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清凉
那年,她尚在北京春明女中读书,而他已经是名满京华的小说家了。她曾经看过他的小说,仰慕他的才华,只是无缘相见,对于她而言,他就像是天上飘浮着的云那样高不可及。
缘分往往会在不经意间来到身边。1930年的一天,他去参加游园会,恰恰她也去了。在这次游园会上,他见到了能歌善舞的她,并且称赞了她的表演,而她在得知称赞自己的是大名鼎鼎的小说家的时候,心一下子就空灵起来,仿佛是升到了半空中。
认识之后,他们之间的交流多了起来。他爱好京剧,能拉一手动听的京胡;她嗓音清脆,唱出的京剧别有韵味。这份爱好正好为他们找到了契合点。茶社里,谈诗,谈小说,谈她的校园生活,而后他会拿出京胡。
“唱一段吧?”
“唱就唱。”
他咿咿呀呀调好了调,她清了清嗓子,合着调子唱起来。京胡声高亢明亮,她的声音清脆婉转,一下子就攫住了人们的耳朵。一曲终了,旁边的人拍手叫好,有人调侃说:“琴瑟和鸣,你侬我侬,好一对才子佳人!”
她的脸立刻红了起来,他则抬起眼睛望了望她,眉眼之间都蓄满了笑。
回去后,她再也睡不着了。对于她来说,他可是她心目中的偶像。虽然这样,但她还是一点点地喜欢上了他。他虽然已经有了妻室,无奈那不是他理想中的婚姻,让他备受煎熬,而现在遇到了一位能与自己志同道合的女子,他自是心旌摇荡。
很快他就知道了她的心,她也明白了他的想法。1931年,你侬我侬的他们结了婚。那天,他望着身旁俏媚的她,微醺的脸上洋溢着兴奋和满足。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吟哦着说,“诗经以国风开篇,国风以周南为首。你姓周,还是改叫周南吧。”
她望着他过度兴奋的脸,害羞地点了点头。
她果然没有辜负他的厚望,结婚之后,她不但与家里人的关系处得相当好,由于善于交际,每次他带着她去拜访朋友,举止言谈都相当得体,深得朋友们的赞赏。更让他欣赏的是,她聪明伶俐,写得一手好旧体诗,有时候坐在房间里,她会陪着他,静静地捧着一本书读,那样子娴静极了。
“红袖添香夜读书,这才是我最理想的伴侣啊!”每每这个时候,他心底都仿佛盛开了一朵花。
温馨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有了她的陪伴,每一天都觉得格外新鲜,少了先前的压抑和沉闷,也让他写起小说来格外顺手入心。
可好景不长,所有的美好都被抗日战争打破了。抗战之初,他把全家安排到了安徽潜山,而自己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只得只身去了陪都重庆。暂时分开了,她却怎么也放心不下他,思前想后,既然跟了他,那么就要生死相随,于是她决定远赴重庆。当她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后,当即就遭到了家里人的反对,但她是铁了心地要去。最后,家里人只得妥协,就安排他的堂兄负责护送她。
从安徽潜山到重庆,远隔着千山万水,而现在又是多事之秋,路途自是充满了艰险,但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危险,甚至是两天的时间里水米未进,她都没有畏惧退缩。
当一脸憔悴满面风尘的她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惊呆了,怎么也不相信那真的就是她。她喃喃地喊着他的名字,泪水却一下子流了出来,而后扑倒在他的怀里,嘤嘤哭泣起来。
重庆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他们住的是三间茅屋,下雨的时候,锅碗瓢盆要全部用上接水,屋里面的摆设也极为简单。为了生计,她还要种菜养猪。生活一下子由天上落到了凡间,但她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因为她又可以和他在一起了。
有一天,她听闻日本的飞机轰炸了重庆,二话不说她就放下手里的活计,奔到了码头,准备渡江去看上班的他。当她赶到江边的时候,渡江的小轮船已经离开岸边数尺。她一看,不顾一切地就要往船上跳,她的脚一只落在了船上,而另一只脚却还在船外。幸好旁边的乘客一把拉住了她,不然她就会掉进冰冷的江里去。
见面后,她发现他毫发未损,这才放下心来。事后当他得知那惊险的一幕后,又惊又气说:“你不要命了,怎么能做那样的事情呢?”
她轻声地说:“我觉得我能跳上去的。”
抗战胜利后,他们的日子又恢复了往昔的样子,尤其是在新中国成立后,他的名气日隆,享受到的待遇自然也高,日子过得富足而美好。
可疾病却悄无声息地降到了她身上。1956年,她被查出患上了乳腺癌,在医院做了手术之后,情况也并没有好转。1959年10月,她永远地离开了他。
他叫张恨水,一位著作等身的小说家,她叫周南。周南走后,张恨水将她的一张照片挂在了床头,就是在文革中遭受批斗时也没有拿下来。周南曾经说过,爱就要生死相随。她不但说了,而且做了,还做得相当之完美。爱情,就要生死相随,用你的一颗心,用你的全部,去为它添上最美丽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