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宏
(西华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四川 南充 637002)
晚清童生群体生活实态考察
——以《南部档案》为支撑
李庆宏
(西华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四川 南充 637002)
摘要:清代,最底层科考士子童生作为失语者比附在科举行伍之列。大多数童生终其一生都难以仕进上达,学界对失语者童生关注不够,如何使失语者童生发出声音显得必要。《南部档案》中童生档案卷宗较多,从籍贯、住地、年龄、生计职业等方面可深描出晚清南部县童生群体生活的实态,同时对认知晚清南部县地方知识大有裨益。
关键词:童生;《南部档案》;生活实态;晚清
童生,也称儒童,在清代是指应考生员之试者。无论年龄大小,壮艾以至白首之老翁,凡入试者统称为童生[1]。童生有文童、武童之别,唯有通过童试(县试、府试、院试)方能成为生员,清代生童一般也联称。囿于史料,学界对清代童生专文研究较少①。幸《清代南部县衙档案》(以下简称《南部档案》)保存有童生案件信息卷宗,为丰富童生研究提供了便利②。本文拟以《南部档案》户、礼、工三房童生档案为主要史料,通过分析童生籍贯、住地、年龄、生计职业来考察晚清南部县童生群体的生活实态。
一、《南部档案》所见童生档案分布情况
《南部档案》是目前国内时间跨度较长、较为系统完整的清代州县地方档案。时间跨度从顺治十三年(1656年)至宣统三年(1911年),共保存档案18 186卷、84 010件③。《南部档案》分吏、户、礼、兵、刑、工、盐七房归档,已成功入选第二批《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名录》。
《南部档案》中除吏房外都保存有童生档案,其中礼房占据份额最多,超过60%;户房其次,超过17%。这种分布状况既与童生身份相关,也与清代南部县户、礼房执掌关联,在此不赘述。
二、《南部档案》三房所见童生信息
本文侧重以《南部档案》户、礼、工房所见童生案件卷宗为主要史料,对晚清南部县童生群体生活实态进行微观论证与实证研究。通过统计童生籍贯、住地来管窥晚清南部县基层组织与市镇网络形态,同时通过统计童生年龄、生计职业来分析晚清南部县童生仕进正途之艰难及可能之出路。
现将《南部档案》户、礼、工三房档案状词所见童生信息如姓名、籍贯与住地、年龄、生计职业等列于表1。
三、晚清南部县童生群体生活实态
(一) 童生与地方基层组织
清代南部县共有十乡,即积上、积下、临江、崇教、金兴、宣化、政教、富义、永丰、安仁乡[2]236。南部县城共有四门,治所在今南部县城所在的南隆镇[3]。从表1看,童生籍贯为金兴乡9个、崇教乡8个、积下乡5个、积上乡4个、政教乡3个、安仁乡3个、临江乡2个、永丰乡2个、宣化乡2个、富义乡1个,南部十乡共计39个。另外,南部县城1个,南充乡1个,有13个籍贯不详(其中10个有住地信息,3个籍贯与住地均不明)。由童生籍贯可知,晚清南部县地方社会里甲、保甲等基层组织在维持地方秩序方面发挥着作用。南部县知县袁用宾颁行的《计开保甲章程十条》第一条便是:保甲编连之法,每十户为一牌,十牌为一甲,设一甲长;十甲为一保,设保正[2]227。
表1 《南部档案》三房童生信息一览表
续表
续表
注:无具体童生信息、与童试等有关的卷宗均不在讨论范围,故礼房只有24卷宗。
童生住地诸如新镇坝、石河场、炉溪场、黄连垭等地,均为晚清南部县市镇,在《南部档案》中常称为“场”。这些“场”根据县城所处方位,按东西南北分为四路,其中东路19场、南路20场、西路16场、北路25场,共计80场,而且绝大多数都有特定的场期[2]234-235。我们认为晚清南部县域场的划分凸显地方社会互动频繁与区域交流兴盛,各场场期的设定体现出晚清南部县域基层市场井然之秩序。施坚雅认为:“市场对于传统中国的社会一体化具有重大意义,它既与行政体系平行,又超出后者之上,既加强了后者又使后者得到补充。”[4]换言之,晚清南部县划分场与设定场期,既规范南部县域市场交易行为,又使南部县域基层市场社区稳定。
(二)童生与仕进正途
从表1可知,童生最大年龄者为临江乡的杨如梓(70岁),最小者为住老鸦岩的李春畅(17岁),其中还不乏富义乡王永昌(58岁)、崇教乡何申培(52岁)等岁数较大者。据张仲礼研究,童生考取生员的年龄不超过25岁,处于21~ 25岁这一年龄组人数最多[5]102-104。由表1可得超过25岁(包括25岁)的童生共计23名,占67%多(有确切年龄的童生共34名)。一方面反映出晚清南部县童试竞争之激烈,另一方面反映出通过童试难度之大。清初,府、州、县取进童生根据人文多寡、人口多少限定学额,且处于动态变化中。顺治四年(1647年)定:“直隶、各省儒学,视人文多寡,分大、中、小学取进童生。大学四十名,中学三十名,小学二十名。”[6]154顺治十五年(1658年)题准:“直省取进童生,大府二十名,大州县十五名,小学四五名。”[6]154康熙九年(1670年)题准:“各直省取进童生,大府州县仍旧,中学十二名,小学或八名,或七名。”[6]154但在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之后,府州县考取童生则无定额。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议准:“州、县、府考取童生,不必限数,照常送考。”[6]77然而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的议准并没有得到很好的遵守。雍正二年(1724年)遵旨题准:“四川省之嘉定州,照副学额,取进童生二十名。……成都、阆中、南部、遵义四县,改为大学,各十五名。”[6]214虽然南部县童生具体数量不得而知,但根据《南部档案》中的记载:“典印结为科考事。实结得县试取录卑县文童蒲天昌等七百名。中间不虚,印结是实。光绪二十八年九月二十二日。”[7]Q1-15-938可知晚清南部县童生数量在1000~ 1500名之间。这使“清代科举人口中的童生在每个县份的平均数量也不会少于一千人”[8],与“平均一个县童生数略高于1000人,肯定不超过1500人”[5]100的结论得到证实。在此假定南部县童生数量为1250人,可推算出雍正二年(1724年)南部县文童通过府试概率为1.2%多。
再据《南部档案》记载:“南部县儒学正堂加三级,纪录五次,黄、杨为牒请饬传事。案奉□□□,考取进文武新生宋荣清、王飞熊等各十九名……光绪十三年三月□日牒。”[7]Q1-9-865同样,在此我们仍然假定南部县童生数量为1250人,可推算出光绪十三年(1887年)南部县文童院试录取率为1.52%。因此,晚清南部县大部分童生终其一生都难以通过院试获得生员身份。
以上只是仕进正途的理论值,还不包括捐纳、恩荫等“异途”“杂途”而仕进的情况,如此,则南部县仕进正途概率还会更低。
(三)童生生计职业
童生作为最底层的士子,其生计职业情况如何,也是学界关心的问题。根据表1(除生计职业不详外,童生共39个),我们可知童生生计职业主要有五种,即:攻读应考以求功名(包括在院肄业,考取师范学堂)、训蒙糊口、担任公共职务、经商、务农。
晚清南部县最底层士子童生仍然热衷于读书参加科举(或是应考学堂),从事与文字相关职业(训蒙),对于担任公共职务、经商、务农则明显较少。
我们认为,攻读应考的大都是年轻士子,诸如文童何逢元(18岁)、文童李克春(22岁)、文童张玉波(24岁)等。应该说,虽然晚清南部县童生成为生员概率较低,最底层士子童生仍然将参加科举考试作为通达上层,改变命运的首选。童生在院肄业,还可获得一定的膏火银以补家用。因此,童生除非改业,否则不会长期脱离考试。
清代,社学、义学、私塾等蒙学教育官办与民办并存。蒙学是部分有能力读书者考取府州县学、参加科举考试的必要阶梯[9]。蒙学教育兴盛既为高龄童生糊口提供可能,也为童生边教边读以应科举提供条件。诸如文童何申培(52岁)、文童范国璧(44岁)、文童何子谦(36岁)、文童李文元(40岁)等都以训蒙为业。《南部档案》中提到的蒙学主要是通过学田局招佃生息、谷物掌放生息等形式筹资而设立义学(塾)与书院,品端学粹的童生既有通过自己设馆训蒙,也有被聘请为蒙师训蒙获得束脩。 “文童范守荣,范学田等为恳请设立义塾事。……约有三十余户各出谷物数升,注簿掌放生息,设立义塾。择聘品端学粹之士於附近僻静大罗垭设帐教读,致使贫寒子弟咸沾雅化,共沐春风,至岁奉束脩。……光绪二十一年八月初七日。”[7]Q1-12-873此例能够说明晚清南部县蒙学资金来源、蒙学设立初衷、蒙师聘请标准等问题。
下面所举实例,对我们获悉晚清南部县蒙师束脩具体情况提供方便。徐德贵、李友等聘文童张五云训蒙,但徐德贵、李友等欺撇辱师抗付束脩,文童张五云呈词具告徐德贵、李友等,并另单粘呈有徐德贵、李友等应付学资。档宗中保存有徐德贵、李友等从光绪二十九年春至十月数月中所欠张五云之束脩,此单对我们认知晚清南部县童生主要经济收入大有裨益[7]Q1-16-365。从光绪二十九年春至十月,我们以半年计,童生每月应缴束脩人均从200~ 750文不等;文童张五云训蒙理论上本来应获钱26 700文。晚清时期,26 700文是个什么概念?我们以口粮来予以说明。据估算,一名成年男子平均每年消耗粮食约为三石[10]。据《南部档案》记载光绪三十三年三月南部县大米价格为:“上米市斗每石价银五两六钱六分;中米市斗每石价银五两三钱一分。”[7]Q1-18-578清代,银钱比价处于波动中。据林满红研究,1856年后银钱比价开始下降,从1856年的1800文下降至清末的1200~ 1500文[11]。由此,文童张五云半年训蒙收入换算成白银为17.8~ 22.25两。因此,童生半年训蒙收入便能解决自己一年的口粮,这也可以解释为何未第童生多以训蒙为业。
四、余论
揆诸档案史料,考察晚清南部县童生群体生活实态,我们认为南部县东南方位的金兴、崇教、积上、积下四乡分布童生较多,而且晚清南部县保甲基层组织推行较好,各场泾渭分明,更使晚清南部县域基层的秩序得到巩固;童生仕进正途实际录取名额虽比定额稍多,但录取率不容乐观,童生仍步履维艰;作为最底层士子,晚清南部县童生不改初心,义无反顾地将参加科举考试与训蒙作为最大的出路。
在区域互动、交流日益频繁与兴盛的晚清南部县场域中,童生仍旧将攻读应考与训蒙作为不二之选。在四民社会晚期,“耕读”为业本已越来越成为一个象征,许多读书人并不真的耕种土地,而是实行所谓“笔耕”[12]。由于学额有限、参考童生人数较多、考题刁钻生僻等,晚清南部县通过院试而获得生员科名的只有1.52%,通过童试难度之大不言而喻。诚如梁启超所言,二十行省童生数百乃皆民之秀也,而试之以割裂搭截枯困钎小之题,学额极隘,百十不得其一[13]22。
哪些因素导致清代最底层士子对童试趋之若鹜呢?我们认为主要与童生参考心态、政府引导、科举自身优点等有关。科举考试推延至清代,业已成为普通士子仕进上达、出人头地与钻营谋利的主要途径。科举为利禄之途,于今千年,深入人心。得之则荣,失之则辱,为空疏迂谬之人所共托久矣[14]。因此,任何一位怀揣“布衣卿相”梦想的士子,都对科举乐此不疲。再者,在传统社会中,士为四民之首,士子考中生员即有身份优势,清代对生员不但给予廪食,同时享有免丁粮、差徭等特权;而且清代任官重视正途,正途出身之人方可任用为正印官。“夫近代官人,皆由科举。公卿百执,皆自此出。是神器所由寄,百姓所由托,其政至重也。”[13]21-22最后,科举考试在形式上为公开、平等的竞争,除少数优娼吏卒及其子弟外,在理论上都有机会参考。
有清以科举为抡才大典,虽初制多沿明旧,而慎重科名,严防弊窦,立法之周,得人之盛,远轶前代[15]。我们认为,清代科举在选才之精良成绩斐然,充实了官吏来源。但是,科举通过八股取士、限定学额等加强社会控制,也成众矢之的。“则有穷老尽气终身从事于割裂搭截枯困钎小侮圣之文,而不暇他及者,是使数百万之秀民皆为弃才也。”[13]22对于晚清科举,我们当如何论之,梁启超的看法颇有见地:“吾独愚其士人,愚其民,愚其王公,以与智敌。”[13]23
注释:
①愚见所及,学界对清代童生的专文研究多从童试试题、程序、录取率、科场事例等角度着手。主要参见:左松涛.清代生员的进学年龄[J].史学月刊,2010(1):42-50;常修铭.清朝底层读书人生活探析:以疯人逆词案为中心的讨论[J].中国社会历史评论,2013(14):236-264;庞亚妮.清代童试舞弊研究[J].沧州师范学院学报,2013,29(4):59-63;王立刚.清代童试中普遍存在的“夹带”现象与考试的公正性[J].教育与考试,2013(6):33-39;王立刚.清代童试录取率研究[J].社会科学论坛,2014(3):67-76;霍红伟.“君子不器”:清代生员的职业选择[J].史林,2014(6):82-87;严井平.清代武举初探[D].扬州:扬州大学,2009;王晓勇.清代武科进士研究[D].石家庄:河北师范大学,2010;周祯伟.清代武科举制度研究:以浙江江山县为例的考察[D].上海:华东师范大学,2013.
②利用《南部档案》对清代童生进行研究的成果,主要可参见:庞亚妮.清代童试研究三题:以《南部档案》为中心的考察[D].南充:西华师范大学,2014.论文主要从童试试题、童试舞弊、清末童试改革三方面展开论述。
③现今,一般认为《南部档案》保存档案总卷数是18186 卷,共84010件。可参见:吴佩林.清代地方民事纠纷何以闹上衙门:以《清代四川南部县衙档案》为中心[J].史林,2010(4):132-140;吴佩林.《南部档案》所见清代民间社会的“嫁卖生妻”[J].清史研究,2010,8(3):21-33;苟德仪.在“耳目”与“蠹贼”之间:从《南部档案》看清季南部县乡约的废除[J].西华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6):9-16;吴佩林.地方文献整理与研究的若干问题:以清代地方档案的整理与研究为中心[J].西华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6):23-28.
④因为档案模糊,□为缺失文字,下文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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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梁启超.公车上书请变通科举摺:光绪二十四年[M]//梁志钧.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三.北京:中华书局,1936.
[14]宋伯鲁.请变通科举摺(光绪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九日)[M]//国家档案局明清档案馆.戊戌变法档案史料.北京:中华书局,1958:216.
[15]赵尔巽,等.清史稿:选举三:校点本[M].北京:中华书局,1976:3149.
(责任编辑:张璠)
Research on the Real Living Conditions
of the Inferior Examinee in Late Qing Dynasty
Analysis ofNanbuArchives
LI Qinghong
(School of History and Arts, China West Normal University, Nanchong, Sichuan 637002, China)
Abstract:In Qing dynasty, inferior examinees (candidates at the bottom of the Chinese imperial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 system) are unable to express their aspirations. Most examinees spent the rest of their life chasing a ticket to the upper society. But academia paid little attention to this problem. Itsnecessary to show the living conditions of those inferior examinees. The volumes about inferior examinees occupy a great share ofNanbuArchives, which provides abundant materials to uncover their real living conditions from the aspects of native place, residential address, age, livelihood and occupation. Furthermore,NanbuArchivesis extremely helpful for perceiving the local knowledge of Nanbu county in late Qing dynasty.
Key words:inferior examinee;NanbuArchives; real living condition; late Qing dynasty
中图分类号:K828.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0297(2015)06-0093-06
作者简介:李庆宏(1989-),男,江西人,西华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明清区域社会史。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招标项目“清代南部县衙档案整理与研究”(11&ZD93)
*收稿日期:2015-04-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