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浩日沁夫]
浩日沁夫,蒙古族作家。成长于科尔沁左翼中旗、松辽平原西端、科尔沁草原腹地。曾在国内十几家报刊发表作品,出版小说集《坐在阳光下入梦》。
姑姑是细心的,姑姑是真心的,姑姑是诚心的。因为你姓姑姑的姓。
上世纪70年代中期,在我的故乡,吃一顿荞面饸饹,尚属奢侈品,原本就不产荞麦是主要原因。加之有饸饹床子的人家,在逾百户的人家中,超不过两三户,平素吃顿荞面条是可能的,若要吃顿饸饹,借饸饹床子便是个较费神的事儿。
所谓饸饹床子,是压制饸饹的专用工具,木制的,一米多长,异常笨重。横跨一口大锅,架在锅台上,时下只在科尔沁民俗博物馆方得一见。
一日,姑姑和姑父商量,以犒劳我的名义,全家改善一下伙食,吃一顿饸饹。建议一经提出,立即得到全家一致喝彩拥护,表姐当即表态和面,二表哥摩拳擦掌,要来完成压饸饹的任务。
姑姑和姑父经过商议,决定由姑姑出面,去借牛海玉家的饸饹床子。往年借用过他家的,因与其他人家素无往来,咋去张口?
第二天吃罢早饭,匆忙喝两碗红茶,姑姑去借饸饹床子。她换件干净衣裳,扎上表姐的围脖就出去了。
表姐做好了晚饭,等了又等。傍黑,姑姑才回来。只见她颧骨冻得通红,手背擦着迎风流泪的眼睛,上炕焐着冻疼的手脚。直到坐在炕上吃晚饭,姑姑才讲起这一天的经历。
先是到了牛海玉家。海玉媳妇一脸狐疑,从脸上猜着姑姑的来意,沏茶倒水忙活一气,姑姑扯着闲谈的嗑,一脸的局促和巴结,寻着说事的由来,闲扯了一阵。姑姑终于说到了正题。海玉媳妇一笑,告诉姑姑温石头家借走快一年了,没还回来。打听到了饸饹床子的下落,姑姑一脸高兴,海玉媳妇也平静了,脸上是“我当啥大事儿”的释然。
温石头家在营子最北头。看到姑姑突然造访,一家皆有些不解。因为已不是朝人家借东西,姑姑的表情自然放松了许多,卷上烟抽着,扯半天,才说到牛家的饸饹床子。温家闻听此意,忙告诉姑姑饸饹床子在留锁家,拿走也快一年了。
出得温石头家门来,姑姑暗忖,好在离留锁家不远,就急奔留锁家而来。
留锁家只他老娘一人在家,见到姑姑总算遇见个说话的人,那高兴劲儿就别提了。留锁妈和姑姑同龄,说来也是老姐妹了。可她不但耳背而且热衷于唠嗑。姑姑和她南辕北辙地扯了好一阵子,后来,留锁妈肯定地说,饸饹床子在包玉贵家。姑姑犯难了……
包玉贵家在营子的东南角,几经犹豫,她还是跑到了包玉贵那儿,坐下,卷棵烟抽完,姑姑说明来意,得到的答复是桑布家拿走了饸饹床子。姑姑心里念着“我的佛呀!”庆幸桑布家正在回去的路上。
桑布媳妇已经做好晚饭,正在外屋收拾碗筷,因为是亲戚关系,姑姑连里屋也没进,说明来意,果然在桑布家见到了饸饹床子。
因为姑姑家住在营子西头,这一趟正好走遍了全营子,听罢,全家大笑。
第二天下午,姑姑家像过年一样热闹,外屋的房门洞开,白花花的水蒸气涌到门外,一家人撸胳膊挽袖子地忙活。惯常蹑手蹑脚出入的鸡们,开始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寻地上的面屑、碍事时,遭主人踢一脚,夸张地奓翅跑出去,旋即,又大大方方地回来了。叫“四眼”的那只狗很羡慕那些鸡,它挣着拴着的绳子朝空中吠叫,屋里到底在忙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