽山上风景。我们骑着车,爬着坡儿。偶尔在某片落花下休息,感受苏州温和又潮湿的风,这是苏州最平常的午后。
苏州的时光是缓慢的,就好像是夕阳下的影子,会被拉得特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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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不想回学校,就算学校后门的红烧肉真的很好吃。但是我不愿意想起过去,那些回忆里,D先生还在那里。但是已经到了上方山,学校还会远吗?
学校里的老师还是那些老师,门卫也还是那些门卫,食堂的菜一如既往的好吃,奶茶店里最畅销的还是丝袜奶茶。学弟学妹们依然张扬或者文艺,只是不再熟悉。
我们两个去看之前专业课的工作室,布局都变了,黑板没有了。过去我们一个班级就横七竖八地倒在沙发上看电影,然后看老师在黑板上比比划划地给我们讲解分镜,但是从来没有在上面写过字。如今沙发还在,但是那些窝心的时光早已过去了。
学校的广场路灯都不见了,有一年夏天我们在广场打牌,输的人要抱着路灯跳钢管舞,一起打牌的男生一个是跳JAZZ的,一个是跳POPING的,在路灯的光束下,舞姿撩人。
还记得我和D先生在一起的第二天就是在这个广场的台阶上,我用红色卡纸画了一个结婚证书,两个人按了手印,请朋友们做“证婚人”。
青春太动人。
我和瓶子走过男生寝室楼下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了,我说我挺想他的。她说,我知道。我把手机给她,我说要和这个窗口合影,我就跑到男生寝室窗口楼下拍了张照片。楼下的学弟喊:别偷我袜子啊,然后一阵哄笑。我对瓶子说,这么老了还有人调戏,真好。
我和貌似监狱的男寝窗子合影,学弟不明白,瓶子明白。这个窗口简直是我爱情的桥梁,我和D先生在一起的日子,他宅,我每天从这个窗口递炒饭、可乐、烟,套餐标配,一日三餐。那几年,从柏油路到窗口中间的草都活生生让我踏出一条路来,那句话怎么说的?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但是鲁迅爷爷没有告诉我们,爱情这条路不要走得太特别,否则路的痕迹早晚会被野草再次掩盖。
走过图书馆,我想起我和D先生一起看书,他看绘本,我看小说。走过篮球场,我想起在这儿给D先生加油,他打得分后卫,我拿着矿泉水和毛巾。走过学校的“护城河”,我想起我和D先生在闷热的夏日坐在那喂蚊子。走过美术馆,我想起我和D先生一起看展览指指点点。走过足球场的时候我想起我和D先生牵手散步,后面有一个少年在慢跑,他嘟囔着要练成龟派神功,然后气冲冲地跑到我俩面前大喝一声“禁止!”。
这个学校回忆太多,不好。
我问瓶子,过去那么美,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分手吗?瓶子摇头。我说我也不知道。
太阳就快要掉落了,我们准备回家。路过收发室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我和D先生在猫的天空之城咖啡馆给对方写过一张明信片,邮寄给一年后的彼此,但是一年以后我们都已经毕业了,明信片上的字句也成了秘密。我还记得那天阳光温柔,写字的笔是彩色的,我们坐在窗口风微微吹起我的头发,他说那画面挺美。
我们在收发室翻了好久好久,自从有了快递和网络,明信片和信件基本都被遗忘。最后真的神奇般的找到了两张明信片,我先找到了我的,图案是千寻,我写着:“我很幸福”。四个字,我是一个喜欢讲话的人,但是面对爱情,话不多。瓶子帮我找到他的,开头是:“如果我们现在还在一起……”我没有往后看,我想我找到了分手的原因,这段感情里,他原本就不够坚定,我又何必念念不忘呢?其实结局在他心里早就用一个“如果”注定,我随手把两张明信片扔进垃圾桶。
苏州的夏天快到了,艳阳高照。天儿,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