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美的金莲弓鞋

文北京/全岳

凄美的金莲弓鞋

文北京/全岳

【漫谈中国鞋史系列篇之二十五】

古代女子以缠足为美，旧时形容女性缠过的小脚为“弓足”，所穿之鞋亦称“弓鞋”。美轮美奂的金莲弓鞋，全凭中国小脚女人自己亲手打造。封建礼教虽然把她们禁锢于闺阁之中，但她们的聪明才智并没有因此而泯灭。在特定历史条件下所产生的凄美审美观，造就了一双双形态各异、制作精良的金莲弓鞋。

金莲弓鞋之鞋名，是由“金莲”的人名和足名衍生而成。集人名、足名、鞋名为一身的金莲弓鞋，堪称中国鞋履故事之绝唱。

“金莲”，是宋代一个传奇美女的名字：潘金莲。

最早现于《水浒传》“淫妇药鸩武大郎”中的潘金莲，说她是杀人的淫妇。此后兰陵笑笑生在他的《金瓶梅》“潘金莲嫌夫戏叔”中，说她是调戏武松的淫嫂。当代作家冯骥才和刘震云，更演绎了不是潘金莲的“金莲”故事：前者在他的《三寸金莲》中，借“金莲”之名说的是戈香莲的缠足故事，把兰陵笑笑生未曾描写的潘金莲“塑造”金莲小脚的过程还原得惟妙惟肖，令人浮想联翩；刘震云在他的《我不是潘金莲》中，借古代潘金莲的名字讲了一个现代女子的传奇故事。

施耐庵在《水浒传》里说，潘金莲自嫁与面貌丑陋的武大郎后，顿觉一身晦气。忽一日，武大郎偶遇在县衙当差的弟弟武二郎，就将其邀至家中同住。潘金莲一见英俊魁梧的打虎英雄武二郎便心中暗喜，百般殷勤招待。一日天降大雪，武松早早回家，“便脱了油靴，换了袜子，穿了暖鞋，端条凳子，靠近火盆坐下。”潘金莲见武松回来不禁喜上眉梢，趁武大郎卖烧饼未归之机，便备插了前门，关了后门，备了酒菜，要陪武松吃酒暖身。武松见嫂嫂热情也不好推辞。那金莲许久没有沾酒，三杯下肚便萌生淫心，举杯调情二郎道：“你若有心，吃我这半杯残酒。”嫂嫂的轻狂之态，激怒了打虎英雄武二郎，一怒之下便夺过酒杯，泼酒于地，脱了暖鞋换上油靴回了衙门，第二天就出差而去。此后就发生了“王婆计啜西门庆，淫妇药鸩武大郎”的奸情与命案。武松两个月后出差归来，见哥哥被害，便杀了潘金莲和西门庆两个淫妇奸夫。兰陵笑笑生甚觉潘金莲这个美女别有风趣，于

是在《金瓶梅》中继续了施耐庵没有说完的故事，特别是潘金莲名字竟源自她的“金莲”纤纤小脚，并因此有了金莲弓鞋。

兰陵笑笑生在《金瓶梅》里说，阳谷县城南门外有一个排行老六的潘裁缝的女儿，因自小生得有些姿色，又缠得一双纤纤小脚，在一次小脚比赛中还拔得头筹，喜得名为“金莲”的大奖。爹娘大喜，于是将女儿的名字改为潘金莲。后来她的父亲去世，做娘的艰难度日，就将潘金莲卖到一个叫王招宣的富豪之家，学习弹唱技艺，教她读书写字。金莲生性机智伶俐，到了十几岁，就会描眉画眼，傅粉施朱，品竹弹丝，女红针线，无所不能。后来王招宣去世，她被几经转卖，年方二十岁的潘金莲成了一个财主家的小妾。不久那财主因纵欲过度而病倒，财主婆怒称是被金莲所惑致病，便百般虐待她。那个财主心疼金莲而又无奈，于是倒赔了些房奁，不要忠厚老实的武大郎一分钱彩礼，白白地嫁与他为妻，于是有了“淫妇药鸩武大郎”的故事。

在宋朝那个盛行女人“脚愈短小者愈贵愈美”的时代，潘金莲的那双纤纤“金莲”自然美名远扬。当时的“莲”有三等：“三寸者金莲，四寸者银莲，五寸者铁莲”。潘金莲那得了大奖的“三寸金莲”理所当然地成为最美的脚名。然而，欲修成“三寸金莲”正果，从小就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幼童那正值疯长的嫩脚不会轻易变小，奶奶或母亲必须用布带忍痛将幼童那小小的嫩脚缠紧缠牢，方能畸变为尖辣椒状的名曰“三寸金莲”的美足。

冯骥才的《三寸金莲》，把塑造“三寸金莲”美足的过程演绎得淋漓尽致，还原了包括潘金莲在内的旧时女孩的缠足悲剧。说的是清末的一个北方小镇，有一个叫戈香莲的女子，幼时被她的奶奶缠成纤足，虽然其苦难耐，却成就了她一双美足，像潘金莲那样获了得“金莲”大奖而嫁给了一个富贵人家。戈香莲的“小脚一双，眼泪一缸”道尽了“金莲”们一生的酸楚。戈香莲缠足时，“奶奶拉过木盆，把她脚涮净擦干，放在自己膝盖上。这就要裹了，香莲已经不知该嚷该叫该求该闹，瞅着奶奶抓住她的脚，先左后右，让开大脚趾，拢着余下四个脚趾头，斜向脚掌下边用劲一掰，骨头嘎儿一响，痛得香莲‘嗷’地直叫，奶奶已抖开裹脚带子，把这四个脚趾勒住。香莲见自己的脚改了样子，痛得就哭了起来……感到好比铁箝子死死咬着，一分一毫也动弹不了。”此后，奶奶又逼她下地行走，“在院里一蹦一跳硬走，摔倒也不容她趴着歇会儿，只觉得脚趾头嘎嘎端开，骨头碴子咯吱咯吱来回磨，是扎心地庝……奶奶还不称心，天天拿擀面杖敲打，庝得她叫声带着尖，钻墙出去……”香莲的小脚终于修成“受苦一时，好看一世”的正果，有了一双像潘金莲一样的三寸金莲。三寸金莲小脚又称“三寸香钩”。戈香莲的“香钩”因此而名嫁给了个好人家，过上了丰衣足食的好日子。

为了嫁个好人家，金莲纤足成为世世代代缠足女所不解追求的目标。在女子缠足的年代，称“金莲”为女子最美小脚和第三个性器官，令男子消魂千古。女子缠足有“形、质、姿、神”之美，男子玩足有“闻、吸、捏、推”之绝，如此畸形之审美观曾世代风行，尤以宋明清时代为甚。宋代文豪苏轼的《菩萨蛮》“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偷立宫样稳，并立双跌困；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此专咏缠足的《菩

萨蛮》，世称“缠足第一词”，可见名气之大。

有畸变的“三寸金莲”之纤足，就必有凄美的“三寸金莲”之弓鞋。因旧时形容女性缠过的小脚为“弓足”，又因鞋底状如弯弓，所穿金莲之鞋亦称“弓鞋”。弓鞋的名号极多，如弓履、尖鞋、小鞋、小脚鞋、金莲鞋等。美轮美奂的金莲弓鞋，全凭中国小脚女人自己亲手打造。封建礼教虽然把她们禁锢于闺阁之中，但她们的聪明才智并没有因此而泯灭。在特定历史条件下所产生的凄美审美观，造就了一双双形态各异、制作精良的金莲弓鞋。

最先穿的弓鞋，是金莲睡鞋，它是防止缠脚中的“金莲”松开而穿的“眠鞋”。古籍“兰阁中临寝着软底鞋，取足不放驰也”，说的就是金莲弓鞋。睡鞋多以红缎制成，彩绣精美，轻软舒适。考究的睡鞋有施以珠宝，有洒以香料，令兰闺生辉，如温馨之乡。

最美的弓鞋，是古代年轻女子穿的金莲绣鞋，它是令窈窕淑女体态阿娜多姿之鞋款。其鞋形，宛若辣椒，或弓如弯月；其鞋帮，或低或高，或单梁或双梁；其鞋头，或尖而平，或尖而翘；其鞋跟，或平或坡，或低或锥；其鞋饰，或花草鱼虫，或龙凤呈祥。缠足女足下最美的弓鞋，或“裙边遮定鸳鸯小，只有金莲步步香”；或“淡黄弓样鞋儿小，腰肢不怕风吹倒”；或“下香阶，懒步苍苔，动人处弓鞋凤头窄”。

弓鞋的风格，因地域而迥异，因礼仪而多样，因绣饰而精彩。南方做工细腻，北方粗犷大方；每逢婚丧嫁娶，其色其饰不同；绣饰寓意颇深，龙凤牡丹梅花寿桃栩栩如生。款式各异的弓鞋，既体现穿者的身份，又充满几多期盼与向往。施耐庵在《水浒传》里赞美的弓鞋，有落难歌女“袅娜纤腰，系六幅红罗裙子；素白旧衫笼雪体，淡黄软袜衬弓鞋”；有富家妻女“纤腰袅娜，绿罗裙微露金莲；素体轻盈，红绣袄偏宜玉体”；有新婚的婆惜“金莲窄窄，湘裙微露不胜情；玉笋纤纤，翠袖半笼无限意”。这里“袜衬弓鞋”、“微露金莲”、“金莲窄窄”、“玉笋纤纤”等赞赏金莲弓鞋之句，无不极尽溢美之词。

在古代诗词歌赋中，弓鞋也在文人墨客的笔下出尽了风头。五代《浣溪纱》：“捧心无语步香阶，缓移弓底绣罗鞋”；元代《永仙子》：“合欢髻子楚云松，斗巧眉儿翠黛浓；柔荑指怯金杯重，玉亭亭鞋半弓”；明代《元宫词》：“帘前三寸弓鞋露，知是螣螣小姐来”；清代《金瓶梅》：“雾鬓云鬟，淡妆丽雅，素白旧衫笼雪体，淡黄软袜弓鞋”。

施耐庵和历代文人笔下的诗词歌赋，是对千年“金莲”的凄美绝唱。唐宋元明清，朝朝代代、兴兴亡亡，唯金莲纤足缠绵不断，唯金莲弓鞋时尚千年。尽管金莲纤足令美女“玉笋纤纤”，尽管金莲弓鞋令美女“纤腰袅娜”，但毕竟是封建礼教产物，终究抵不过浩浩荡荡之历史潮流。千年缠足陋习的凄美金莲纤足和金莲弓鞋，终于在清末“寿终正寝”而成千古绝唱。

集人名、脚名、鞋名为一身的“金莲”终成历史，但现代智者笔端的“金莲”，愈加深远而深湛。冯骥才担忧的是“历史的幽灵总在更换新装”而重演；其友人也以“百年史事惊回首，缠放放缠缠放缠”来诠释去“金莲”陋习之难；刘震云在《我不是潘金莲》中，写的是顶了一个潘金莲冤名的女子，为证明自己不是潘金莲而走上了告状诉冤之路，演绎了一段没有金莲纤足和金莲弓鞋的传奇故事。

（下期刊载《陆游咏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