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丽容 付建军
所谓“视角”,即观察的角度。苏轼《题西林壁》云:“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这一名句正揭示了:客观事物往往有着多方面的特征,如果从不同角度观察,就会异彩纷呈,各有不同。所以,在写作上要注意视角。一样的题材由于视角不同,表现的意义也就变得迥异。因此有人说,题材并无新旧冷热之分,而作者的视点却有多寡死活之别。
只要善于从普通的题材的侧面观察思考,就能发掘出新意,演绎出别具一格的文章。变换视角时,要运用求异思维,另辟蹊径,改换视点,探寻能够充分表现题材的最佳谋篇角度。
变换视角要注意炼意和谋篇。炼意就是同样写看戏,20年代,鲁迅在《社戏》里刻画了天真烂漫的农村孩子,表现了劳动人民淳朴善良、友爱无私的品质;50年代,刘绍棠在《看戏》中则描绘梅兰芳大师表演的热烈场面,赞美了热情的观众和热情的艺术家。这样变换了角度,主旨焕然一新,两文呈现出不同的艺术美感。谋篇的例子则是一般人写家庭生活,往往会从自身的角度来抒写冷暖悲欢。然而舒婷写的《我儿子的一家》则从儿子的视角写出了一家人的观念差距,幽默诙谐,妙趣横生。这样视点一变,意境全新,令人读罢受到强烈震撼,拍案叫绝。
谋篇时,先要理清材料中的对象,根据它们的特征,辨明所蕴含的思想意义,然后遵循“平中见奇、常中求险、陈中觅新”的原则,遴选其中的一个或多个点立足,叙事写景。还可以变换身份,反串角色,如鲁迅在《孔乙己》中以小伙计的见闻来展示孔乙己的人生悲剧;或者运用比拟,化物为人,如张晓风在《行道树》中以一列行道树的自述来讴歌无私奉献者的高尚品质;或者避实就虚,旁敲侧击,如莫泊桑在《我的叔叔于勒》中以侄子的眼光来透视于勒;或者聚焦“众眼”,见仁见智……
这家伙
——流沙河自白
◎流沙河
这家伙瘦得像一条老豇豆,悬摇在秋风里。别可怜他,他精神好得很,一天到晚,信口雌黄,废话特多。他那乌鸦嘴还惹过祸,但至今不肯自噤。自我表现嘛,不到黄河心不死!
说他是诗人,我表示怀疑。
第一,据我观察,他几乎不读诗。每天他溜下楼一两次,到街上去逛报刊亭。诗歌刊物啦,别的文学刊物啦,他一本都不买,倒是买些莫名其妙的印刷品,而且期期必买,诸如《化石》《海洋》《科学画报》等。这类玩意儿对写诗根本没用,他倒夜夜狂读不已。此外他还喜欢阅读侦破小说——低级趣味!
第二,据我了解,前几年他确实写过诗,但近两年几乎不再写诗了。江郎才尽,所以他才去写些莫名其妙的文章,骗稿费嘛。几乎不写诗了,还算什么诗人?
最可笑的是,第三,他根本谈不出写诗的经验。有些写诗的年轻人在会上诚心诚意向他取经,他却惊惊诧诧支支吾吾啥都谈不出来,那副窘态就别提了。其实,写诗的经验很容易谈,谁请我谈,我就大谈特谈,而且随时谈。传帮带嘛,有责任嘛。他谈不出来,证明他肚子里没有货。没有货就不谈,也算实事求是,可是他忸怩了老半天,嗨,居然谈起来了。他发言说(表情非常诚恳):“我有一条宝贵经验,就是字迹清清楚楚,不要草得龙飞凤舞;稿面干干净净,不要改得乌猫皂狗。多年来我一贯这样做,所以我的投稿,编辑看了,首先印象不错,相信我是认真写的,我有半分好处,编辑也能发现。”他的这条所谓经验引起哄堂大笑,有喝倒彩的,有鼓反掌的。这老傻瓜,他还洋洋得意,站起身来频频鞠躬。我真替他脸红。
试问,他算什么诗人?
说实在话,这家伙缺乏诗人的气质。看见一树花,他不去联想青春啦、爱情啦,倒去细看花蕊,研究什么雌雄同花异花;看见一只鸟儿,他不去联想蓝天啦、自由啦,倒去调查它的古名和洋名;某处风景绝佳,大家都醉了,他一点儿也不醉,倒去观察山林的滥伐和水质的污染;游泳,他只觉得很好玩,一点儿联想不到风浪与拼搏;爬山,他只觉得太累,一点儿也联想不到崎岖与攀登……诗人的气质嘛,就是疯疯傻傻、如梦如醉,他缺乏的正是这个。
看这家伙怎样写诗,实在有趣。他在一张废纸上面涂涂抹抹,一句句地慢慢拼凑,一字字地缓缓雕琢,真是老牛拉破车;嘴里还要嘟嘟囔囔,就像和尚念经,听了叫人心烦;又常常停下笔查字典,一点儿也不爽快。这样磨磨蹭蹭,冷冷静静,斤斤计较,还有什么灵感?我的经验乃是写诗必须铲除理智,消灭逻辑思维,只用形象思维,昂扬主观战斗精神,进入狂迷状态,一气呵成,势如长江大河,直泻千里,绝对不能拖拖拉拉,误了灵感,尤其不能改来改去,失了灵气。用字妥不妥,造句通不通,又不是中学生作文,管它做啥?
总而言之,这家伙不是写诗的料。
最讨厌的是这家伙写诗写文常常死死抓住一个问题不放。诗嘛,能给读者以美感享受就行了,何必去说政治。什么叫“美感享受”呢?就是读了心头觉得舒服,好比夏天吃冰糕,冬天吃狗肉。他写的那些诗老是纠缠旧账,还夹杂着个人怨气,不但毫无美感享受可言,而且在方向上大成问题。这是向后看呀,不好!何况忧国忧民根本不是诗人的事,忧患意识乃是闭锁性的落后意识。多讲艺术吧,宁效李白之飘逸,勿学杜甫之沉郁。你看人家李商隐的《无题》诸篇,多妙!
说到诗风,这家伙极顽固。人家都在更新观念,纷纷地“现代”了,他还在弄传统,讲求形式节奏之美和音韵平仄之美,要求易懂,要求朗朗上口 ,真是见鬼!我相信年轻人绝不愿意读他的诗,历史将淘汰他,无视他。
这家伙最怕我。每次去看他,他都躲入镜子,和我对骂,就是不敢出来。
(摘自《独白——中国名人自画像》,有删节)
本文构思新颖,堪称自画像的散文佳作中的一绝。全篇紧扣主标题“这家伙”行笔,语调诙谐,文势跌宕,表现出“他”作为一个时代诗人,一个社会角色的独特个性,“他”既具有强烈的忧患意识,又不乏坚韧的担当精神,真不愧为诗坛铁骨铮铮一战士!
然而,文章副标题分明昭示着“流沙河自白”,但字里行间尽叙“他”之事略,而丝毫未着“我”之色彩,是不是文不对题呢?其实这正是作者的匠心所在。“这家伙最怕我。每次去看他,他都躲入镜子,和我对骂,就是不敢出来。”让人恍然大悟:原来文中的“我”代表当代诗坛持世俗观念的人,而“他”才是作者自己;两者见解迥异,形成强烈对比,烘托了作者的鲜明形象。文章拟己为“他”,易人为“我”,从旁人的角度观察自己,如此避实就虚,巧变视角,使得奇境大出,令人读罢不禁拍手称赞。
距 离
◎叶 倩
“嘭!”沉重的带门声夹杂着不满的情绪,分明在向我抗议。孩子她爸也只能靠在床背上沉沉地叹息。纵使有千个委屈,万种理由,在这个寒夜里,我也只能压在心头,一直缄口不语。
就因为我是孩子的后妈,所以她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我们母女之间产生了一段山长水阔的距离。
渐渐地,孩子她爸均匀的鼾声在空荡的房间回荡起来,我却翻来覆去始终难以入睡。隔壁房间的灯还亮着,我知道,她害怕黑暗,这是她——那个可怜而又倔强的孩子的习惯。此刻,她睡着了吗?她是否在为我刚才与她的一场“战争”作总结?唉!我根本就不想这样,她肯定不知道我在深深地反思。
一缕风从窗外悄悄地溜了进来,沉寂中传出几声响动。是什么声音?我打了个冷战,不由得紧了紧被子。隐隐又是一阵阵咳嗽声,细细的,好像从她那边传来的,不会是她吧?怎么回事?“咳咳……”越来越清晰,的确是她的声音,孩子,你着凉了?
我披衣起床,站在她的房门前,我却不知道是否该推开这扇门,里面的一切对于我来说太陌生了。门上那张纸条依然刺眼:“闲人免进!”屋外,一阵阵冷风把院子中的大树摇撼得簌簌作响,仿佛在提醒我,房间的主人并不欢迎我。
进去?我真没有勇气。回去?我又怎能这样麻木。我徘徊着……房间里的人似乎拼命地压抑着咳嗽声,我矛盾着的心也按捺着,5秒,10秒,15秒……再也容不得我多想了,孩子的身体要紧,强烈的责任感驱使着我应该立即作出正确行动!
我战栗而坚定地推开了房门,被褥的轮廓告诉我,她背向着里面,蜷缩着身子。一股股冷风直往我衣缝里直灌,我不由得一阵阵哆嗦。哎!这个小丫头,这么大的人了,晚上睡觉连窗户都忘记了关,真粗心——不,也许她是在跟我赌气。我赶紧扣好窗门。
咦?她肩头的被子快滑落了,我又小心地帮她掖好,睡相怎么这样差呢?哦,还有枕头,斜斜的,我拽了拽,唉,上面被泪水沾湿了一大片!她刚才痛哭了……我更发现她的睫毛好像微微颤动了一下,或许,她还没有睡着,她不过是用她最可怕然而又最无助的方式抗拒我。一直以来,她在我面前都很倔强,而实际上很脆弱。在她的心目中,大概这世上只有她的生母才会关爱她!而我……我不禁鼻子一酸,泪水汹涌地滚落双颊。
轻轻地带严房门,我觉得自己像是完成了项重大任务,心情比刚才平静多了。侧窗外射进一束银色月光,更使这个夜晚显得分外静谧。
孩子,愿你做个幸福的美梦!我缓缓上床,默默念叨。
孩子,我们的距离何时为零?我殷殷期待,久久不眠。
以“距离”为题的叙事性文章在各种报纸杂志上几乎屡见不鲜。它们大多以“我本人”的角色切入,叙写“我”与周边人物产生的情感纠葛;或者以旁观者的身份观察,刻画人与人之间存在的矛盾。此类文章,尽管扣题严密,语言优美,流光溢彩,但是终究难以消除读者的“至今已觉不新鲜”的审美疲劳。本文则独出心裁地变换视角,将“我”定位为“后妈”而不是“女儿”,以“后妈”的行踪贯穿情节的始终,以她的眼光折射出母女的隔膜,让她的心理得以淋漓尽致的展示,从而成功地塑造出一个善良温厚的母亲的形象。全篇构思新颖,开合自然,描写细腻,情感真挚,给人“惊鸿一瞥”的美感。假如作者步人后尘,将自己定位为“女儿”,从“女儿”的立足点出发叙事抒情,就不能拉近与读者之间的距离,收到出奇制胜的效果。作者的成功启示我们:有了好的题材、主题,还须有最佳的突破口,才能打造出新颖别致的作品;反之,即使遣词造句的功夫不俗,也只能写出老生常谈之篇。所以,巧换视角,确实不失为创新的妙技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