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后之春节：多年后几多念想？

谈乐炎

00后，也称千禧后、双0后，是指2000年1月1日00时00分至2009年12月31日23时59分出生的新一代中国公民。对新生代00后来说，春节是否如人们回忆中的弥足珍贵，是否还是“人生很重要的一场仪式感”。多年后，春节对于他们还有多少回忆的几率？

“你们今年不回来就永远别再回来了。”说完这句话，11岁的林小朗“啪”地挂上了电话，一团怨气在他心中蔓延，林小朗随脚踢走了一个翻斗玩具车，一个3岁左右模样的女娃急吼吼去捡，奶声奶气的“埋怨”：“爸爸买，哥哥坏。”

而在林小朗眼里，真正的“坏人”是亲爹亲妈，就在刚刚的电话里，远在广州打工的爸爸妈妈告诉他——春节不回来了。来不及听后面的“解释”，这位来自四川南充山区的小小男子汉，早已泪流满面。不过这样的局面只维持了五秒钟，门口小伙伴们的一声呼喊，让林小朗迅速地抹去了泪珠，一起“掺合”进去的还有鼻涕以及手上的泥巴。

此时千里之外的北京，雾霾漫天。坐落在某购物中心的艺术培训班里，10岁的陈小薇正在学习着陶艺，泥浆穿过她的指尖溅射出优美的弧度。透明墙外，妈妈正为陈小薇的花脸捏把汗。购物中心里巨幅促销广告从天而降——迎新春品牌童装满1000送200。这一天是2015年1月11日，离2015年农历春节还有38天。

就在那天，浙江舟山的冯凯正在妈妈的监督下“阅读”散文名著。这位一直心不在焉的14岁的小伙，居然被冰心的《春节》所吸引——“我看见母亲系起围裙、挽上袖子，往大坛子里装上大块大块的喷香的裹满‘红糟的糟肉，还有用酱油、白糖和各种香料煮的卤肉，还蒸上好几笼屉的红糖年糕”，他第一次觉得春节是一个让人如此垂涎欲滴的节日。

在一个人关于童年的回忆里，春节必定是浓重一笔。它绵藏着人生最初的甜蜜与傲娇，那时的年华，恰如林小朗、陈小薇、冯凯般天真烂漫。而对于这些童年的“主角”——新生代00后来说，春节是否如人们回忆中的弥足珍贵，是否还是“人生很重要的一场仪式感”。多年后，春节对于他们还有几成回忆的几率？

最好的礼物——最熟悉的“陌生人”？

每到临近春节，那条延伸村口的小路总能看到林小朗的身影，从1米2到1米6，这个少年逐渐高大强壮，而三百米路却越走越短，伴随而来的，是越来越早的失望。林小朗一岁时，父母就到苏州打工，在一家民营电子公司里，夫妻两人干了整整十年，却只在春节回了三趟家。林小朗清晰地记得，上次父母回家是2012年春节，他们带回了六个月的妹妹，初八过后，家里就只剩他、妹妹和奶奶。

大多数时候，林小朗和其他男孩一样顽皮开朗，在田野里蹦跑嬉戏，河塘里捕鱼捉虾。相对于大城市的孩子，他有着更为“自由”的童年——没有父母在身边，意味着没有严厉管教，他那年近七旬的奶奶，对一对孙儿更是万般宠溺。林小朗在一段时间内很享受这样的无拘无束的日子，可是时间长了，他开始想念起父母，特别是8岁时肺炎住院的那段日子里，脆弱的林小朗只想躲进父母的怀抱，奶奶告诉他——春节，爸爸妈妈才能回来。

林小朗关于春节的记忆就是这样——空气中弥漫着腊肉香味，他骑在爸爸的肩头一家人逛庙会，一得意忘形，口中的糖葫芦就掉落在地上，炮竹声、喧闹声混为一体且渐行渐远。春节，于他而言，如梦境般幸福虚幻，但父母总会给他算一本现实的账，春节回去一趟将会花去两月薪水，如果留下来加班，还可以得到比平常多三倍的钱，而这笔钱可以给他和妹妹以及奶奶更宽裕的生活。

林小朗回忆春节的频率开始减少，他理解父母的苦衷，也不想给自己太多的空欢喜，他开始变得沉默并且不可避免地心生怨念。林小朗和父母的通话时间越来越短，每到这时，电话那端的母亲总是泪如雨下。

林小朗总是这样安慰自己，即使春节父母回来了又怎样？——邻居有一个两岁的小姑娘，也是长期和父母分离，好不容易春节团圆，小姑娘却因为陌生对爸妈心生“恐惧”，培养七天感情愿意喊人了，父母又踏上了南下打工之路。对于这种昙花一现的团圆，林小朗不再渴望，春节对于他，有一种不可言说的疼痛。

林小朗只是中国众多留守儿童中的一员，他们是一群以00后为主体的新生代大军。2012年9月，教育部公布义务教育随迁子女超1260万，义务教育阶段留守儿童2200万。春节对于他们，是通向村口的念想，是和最熟悉的“陌生人”相见，只有借助春节这个传统“仪式”，他们才拥有真正意义上的完整家庭，然而“仪式”终究束不住父母离开家的步伐。多年后在他们记忆力里，春节是否会如糖葫芦般的滋味——甜蜜的相见，终究还是酸楚的离别。

得到的 失去的

“让作业见鬼去吧！”陈小薇说出这句话时，妈妈着实吃了一惊，一直蝉联“三好学生”的女儿怎会如此放言。陈小薇的理由很简单：“没有人生来就喜欢天天写作业的，过年，就是不用学习。”

陈小薇对春节的理解，引来众多00后的呼应——“我要和爸爸去什刹海滑冰”、“我必须看一天《海贼王》”、“我要把‘恐龙危机打通关”、“我要把同学都邀请来家”，每一种理解都与“学习”绝缘，同样也和“春节”不沾边。

在众多00后眼里，春节是人生的港湾，因为一年当中他们只有这个机会可以“堂而皇之”拒绝学习。除去春节这几天，陈小薇们都面临着繁重的学习压力——做不完的作业、考不完的测验、密集的课外辅导班，老师的谆谆教诲、父母的殷殷期盼，让这些少年奋发向上，同时他们也有不堪重荷的时候，每次看着陈小薇们拖着称重的拉杆箱书包走进校园，家长们也会暗自心疼好久，可是“人生不能输在起跑线”的信条又让家长们狠起心来。

更狠心的是，大人们对于00后的压岁钱是一掷千金，以致一些00后有些麻木了——陈小薇的压岁钱已经累积了10万元，妈妈都帮她存银行，其中一部分还买了回报率较高的理财产品。平时陈小薇在物质要求上家长是有求必应，而且儿童节和圣诞节都会得到礼物，所以压岁钱对她而言只是个“数字游戏”，这就使得在这些00后眼里，给压岁钱不再是过往那种“人生仪式感”很重的事。

大年初一，冯凯被父母“提溜”到爷爷奶奶家拜年，两老用刚拿到的退休工资给他包了个压岁红包，刚塞到冯凯手里，却被他挡了回去：“先告诉我你们家的WiFi密码是多少，我要到微信群里抢红包。”在很多拜年场合里，你都可以看到一些00后盯着iPad屏幕、戴着耳机，在虚拟的世界里天南地北拜年，却没有注意到身边亲人渴望交流的眼神。

在广州某电视节目录制现场，教育专家提问“小朋友们，遇到问题，你们一般都问谁？”出乎大家的意料，众多孩子的答案并不是“问爸妈”，而是异口同声回答“上百度”、“上网”。作为与中国互联网同生同长的00后，他们衣食无忧，却背负着前所未有的学习与竞争压力，同时也最早感受到互联网的浩瀚与便携。春节在00后心中，不再有“肥滋滋”的美食念想，却能让他们暂时摆脱“学生”的身份去“任意妄为”，而那区区几百包含深意的压岁钱，终究抵不过那无限魅力的虚拟世界。

年味，不再较劲后的长大

你知道00后团体TFBOYS么？

新浪网2014年6月的一项调查引来了28386名网友的关注，其中11595人表示自己是从微博、贴吧、论坛里知道这个团体的。但却有11450人表示此前关注娱乐但从不追星。

这三个还在读初中的00后成为2014年迅速蹿红的新偶像团体，其中队长王俊凯生于1999年，另外两个成员王源和易烊千玺都生于2000年。王俊凯发了条关于写作业的微博，写了几句考试前很紧张的抱怨，随即引来27万次的转发，粉丝们还纷纷在评论中给他总结复习提纲、划重点。

00后们已经准备好了冲上舞台，他们与成人世界的语法开始有了隔阂。

年初一小辈们开始自己的活动，陈小薇拿着手机开始K歌，“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还没唱完，脑袋上就被太爷爷狠狠地打了一“丁弓”，原来按习俗，初一绝对不能说“死”、“不”等不吉利的字，陈小薇又犯了忌讳。

陈小薇的70后父亲陈岩开始觉得，要让00后在春节里找寻到他们这代人记忆中的年味，实在有些勉为其难，00后多为独生子女且自我、崇尚自由，对于传统节日习俗知之甚少，或者根本不屑去研究，这并不是00后的价值观发生质变，而是时代的前进，必然会冲击原有生活方式，年味亦是如此。

湖南卫视播出的亲子户外真人秀节目《爸爸去哪儿》连续两季吸引了无数80后父母的眼球。正是在这个节目中，人们发现了80后与00后之间的代际问题，还有城市孩子进入农村环境后的种种不适应状态。但更多的是，人们会发现00后观察世界与处理问题有着自己独特的方式，而且他们正试着接受传统。

让陈岩感动的是——清朗的夜空下，女儿捂着耳朵看着激情崩裂的炮竹，露出了久违的畅快笑容，这让他想起了曾经的花样年华。

故乡遥遥，年味沉香。在春节气息越来越淡薄的今天，很多70、80后试图去拾捡春节的记忆——浓浓的炮竹味、米牙糖的焦香、父辈亲手写的对联、新衣服……，这一切都与故乡有关，于是带上00后，去故乡过年成了时尚的风气。

有一年，陈小薇父母带她到山东太爷爷家“守岁”，按照传统习俗除夕晚的饺子是少不了的，山东很多地方的习俗是不仅每个人碗里要盛满饺子，还要多盛几碗寓意人丁新旺。陈小薇觉得碗里的饺子明显超量，就当场要求“退货”：“现在流行光盘行动，不能浪费”，老人一下子收起了笑容：“过年吃不完就是要剩，哪有退出来的道理。”

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米德曾说过，“现代世界的特征，就是接受代际之间的冲突，接受由于不断的技术化，每一代的生活经历都将与他们的上一代有所不同的信念”。

正在成长的00后们不会理会那些陈腔旧调，哪怕他们的父母费尽心机将他们送到国学培训班里重读《大学》、《论语》。

节日给他们的神圣感正在下降，灯光下冯凯读到了那句——“元宵节过了春节也就真正地结束了。我们默默地听着，看着天井里那些灯笼的星星余烬，恋恋不舍地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寂寞之感，上床睡觉的时候，这一夜的滋味真不好过”，他真想和冰心奶奶握手说——您的作业也没写完吗？

2013年上海的一项调查显示，“00后”具备12个鲜明的特点：“关注社会，体验人生，体味生活”、“很自信，有个性，富有创新精神”、“有独立的见解”、“希望社会讲诚信”、“追求纯真、质朴的爱情、亲情和友情”、“内心存善良和希望，有感恩与敬畏之心”、“信奉宽容和理解”、“懂得欣赏”、“思索自己未来的发展方向”等等。

千禧一代正在确立自己的价值观，他们的春节记忆将注定与父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