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人的疗养院

赵谦

1.乡领导的关注

今天一早，王家湾的村会计慌里慌张地找到村主任王云平，说：“昨天乡长找你，你手机关机，打到我这里来了。”王云平问：“乡长找我什么事啊？”

会计说：“是关于咱们在县城里建疗养院的事情。”王云平心里咯噔一下子，这事才行动没多久，怎么传得这么快呢？要是乡长阻止的话可就麻烦了。他两眼紧盯着会计，会计忙摆摆手为自己撇清：“这可不是我说出去的啊！你想想看，咱们搞这么大动静，人多嘴杂，上面不知道才怪呢。”王云平想想有道理。可是该怎样应付乡长呢，他急得在屋里团团转，后来一想，是祸躲不过，还是走一步说一步，见机行事吧。于是就和会计一起去找乡长。

没成想来到乡里，乡长超乎寻常的热情，握住王云平的手不放，说道：“你才上任短短两年，就这么有干劲，不光核桃种得好，增加了村民收入，竟然还在城里建了个疗养院。别说在咱们乡里，就是全县，乃至全市都独此一家，说明你们的新农村建设和精神文明建设走在了前列。这个典型我们肯定要树的。”

王云平一脸愁苦，刚要说什么，乡长告诉他从今年开始，乡里要对选出来的先进发奖金的。这倒是王云平没有想到的，以前顶多就是发个奖状什么的，不当吃不当用的。“奖金是多少呢？”他急切地问。乡长呵呵笑着说：“不多，但也不算少，八千。”王云平一听乐了，冲会计会心地一笑。

乡长亲自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热茶，然后告诉他们，正因为有了奖金，所以今年的先进竞争非常激烈。

王云平一听就迫不及待地介绍道：“我们在市里的一个漂亮小区里，买下了一栋别墅，让我们村的老年人和一部分特殊人群定期去疗养……”

乡长点点头，说这个创意很好，我们这些富起来的乡下人也可以享受一下市里的高档生活了。然后乡长把话题一转：“不是我在这里批评你们，做了这样的大事都不懂得好好宣传，过去那种酒香不怕巷子深的陈腐观念要好好改一下了。所以你们这几天就别回去了，在这里把材料好好整一整。我要往县里报呢，争取弄个先进，给咱乡争光。到时候肯定还会有奖金的。”这些话把王云平和村会计听得热血沸腾。

“我叫个人来帮助你们，一定要弄出水平来。”乡长打了个电话。一会儿进来个小伙子，见着王云平和村会计就叫叔，他俩定睛一看，这不是本村的王晓文吗？这孩子有出息，考上了名牌大学，大学毕业后，分到了乡政府工作，写得一手好文章。

不过王云平迟迟不说话，还摆出一副要走的架势。乡长问他怎么了，有什么要紧的事吗？他这才吞吞吐吐地说：“乡长，我们的疗养院虽然买下了，但还有不少问题要解决呢，这都到年底了，我们想开春就让老人们住上。目前连床铺还没有着落哩。我得赶紧去化缘啊。”乡长说：“你就哭穷吧。买得起马还能配不起鞍？我知道你这是在变相跟我要钱，要在平时，我可不能给你开这个绿灯，这次是特殊情况。这样吧，为了节约时间，这问题乡里给解决，你报个数，看需要多少。”王云平这才如释重负。

他们三人来到乡会议室。王云平把门一关，对王晓文说：“孩子，你是不是王家湾出来的？”王晓文点点头，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王云平说：“这就好，你今天就使出吃奶的劲儿来写，把你这些年喝的墨水都吐出来，一定要把县领导感动得以泪洗面。否则别怪叔不认你了。”

王晓文没想到事情有这么严重，但还是很痛快地做了保证。会计担心地问：“这行吗？咱可能不吹得太过火了啊。”王云平说：“没事，出了问题乡长给咱顶着呢。再说了只要领导们不到咱村里来调查就成，他们现在都把眼睛盯着城里的疗养院，哪还顾得上来村里呀。”

王晓文感觉比在大学里写论文的时候压力还大。他开动脑筋，把学到的本领几乎都用上了。村主任提供材料，他负责构思，从乡亲们的期盼到积极捐款;从决策内幕到选址和建设，从过去的不足到未来的辉煌……他写得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并加进去很多感人的情节。稿子几经修改，乡长看了很满意，就作为今年的一项重要工作送到了县里。果不出所料，几天后，乡长就打电话给王云平，让他到县里去参加座谈会。去之前，王云平跟村会计合计了一下，看疗养院里还差什么，好张口跟县里要。

2.县里的关心

乡长带队来到县里，王云平和村会计还是头一次见着县长。领导们坐满了大半个会议室，虽然有点紧张，但是因为有乡长在，一会儿也就冷静下来了。先由乡长发言。乡长讲了今年带领大家致富奔小康的事情，主要是把王家湾好好表扬了一番。

之后，县长边看乡里报上来的材料，边问了不少问题，口气里充满了质疑。王云平是有备而来，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当县长问建疗养院的资金来源时，他说：“这都是村民自愿捐的，村民们积极性很高，根本不用动员。”县长点点头，夸王家湾的干部有办法、有魄力。县长又问起疗养院的运作模式，王云平回答道：“目前疗养院规模还不算很大，每次只能住二十来个人，所以我们打算让需要疗养的人每个月轮换一次。”

县长总结道：“这件事比较新鲜，也非常有意义。王家湾在总体还不算很富裕的情况下，能拿出钱来建疗养院，充分说明你们弘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敬老爱老。所以县政府打算往市里报，一来可以扩大我们县的知名度，二来呢，也可以争取政策支持，这样我们就可以在全县推广你们的做法。不过你们需对材料重新加工整理，要图文并茂，要有真情实感，我可以调派一个人来帮助你们。”

县长刚说到这里，王云平大着胆子插话：“不用另派人了，我们乡里的王晓文就可以胜任，您手里的这个稿子就是他写的，我们回去再把材料好好充实一下。”乡长也附和说是这样的。县长就同意了，然后提了一些具体要求。县长又说：“这件事情，各部门要全力支持，帮助王家湾把这个疗养院建好，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随时找我。”

按说会开到这里，也就该结束了，县长这也是个客套话。可是王云平却真的站起来提要求了，他首先说了一通冠冕堂皇的话：“有了县里的支持，我们的疗养院一定会越办越好，我们目前的困难就是缺少一辆车，要是天气暖和还行，要是天冷的话，老人可就遭罪了。”县长先是一愣，然后问你们原打算坐什么车啊。王云家回答：“要是没有县里的支持，乡亲们只能坐拖拉机。所以最好能给加个……”

县长没有等他说完就表态了：“这个困难好说，我们会后再研究研究，争取给你们拨一辆大面包。”

这个表态把他吓了一跳，他本来想让县里出钱给拖拉机上加个钢架结构的棚子呢。

出来后，村会计埋怨说：“咱不是商量好，让县里给每个房间配一台电视机吗？”王云平说：“我临时改变主意了。你也不想想，咱们村里人哪里会这么享受呢，到时候咱们只在一个大房间里放个大电视就行了。只有解决了交通问题，我这心里才踏实啊。”

王云平跟乡长汇报道：“县长让咱充实材料，需要拍些照片，所以得赶紧把床铺配齐。”乡长就打电话进行布置，不到一天工夫，连床带被褥就送到了疗养院的各个房间。王云平带着王晓文来到位于县城中心的疗养院。王晓文看这个小区环境真美，小桥流水，鸟语花香，绿树掩映，完全适合疗养。他禁不住为村主任的选择叫好。他们给每个房间都拍了照片。又回到村里，拍了几个老年人咧着嘴笑的镜头。忙了三天，才把材料整理好，县长连着看了两遍，说可以送市里参加一年一度的“感动全市的十件事”评选活动。最后县长带着各位领导来到疗养院参观指导，看着优美的风景和一个个整齐洁净的房间，非常高兴，一再指示，过了年一定要准时入住。王云平又小心翼翼地跟县长说了车辆的事情。旁边的一名副县长当场表示这几天就落实。

3.事情搞砸了

村会计害怕了，问道：“咱们这件事情是不是弄得有点过了？县里要把材料报到市里去，王晓文这孩子跟着你别的本事没有学到，倒是学会吹了。要是这么整下去，弄到北京去看你怎么收场。”王云平也禁不住有点顾虑了，不过王晓文倒是安慰他们说：“叔，你们怕什么，比这水分大的事情多着呢，再说咱们是实实在在建了疗养院啊。”王云平一听也是，说：“开弓没有回头箭，要做就做到底吧。弄来钱才是硬道理啊，真要出了问题，我一个人顶着。”

刚进腊月，县里许诺的大面包就开来了，尽管是一辆不知道哪个部门更换下来的旧车，但也让村民们高兴得不得了。有了这车，村民们去疗养就不怕风吹雨打了。

这天，乡长又打电话来，向他们报喜，说王家湾被选为全县的先进单位。“有奖金吗？”王云平先问。乡长笑着说：“你怎么老是提钱呢，别那么俗好不好。你放心，钱是少不了的。不过，你要提前准备一下，领奖的时候，要发表感言的。”放下电话，村会计问：“你到底敢言不？”王云平一拍胸脯，说道：“怎么不敢啊？只要能弄来钱，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敢。要是真弄到市里去，我一定会说服市里，把咱买别墅的钱给报了。”

好在有王晓文的帮忙，发言稿很快就写好了。有三千多字。到了领奖的这一天，王云平精神抖擞地站在讲台上，讲得流畅而富有感情，他不知道，台下的村会计却闯下了大祸。

原来，中午的时候，村会计想到反正下午也没有自己什么事，就痛痛快快地喝了瓶酒。当王云平在台上“敢言”的时候，他跟王晓文就坐在台下第二排，一阵噼里啪啦的鼓掌过后，他往前排一看，这不是县长吗？县长也正好回头看见了他们，就问王晓文：“你也是王家湾的吗？”王晓文连忙说是。县长又问：“年后你父母也来疗养吗？”王晓文正要回答，旁边的村会计说：“他，他父母还轮不着，不过他的小叔叔已经排上号了。”

县长一听，感觉很奇怪，问这是怎么回事。王晓文拉他的胳膊，示意他不要乱说，可是村会计根本不理会，而是拉着舌头，说道：“县，县长，您可能还不知道吧？我们之所以在县城里建个疗养院，是因为这两年王家湾的癌症病人太多了。我们村后的那条河一路接纳污水，臭气熏天，所以，所以我们就把老人和病人拉到县城里疗，疗养。我们决心，就是砸，砸锅卖铁也要让这部分村民来这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县长听了，脸一阵发白。

看着台上口若悬河的村主任，王晓文连哭的心都有，想完了，完了，这下无论如何也感动不了市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