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海的日子

张系国

“你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哪里？”

出其不意被人问到这个问题，他不禁一愣。

“对不起，我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你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哪里？”

他抗议道：“怎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不是我们故意问奇怪的问题。”电话里的女子解释道，“你加入我们投资网站成为会员时，自己选择了三个问题并且提供了答案，这样日后再来交涉事情就有凭据。问题和答案都是你自己选的，并不是我们帮你选的。”

有这样的事情？加入这个投资网站不过是一年前的事，怎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哪里？这个问题其实很好。他的答案应该是顺理成章的回答才对。他绝不会故意选择刁钻古怪的问题来考自己。最顺理成章的回答应该是……

“海边。我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是海边。”

“不对。”电话里的女子说，“你还有两次机会。”

那边一副幸灾乐祸的声音。她一定常常玩这游戏，并且乐此不疲。他明明最喜欢看海，为什么不对？是了，他设定答案时一定考虑到答案应该非常明确。海边可能在任何地方，不够明确。所以应该是城市的名字。

“基隆。我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基隆。”

记忆逐渐清楚了。念书的小学在山边，只要一有机会自己就跑到港口去看海。后来他离开这多雨的港口，还常怀念看海的日子。

“不对，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也不是基隆？对，当然不该答基隆，是他自己笨。他住的地方就是基隆，所以答案不可能再是基隆。还该再具体一些，讲出是基隆的什么地方。

“港口。我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基隆港。”

从学校沿着岸边走到港口，不久就会看到水上饭店。记忆里的水上饭店非常豪华，还有穿制服的水兵守卫通往轮船、挂着红绿小灯的吊桥。

“对不起，”电话里的女子说，“既然你无法证明你是我们的会员，我们不能给你提供任何服务。再会。”

“等一等。”他急着说，“我再想想，一定可以想出来。鱼市场，我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基隆的鱼市场。”

对，一定是鱼市场。从他家沿着中正路，只要走几步路就到了鱼市场。前晚不知为什么还梦到鱼市场，梦到一篓篓活蹦乱跳的鱼，梦到海狼拉森，梦到自己比海狼拉森还要苍老。

但是太迟了，她已经挂断了电话。想不到今天心血来潮和这个投资网站联络，居然和活人讲上了话，真是难得。可惜他完全猜不出答案，不知道一年前的自己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设定这个奇怪的问题。

再想想，不免悚然一惊。如果连和一年前的自己沟通都有困难，又怎么能期待人和人沟通无间呢？

（留 痕摘自台湾《联合报》2015年1月1日，邝 飚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