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两戎：唐代天文学家的地理观念

唐晓峰

唐朝高僧，天文学家僧一行，提出过“天下山河两戎”的观念，后来有人按照这一地理观念编制成地图，在《中国古代地图集》中收录了两幅宋人编制的“一行三河图”。第一幅是北宋税安礼撰《历代地理指掌图》中的一幅，称作《唐一行山河两戒图》，这幅图是现在所知最早的一行山河图。另一幅是南宋唐仲友撰《帝王经世图谱》中的一幅，称《唐一行山河分野图》。宋人的《历代地理指掌图》与《帝王经世图谱》所选地图，都是要表现上古至宋代各个时期最基本、最重要的地理特征或地理观念，“一行山河图”列在其中，说明作者对它的重视。

《新唐书·天文志》说明了僧一行的“山河两戎观念”：天下的山河分成两个大系——这两个山河大系，又是分割华夏与戎狄、华夏与蛮夷的两条地理界限。其中，两条山系是僧一行的主观构建。北面的一条叫“北戎”，是“胡门”，作用是“限戎狄”：大致是从西部的积石山开始，向东到钟南门北侧，过黄河，顺着底柱山到太行山，再北上过常山的西侧，最后接上长城，沿长城向东，直达辽东。南面的那条叫“南戎”，构成“越门”，作用是“限蛮夷”：大致从西南的岷山开始，向东到终南山南侧，过华山，难后向东南，过桐柏山，逾江、汉，到衡山之南，再向东到福建中部。

而北河（黄河）、南河（长江）的走向是确定的，僧一行不必，也不可能另外创造一种走向，而只能因其自然走向加上一些说法，如北河、南河分别经行雍州、梁州的边界，因而也有界华夏（九州）的意义。

按照一行的说法，终南山一带为“地络”（即地理大枢纽），北戎、南戎、北河、南河均会于此。而“南北山脉皆会于太华（华山）”，这就大大突出了关中地区在天下的中心地位。

作为天文学家，在一行的星野思想中，天星不仅要配州郡，也要配山川。他在两戎说里只是将天下山河做了更为概括的主观整理。启发一行将天下山川脉络以两戎、两河而东西贯之的，还有天穹银河（云汉）的形象——这恐怕是一个关键。《新唐书·天文志》中“观两河之象，与云汉之所终始，而分野可知矣”，这正是一行的观点。

正是传统的星野观念，导致天文学家僧一行推演出一套地理模式。然而，一行在紧握“天垂象，地成形”的信条时，又不可避免地携有浓厚的人文风气，这仍是一种传统。在星野学说中，春秋战国时期所盛行的社会人文地理格局，是对应天星的基础，所以列国的名字几乎成为永恒的星野语言。同时，春秋战国时期所盛行的“华夷之限”的观念，也渗透到星野思想中。一行在其山河两戎模式中，同样加上了华夷之限的解释。他的两条山系走向的确立，显然是依照两周时期奠定的华夏地域轮廓而勾画的。这条经典界限虽然以一种新的形式（两戒、两河）进行重新强调，但界限本身不是一行的创造。一行所选择的界限标志，如王屋、太行、常山、赛垣、梁州等，也都不是新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