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德广
贺电里的外交秘密
□吴德广
在国家独立日、国庆日、建军节等重要节日,或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就任、国王登基、建交周年纪念日、友好条约签订周年、国际会议开幕日、重大工程竣工日等,各国领导人、有关部门或有关团体负责人,视相互关系情况,会向对方相应部门或人员表示祝贺。这些都是“贺电外交”之列。
贺电和贺函是最常用的祝贺方式。国家领导人、外长、驻外使节一般采用外交函件、外交电报或正式照会的方式发送贺函、贺电。领导人的贺电可通过有关驻外使领馆转递,也可通过电报局或经电传直接拍发。
在我刚进礼宾司时,时任礼宾司副司长高建中专管贺电和贺函业务,同事称他是“贺电专家”。以前我觉得办贺电的案子并不困难,查查档案,套用现成的格式,一篇贺电草稿就完成了。但每次看见高副司长拿着周恩来总理亲自修改的打着圈圈点点的贺电批件,我深知这项工作重如泰山。
起草礼仪文书,应当准确地表达出礼仪上的要求。根据不同时机和对象,力求把电文写得恰如其分,恰到好处。有时候,必须根据具体情况写进一定的实质内容。文中涉及时间、地点和其他有关资料,都必须经过核对,做到翔实可靠。切不可把贺电贺函写成为“应景文电”或“框框贺电”。上世纪60年代,毛泽东主席曾批评一份致非洲某国总统的贺电草稿是“打官腔,不能用”,后指定乔冠华另行代笔起草。这事给我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
1966年11月以毛泽东名义发出的《致阿尔巴尼亚劳动党第五次代表大会的贺电》公布后,可谓是家喻户晓。文中称“英雄的人民的阿尔巴尼亚,成为欧洲的一盏伟大的社会主义的明灯”,把阿尔巴尼亚劳动党赞扬为“耸人云霄的高山”,把中阿关系比喻成“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之后贺电的有关内容和段落还被编成“毛主席语录歌”。
关于这一贺电,当时毛主席的阿语翻译范承祚(后任中国驻阿尔巴尼亚大使)回忆撰文说:当时,他奉命长住钓鱼台,参与筹备中国共产党代表团赴阿尔巴尼亚祝贺事宜。代表团团长是中央政治局常委康生,康生亲自抓贺电的起草。由于对初稿不甚满意,他把中联部副部长、“中央文革小组”成员王力叫来,亲自交代,并指示范承祚为后者提供材料。
最后的基本稿就出自王力笔下,随后送康生,他满意有加,把这份贺电呈送毛主席审阅。毛主席未改动一个字,便在落款处用毛笔签上了“毛泽东”三个大字,不仅正本签了,连副本也签了。在毛泽东身边工作的中央办公厅主任汪东兴在他的回忆录中说:那份贺电的内容,当时毛主席不知道。以后他知道后说:阿尔巴尼亚怎么成了明灯呢?它各方面都不行,工业、农业生产都不好,中央的领导人也不团结,他们是极“左”的。
1973年7月4日,毛泽东召见张春桥、王洪文,谈中共“十大”的政治报告和修改党章问题时,毛泽东忽地谈起外交部最近的一份简报。那时“毛泽东又说起对外交部的意见:‘明灯’是用我的名义写的,我就没有看。凡是这类屁文件,我就照例不看,因为不胜其看。”
事隔多年,最近才拜读范承祚大使的文章,欧洲一盏“明灯”如何点亮,才一目了然。
1949年10月2日,中华人民共和国与苏联建立了外交关系,苏联成为第一个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家。次年,《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签订。50年代“一边倒”的“蜜月期”开始了。
上世纪50年代的中苏贺电中,两国关系被表述得十分亲密。比如,1953年,在毛泽东和周恩来为祝贺抗日战争胜利八周年给苏联发的电报中,曾如此表示:“中国与苏联牢不可破的友谊已经并正在日益巩固和发展。”同年,在祝贺十月革命36周年的电文中,毛泽东又表示,“我国人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感觉到中苏两国人民之间的亲密无间,和两国友好的无上珍贵。”
60年代中苏关系恶化时期。许多人未料到,“牢不可破的”、“亲密无间的”中苏关系不过十年便开始发生变化。1963年,中方放弃了“牢不可破的同盟关系”这一说法,在祝贺赫鲁晓夫七十寿诞的电文中更是直接指出,“目前我们同你们之间存在着关系到马克思列宁主义一系列原则问题的分歧,存在着不团结的状态。”
1963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庆时,中国外交部收到了苏联的贺电。按照以往的惯例,电文中本应是领导人之间以“同志”相称,可那一次,突然被改成了以机关向机关表示祝贺。
抬头为: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落款为:苏联共产党中央委员会、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苏联部长会议。
不署名的贺电是一种降格的做法。苏方的贺电刻意避开了“同志”的称呼,显然是为了表示对毛泽东等中国领导人的不满。从苏联的来电中能明显感觉到风向的转变。
1964年10月16日,苏共中央全体会议和最高苏维埃主席团发表公报,宣布解除赫鲁晓夫的领导职务,由勃列日涅夫和柯西金分别担任苏共中央第一书记和苏联部长会议主席。
之后中方领导人发出联名贺电,“热烈欢迎”勃列日涅夫上任,中方对于苏方“在前进道路上的每一个进展,都是高兴的”。中方在贺电中表示,“中国共产党、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民对于伟大的苏联、苏联共产党和苏联人民在前进道路上的每一个进展,都是高兴的。”“在前进道路上的每一个进展”,隐含着中方对苏共中央罢黜赫鲁晓夫一事的赞赏。
正是在这封贺电里,消失许久的中苏两国“牢不可破的同盟友谊”再度出现。半个月后,毛泽东在审订致苏联十月革命47周年的贺电文稿时,特别加上了一句,“让以美国为首的帝国主义在我们的坚强团结面前发抖吧!”该贺电发出后,中苏关系一度有所缓和。
70年代中苏关系敌对升级。80年代政策调整,关系改善。这20年几乎看不到贺电。1969年9月30日,中国国庆期间,收到了久违的苏联贺电——这是“珍宝岛事件”发生后苏联发来的首封电报。电文中,勃列日涅夫“主张我们两国关系正常化,主张通过和平的途径——通过谈判和协商解决各项争议问题。”而后,中苏两国如电文所说,通过谈判与协商手段缓和了紧张局势。
1991年,苏联解体。此后的中俄贺电中,两国关系“连上台阶”——从1992年的“相互视为友好国家”,到1994年的“建设性伙伴关系”,再到1996年的“战略协作伙伴关系”。
1996年中俄面向二十一世纪战略协作伙伴关系确立后,两国于2001年签署了睦邻友好合作条约,于2008年彻底解决了边界问题,中俄关系得以扫清障碍。于是,在双方领导人的共同授意下,贺电中的两国关系自2011年起被表述为“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
中美关系也是一样。贺电外交、电话外交见证中美关系的发展过程。对于那些成功连任的美国总统,中方发出的贺电中,通常隐含着中国领导人对过去4年里中美关系发展状况的看法。
历任美国总统中,最早收到中方贺电的是里根。“在你当选为美利坚合众国第四十届总统之际,谨向你表示热烈祝贺。我们衷心期望在你就职以后,中美两国之间已有的良好合作关系,将在中美建交公报原则的基础上继续向前发展。”贺电中,中美初期带有彼此试探性质的“建设性的关系”被中方大胆地描述为“合作关系”,这无疑使双边关系迈出了一大步。
2004年小布什获连任时,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在贺电中表示,“你任总统以来,中美两国在多领域的合作取得了重要进展,给两国人民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利益。”小布什第一任期内,中美关系取得了重要进展。在小布什再度当选美国总统后,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不仅致电祝贺,还与其通了电话,这是中国领导人第一次在美国总统当选后与其通话。
奥巴马当选美国总统后,从他致中方的几封贺电来看,坚持与中国建立“新型大国关系”一直都是其中的关键词。2013年3月14日,奥巴马选择以打电话的方式祝贺习近平当选中国国家主席时,仍强调“将继续推动美中关系沿着正确的方向稳定向前发展,努力构建基于健康竞争而非战略博弈的新型大国关系。”
2013年3月14日习近平当选中国国家主席当天,美国总统奥巴马选择了以打电话的方式表示祝贺,外国媒体评论他“没有浪费任何时间”的做法。谁首先打电话向习近平祝贺当选中国国家主席?非美国总统奥巴马莫属。
贺电就像一个寒暑表,国与国之间的冷暖以及关系的变化,一目了然。
(摘自《世界博览》2015年第1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