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具人情 忘为异类
——论《聊斋志异》中狐鬼花妖的人性化

2015-03-01 11:36:01贾国庆
西昌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5年2期
关键词:婴宁理想化异类

贾国庆

多具人情忘为异类
——论《聊斋志异》中狐鬼花妖的人性化

贾国庆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081)

《聊斋志异》是我国古代文言小说的扛鼎之作,是我国古代的优秀文化遗产,其主要原因是蒲松龄这位小说的巨匠,竭尽毕生的精力为我们创造了数以百计的血肉丰满的形象,其中最多的就是狐鬼花妖、树木精怪。它们不仅有其基本的生物属性,同时还带有人的情感与意志,体现着人性化的特点。这种物性和人性高度统一体现出的强烈情感化和理想化,使这些形象因此具有永恒的生命力而被后世读者广为流传。

《聊斋志异》;狐鬼花妖;人性化

鲁迅曾经这样评价《聊斋志异》:“独于详尽之外,示以平常,使花妖狐魅,多具人情,和易可亲,忘为异类,而又偶见鹘突,知复非人”[1]146这也从本质上强调了蒲松龄笔下狐鬼花妖的特点,虽为异类,但是多具有人情味。作者在凸显出其物种的原始特征之外,在塑造形象的时候为其注入了很多人性化的特点,使其具有人性化的特征。正是这种物性与人性的完美结合,使得蒲松龄笔下的众多形象真实可感,美丽动人。它们是对普通物种的超越,也是对人类的超越。相对于一般的生物而言,它们具有普通生物不具有的人情世态,而相对于人类而言,它们又有人类不具有的特殊的功能。并且,作者不是把物性和人性进行简单相加,而是把物性附到人性的身上,让它们以人的身份和方式出场和生活,只是在性格、生活习惯和能力上有别于正常人类,体现出自身物性的一面。它们既是真实的,又是虚幻的,充满了生活气息,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因此,给读者一种虚实相生、若即若离的朦胧之美。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情感化与理想化。

一、情感化特征

《聊斋志异》中狐鬼花妖人性化的第一个特点是情感化。蒲松龄没有把这些狐鬼花妖塑造成丑陋凶恶的妖怪,而是让它们拥有人的情感与品质,体现人性的美,亲切可感。他曾有诗云“石丈犹堪文字友,薇花定结欢喜冤。”[2]348在他心里早已把与他朝夕相处的花草植物当做至亲密友,每一株植物都是有着独立思想的性情中人。它们不仅拥有美丽的外貌,而且拥有非凡的才情和高尚的人格,达到了外在美与内在美的统一。黄英本来是一个菊花精,但是呈现在读者面前的却不是奇形怪状的菊花,而是带有菊花高洁品质的种菊、卖菊,最后致富的妇人。再例如阿绣本是只狐精,但是人们总是记得她是一个痴情的,为爱默默付出的性情中人。这样,不管是动物还是植物,被人化之后都带有人的感情与性格,读者不再因它们是异类而心有排斥,反而能走进它们中间,感受它们的喜怒哀乐。

蒲松龄赋予了这些狐鬼花妖很多情感化的特点,它们渴望爱情,追求友情,同时又具有高尚的情操。狐女青凤是比较典型的一个例子,它原是一只狐狸精,但是读者对她的定位却是一个美妙的少女形象,“弱态生娇,秋波流慧人间无其丽也”,与人间普通女子并无不同。她渴望拥有美好的爱情,渴望拥有幸福美满的婚姻生活。当遇到书生耿去病后,心生爱慕,心向往之,尽管有叔父的百般阻挠,但她还是努力的摆脱封建道德伦理的束缚,和耿去病走在一起。又如《莲香》中的狐仙莲香,对于爱情的追求表现得则更为积极、热烈。为了治好桑生的病,为他三月采药三山,生死肉骨,又为了能够实现理想的爱情宁愿放弃自己的超越凡人的能力,主动求死。当李女要为她找医生时,她却说:“勿尔!子乐生,我乐死。如有缘,十年后可复得见”。和莲香一样倾心于桑生的还有鬼女李女,由于她异类的身份,长时间和桑生在一起会给他带来生命危险,因此她为了追求正常爱情的权利,千方百计的想要重生做人。最后借躯而生,赢得了自己的美满爱情。汤显祖曾说:“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3]4因此,莲香能够为情而死,李女能够为情而生,都是她们对于爱情渴望的强烈表现。除了爱情之外,在这些狐鬼花妖之间也存在着真挚的友谊,甚至比之人类更为纯洁。蒲松龄用饱含深情的笔墨描写了娇娜和孔生之间的近乎理想的纯洁友谊。当娇娜知道孔生为了救自己而惨遭雷击,便大哭曰:“孔郎为我而死,我何生矣”遂用自己经过千百年修炼来的红丸为孔生治病。娇娜与孔生不是夫妻,却能不离不弃、生死与共。娇娜也因此成为后世许多文人心目中理想的精神知己。蒲松龄就曾在《娇娜》篇说:“余于孔生,不羡其的艳妻,而羡其的腻友也。观其容可以忘饥,听其声可以解颐得词良友,时一谈宴,则‘色授魂予',尤胜于‘颠倒衣裳矣'”。除了追求人世间的爱情友情之外,它们自身还具有高尚的道德情感。它们乐于助人,不嫌贫爱富和勇于牺牲等,这些高尚的道德情感使得这些异类实现了人性的复归。女鬼宦娘生前酷爱音乐,尤其喜欢弹筝,遇到善鼓琴的温如春,心生向往,但由于自己非人的身份“恨以异物不能奉衣裳”,于是就暗中促成他和葛姓女子良工的美满婚姻。尽管自己不能与温如春在一起,但是却努力促成他的幸福生活,这种行为不仅表现宦娘热情助人的高洁品质,还从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宦娘对于温如春的感情已经超越现实,是一种柏拉图式的恋爱,一种纯粹意义上的精神之爱。再如狐女阿绣,为刘子固的痴情所打动,便自动退出与真正阿绣的竞争,转而促成他们的美好姻缘。鬼女宦娘和狐女阿绣是对人间情爱高度超越与升华的典型代表。

二、理想化色彩

《聊斋志异》中的狐鬼花妖的第二个人性化的特点表现为形象的理想化。蒲松龄笔下的狐鬼花妖多带有理想化的色彩,或是寄托作者对合理人性的要求,或是寄托作者对合理社会秩序的渴望。事实上作者笔下的狐鬼花妖无非分为两种,一种是秉着揭露的原则塑造出来的反面形象,典型的如叶生。另一种就是秉着歌颂的原则塑造出的正面形象,婴宁,宦娘、小翠等等。但是无论是正面还是反面都体现着深刻的理想性。

(一)反面形象的理想化体现

它们看似与理想性毫无瓜葛,但是作者正是要用这种直面黑暗的方式,激发起人们对于理想秩序、理性人性的渴望。作者越是把它们放在现实的框架中挣扎,就越是使它们具有理想意义。最为典型的是鬼的形象叶生,叶生虽然是以鬼的形象出现,但是以现实世界中书生形象为原型的,看似写鬼,实则写人。叶生“文章辞赋,冠绝当时,而所不遇,困于名场。”后因怀才不遇,郁郁而终。他的幻形游荡在世间,将生平所学的知识传授给一个青年,结果那个青年连试皆捷,进入仕途。后又写叶生幻想自己也高中,衣锦还乡时,其妻一句:“君死已久,何复言贵”就使其“遂扑地而灭”悲哀的精神之游就此结束。这个叶生就是科举制度下备受煎熬的士人形象的代表,是众多不第士人的典型。叶生遭际是科举制度下的士人普遍经历过的,包括蒲松龄本人也是众多的原型之一。冯镇峦曾说“此篇即聊斋自作小传,故言之痛心”[4]153蒲松龄的身世经历使得他笔下的狐鬼花妖形象多带有作者的主观情感与态度,也因此具有人性化的特征。

作者呈现在读者面前的虽然是一个虚幻的鬼的形象,但是在众多的读者心中看到的却是一个真真切切在科举制度压抑下的可怜书生,作者就是要刻画这么一个荒诞的人物,来表达自己半生科举不第的愤懑与无奈,同时也令当代和后世许多读者对于封建科举有深刻而严肃的思考。这些反面形象的行为越是离奇虚幻,越是使人认识到现实社会的荒诞不经。作者利用这种强烈的反差,使读者对封建社会的不合理的制度有强烈的现实感受,同时也体现出作者对理想的社会秩序的一种渴望。

(二)正面形象的理想化体现

作者直接在它们的性格中加入理想的元素,使它们成为作者寄托理想的最直接的典范。具有纯真美好性格的爱花天使婴宁,是自由与真性情的化身,是作者渴望纯真人性最直接的反映。再如狐女红玉,主动帮助贫寒之士冯相如,与恶霸宋御史做斗争,具有善良的性格特点,使得红玉成为历代读者赞美向往的美好形象之一。这些善良美好的形象给人间带来温暖,使世人心存向往。

《聊斋志异》中的狐鬼花妖形象的理想化特征还表现为植根于社会现实,与现实性密切相关。所以在很多时候,作者能在同一形象的身上体现出现实性与理想性的双重特点,如同同一形象的双重性格,两者互为里表,相互交融,在植根于现实的基础上,体现出作者理想化的要求。现实性与理想性结合得最完美的当属婴宁。婴宁是由鬼母养大的狐女,她性格纯真自然,善良单纯,世俗中的很多压制禁锢妇女的礼节在她身上都得不到体现,她完全就是按照人性自然成长的。作者用婴宁对比的正是封建社会的纲常礼制约束下的广大妇女,她们遵从封建社会的三纲五常,人性与个性都受到压抑,失去生命的色彩与意义。因此,婴宁是作者心中女性的理想形象。但是,理想性仅仅是婴宁形象的一个方面,作者在塑造婴宁的时候并非脱离了社会现实,而是时时以生活为基础,在表达理性的同时又带有深深的社会现实性。从一开始交代婴宁时就说明了婴宁的生活环境是深山,是远离世俗社会的,同时交代婴宁是由鬼母养大的,正是这样的生活环境使她“少教训”“少教诲”。这就从侧面透露出这样的现实:在当时的世俗社会道德规范下是不可能产生婴宁这样性格纯真的真性情之人,封建礼教制度是扭曲人性,摧残人性的。因此当婴宁嫁到王家之后,婆婆不喜她笑,对她进行一番礼教的训诫,从此婴宁就“矢不复笑”。在现实中,婴宁这种理想化的形象不能被封建社会礼教制度所接受,婴宁理想性的一面被现实性所打败,但是同时又能激发读者更为强烈的对于这种理想性格的追求与渴望。至此,人物的现实性与理想性在同一个人物身上由结合到分离再到结合。这就使得婴宁的形象丰满复杂,带有深刻的社会历史意义。

三、结语

蒲松龄在塑造这些形象时,注重情感化与理想化的统一,不是主要着意于异类的奇异特点,把狐妖花精写成丑陋凶恶的怪物,而是利用异类不同于人类的特点,传递自己对于现实社会的看法和感悟,更多的是赋予他们人的情志。狐鬼花妖在他的笔下不是神圣高不可攀的,而是像世俗人一样,有情有义,有血有肉,这也是对魏晋南北朝时期神异小说形象刻画的一种创新与超越。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鬼怪描写大多形象怪异,性格单一,缺乏想象力与活力,而蒲松龄笔下的狐鬼精怪却正与之相反,对它们的描写与塑造不单单是满足猎奇心理,情感化与理想化的大量加入使它们的社会性和思想性都大大加深,形象内涵更加丰富多彩,这也是《聊斋志异》能够经久流传的重要原因。

注释及参考文献:

[1]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2009:146.

[2][清]蒲松龄.蒲松龄选集(第二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543.

[3][明]汤显祖.牡丹亭[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4.

[4]蒲松龄研究集刊(第二辑)[C].齐鲁书社,1984:165.

(责任编辑:周锦鹤)

More Favor for Heterogeneous:ON Human Nature of Fox Ghost Flower in Strange Talesfrom Liaozhai

JIAGuo-qing
(College ofLiberal Arts,Liaoning NormalUniversity,Dalian,Liaoning 116081)

Strange Tales from Liaozhai is China's ancient fiction masterpiece,is an outstanding cultural heritage.Themain reason is Pu Songling,thenovelmaster,who did life-longeffort to create flesh plump hundredsof images forus,which is the largest for fox ghost flower,tree spirits.They notonly have thebasic biological properties,butalsowith a person's emotion and thewill,which embodie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human nature.Thematerial and human nature highly unified reflects the strong emotion and ideal,makes these images therefore have eternal vitality and is laterwidely read.

Strange Talesfrom Liaozhai;fox ghost flower;humanity;

I207.419

A

1673-1883(2015)02-0028-03

2015-03-30

贾国庆(1988-),男,山东菏泽人,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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