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陟焱,叶 健
(西藏民族学院民族研究院 陕西咸阳 712082)
藏传佛教中的藏族家庭神圣空间探析
——以拉萨市当巴社区为例
彭陟焱,叶 健
(西藏民族学院民族研究院 陕西咸阳 712082)
家庭是藏族人民日常生活最为重要的空间。藏族的家庭空间一般分为世俗空间与神圣空间。藏族家庭的神圣空间主要包括门垛、佛堂、火塘、塔觉、粮仓。笔者通过对位于哲蚌寺脚下的当巴社区内藏族家庭的门垛、佛堂、火塘、塔觉等神圣空间的考察与分析,阐释神圣空间所蕴含的藏族民俗文化、象征文化、哲学文化、宗教文化。
藏族;家庭空间;神圣空间;世俗空间;当巴社区
藏族是中国古老民族之一,其历史文化源远流长,有着十分虔诚的宗教信仰,其信教群众占九成以上,主要信仰藏传佛教。在浓烈的宗教氛围中,藏族人民在构筑家庭空间时,会自觉不自觉地将其生活的家庭空间分割为两部分,一是家庭世俗空间,二是家庭神圣空间。由于历史、宗教因素,藏族在日常生活中与宗教存在密切地关联,其家庭空间有许多富有宗教禁忌与神圣性的地方,即家庭神圣空间。拉萨市作为藏区腹心地带,它的文化独具代表性。本文通过对拉萨当巴社区藏族家庭神圣空间之分布、类别、象征意义的分析,希望能够窥观藏族家庭神圣空间的文化内涵。
当巴社区居委会隶属于拉萨市城关区金珠西路街道办事处,地处哲蚌寺山脚,东起鲁定北路,西至拉萨市水泥厂,南至中干渠,背靠坚培五子山(根培乌孜山),辖区面积约12平方公里,平均海拔3650米,距离市中心7.5公里,属城乡结合社区居委会。全年多为晴朗天气,降水稀少,夏天气候凉爽,冬天无严寒,属于高原温带半干旱气候。年最高温度为29.6℃,最低温度零下16.5℃,年平均气温7.6℃,年降水较为均匀,在500毫米上下,主要集中在5-9月,年无霜期达100-120天,全年光照时间超过3000小时。当巴社区现有居民375户,社区内常住人口1100人,常住外来购房人员90户,333人;常住外来退休人员424户,1115人。居委会总收入超过5631万元,居民人均纯收入达10670元。当巴社区多次获得荣誉社区、文明社区称号,且其经济发展水平,居民生活水平在拉萨地区处于领先水平。①
当巴,意思是“这就是事实”或者“有道理”。传
说,格鲁派创始人宗喀巴大师有一次路过这里时,舟车劳顿,想喝水,结果在一户人家,女主人给他端来一碗奶渣汤。大师好奇问怎么不是水。女主人说,她们这个地方距有水源的地方太远,不好打水,家中缺水。宗喀巴大师说了一句“当巴”,其实就是“这便是事实”或是“有道理”的意思,从此这个地方就叫当巴了。之后,大师组织百姓打了一口井,据说井水水质干净、没有污秽,人们喝了这口井的水不会生病。目前,这口井仍然坐落在当巴社区居委会的大院里,已经成为西藏自治区重要的地下水环境监测点,继续发挥它的功能性作用。
藏族传统居室大致分为碉房、帐篷、楼房、平房四类,主要建房材料为石料、木料、泥土、牦牛毛等。拉萨地处拉萨河谷地带,属于藏族的传统农区,过去居民的房屋主要是泥土夯制而成,有的是一家一户独院平房,有的是两层楼房,还有的是三层楼房。现在,城镇化进程的加速、市场经济的发展、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以及政府实行安居工程,使拉萨藏族群众的居住条件有了很大的改善,全部变成了砖石结构的两层楼房,不仅冬暖夏凉而且抗震系数高,安全得到保证。如今,当巴社区藏族居民的居室主要有砖石结构的楼房、平房两种类型,不存在帐篷、碉房类型的居室。
根据在当巴社区的调查,可知现今藏族居室空间即家庭空间大致分为大门、院子、客厅、卧室、厨房、佛堂、晒台、储物室、厕所等。一般认为,人们在家从事生产居住的空间即家庭世俗空间。从事日常宗教活动的空间或是在特殊节日某些空间存在一定的禁忌,我们可以将其理解为神圣空间。当巴社区的藏族家庭属于城市家庭,家庭空间是由神圣空间与世俗空间组成。
虽然在前文对“神圣空间”下了一个粗浅的定义,但是要探讨藏族家庭神圣空间,必须厘清“神圣空间”的概念。杜尔干在《宗教生活的初级形式》中指出:“所有的宗教信仰,不管简单还是复杂,都表现出同一种共性:它们都以事物的分类为前提,无论是真实的还是想象的事物,人们都把它们分为两类,相互对立的两种类型……世俗的和神圣的。”[1](P36)后来,发展了鲁道夫·奥托关于“神圣”观念的伊利亚德,认为“神圣和世俗是这个世界上的两种存在模式,是在历史进程中被人类所接受的两种存在状态。”[2](P5)同样,“神圣空间”与“世俗空间”必然也是相对的概念。神圣空间,即非均质性的空间,世俗空间是均质性的空间。神圣空间“为未来所有发展向度揭示了也一个基本点,确立了一个中轴线。当神圣以任何显圣物表征自己的神圣的时候,这不仅是空间的均质性的中断,更是一种绝对实在的展示,也展示了它与其所属的这个广垠苍穹非实在性的对立。正是神圣的这种自我表征,才从本体论的层面上”[2](P2)构建了不同质的空间秩序。简言之,“神圣空间便是‘(世俗)空间+意义的综合’。正是‘意义’使世俗空间的均质状态被打破,造成空间的断裂,从而使神圣空间从世俗世界中分离出来。”[3](P46)
正是基于显圣物的出现,打破均质状态的空间,让该空间具有特定的意义,以表征这个空间的神圣性,使之从世俗空间独立出来成为神圣空间。神圣空间的显圣物是多种多样的,诸如岩石、树木、泉水、小石头、小木片、房子等,不论什么物品均可以具有神圣性。当巴社区藏族家庭空间正是显圣物的出现或摆放,打破了家庭空间的均衡,使其被分为神圣空间与世俗空间。当巴社区藏族家庭的显圣物主要有牛头、羊头、白石、五色经幡、泥塑佛像、玛尼石片或玛尼石、图案、经文等。一般,藏族人民将这些东西、纹饰置放或绘于大门顶上、佛堂、神龛等地方,使得这些地方转化为神圣空间。社区藏族家庭的神圣空间主要包括门垛、顶拉、佛堂、火塘、塔觉、塔迥、粮仓等。相比过去,城镇化进程使得当巴社区藏族居民家的粮仓失去原有的功能,粮仓成了储藏室。
(一)门垛
门,“闻也。从二户,象形”[4],是建筑物十分重要的部分,是一家一户房屋出入之口,也是有限空间的分水岭。门是人们经常出入的空间,自然人们希望出入一切顺利、平安。如此一来,将本来没有
生命力的门以神格化、赋予其神圣性,于是产生人们心目之中的门神,如“神荼郁垒”、秦琼与尉迟恭之类的门神。藏族与汉族不同,他们并不张贴门神,而是在门上绘制一些纹饰、文字,张贴经文图案、佛像照片②。其实,这样的做法与汉族张贴门神的出发点一样,都是为了祭祀门神、祈祷他们发挥神圣的功能,即保佑家人出入平安、镇宅护院。
当巴社区藏族家庭的大门之上主要绘以日月星象、扎西德勒、“卐”字等图纹,有些人家在门上粘贴护法神照片或坛城图。有些家庭在建造房屋大门时,专门在门垛之上建造一个小格子,形制为长方形,用以供奉圣物,如三世佛的神像、十相自在图、刻有“六字真言”的玛尼石片。还有些家庭,门垛之上不放任何神像或符号,而是直接悬挂牛头、羊头,尤其是以牛头居多。再有,一些家庭的门垛之上摆放代表神灵的白石。门垛前面的屋檐,有些装饰着铁皮制作的短檐帘,上面绘有饕餮、祥麟法轮、神珠宝、扎西德勒的图案;有些则是粘贴着两层短围帘,下面一层是较长的白帘,上面一层是仅有白帘三分之一的蓝红绿黄镶间的帘,这样的装饰每到藏历新年便会更换新的帘子,以示节日的喜庆。
(二)佛堂
藏族的宗教信仰先后大致经历了“万物有灵”的原始宗教、苯教、藏传佛教三个阶段。佛教自印度、中原传入藏族地区,与藏族土生土长的苯教斗争与融合,最终在公元11世纪形成了具有藏民族特色的佛教,即藏传佛教。“藏传佛教内因密法传承等因素而形成不同的派系,先后有宁玛派、噶当派、萨迦派、噶举派、息杰派、觉囊派、觉宇派、格鲁派等教派,其中影响最大,传承至今不衰的是宁玛派、萨迦派、噶当派和格鲁派。”[5](P5)在现今传承的藏传佛教派别之中,宗喀巴大师创立的格鲁派是流传最为广泛的教派。他及其弟子先后创建了甘丹寺、哲蚌寺、色拉寺、扎什伦布寺。
当巴社区坐落在哲蚌寺山脚下,社区之内的藏族人民绝大多数信仰藏传佛教格鲁派。因此,在他们的家里大多设有佛堂或神龛。佛堂是大约一个10-20平方米的小房子,里面摆放着藏式高低组合柜子、藏式桌子、藏式卧榻、佛龛等③。佛龛里面主要供奉铜制佛像、合金佛像、泥制佛像三种类型,或者悬挂唐卡,佛龛的摆设因家庭的经济情况而定。至于佛龛之上供奉的具体佛像,也存在着差别。有的家庭供奉着佛祖释迦牟尼、宗喀巴大师、莲花生大师、文殊菩萨、马头明王等佛像,有的家庭是将大昭寺内释迦牟尼的12岁等身像的挂图或照片供奉在佛龛上面。佛像前面陈列摆放着酥油灯或净水,一般以单数最为吉利,或五个,或七个,并供奉一些水果、糌粑等食品。由此可知,藏族人民除了进入寺院从事宗教活动,如转经、磕头、布施等,家里的佛堂在其日常宗教生活之中也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萨嘎达瓦节、燃灯节等大型宗教节日期间,寺院信众是人山人海,部分年事已高的信众,以及不愿出门的信众,他们可以在家中佛堂完成宗教节日的相关事宜。
(三)火塘
火塘是藏族、羌族、独龙族等中国西南少数民族共有的文化现象。“食色,性也”,“饮食为人之大欲,亦是人生之本,人生命的存在依赖于饮食。”[6](P1)食物与灶密切相关。原始社会,人类懂得人工取火之后,用火堆进行食物的加工。火堆是灶的原始雏形,“是在人类把火引进自己的居所后产生的,它有一个漫长的发展过程。”[6](P4)作为十分平常之物——灶,蕴含着浓厚的文化内涵,成为一个家庭神圣空间之所在,是神秘的文化象征符号。灶在少数民族地区的表现形式区别汉族地区的灶台,他们一般用的是“火塘”,其功能与灶一样,藏族地区传统家庭也是习惯用火塘。
过去藏族常用的灶是三石鼎足式火塘,在牧区或“野外草原人们有时用三根木棍,将一头捆在一起,另一头分开成三角形支于火塘周围,成为架,然后把锅挂在架上便可以煮食物,有人称之为木三脚架式火塘。”[7](P36)也有像汉族一样修建灶台的家庭。当巴社区过去火塘建造规格,与前文所述相差不大。现在社区有些家庭直接购置铁制或铜制的火炉,取代过去的三石鼎足式火塘和砖石垒砌的灶台。有些家庭灶与火塘分开,厨房直接安装橱柜,火炉一般在冬天才安装在客厅。火炉既是平常做饭的用具,也是冬天取暖的工具。
虽然灶的形式有所变化,但是逢年过节时,当巴社区百姓仍然会遵照传统祭祀灶神。人类创造
了灶之后,灶神得以应运而生,它源于“万物有灵”的宗教观念,藏族的灶神同样经历了这样的阶段。不过,对于藏族的灶神有人认为灶神是龙女的化身,有人认为火神即灶神。每逢藏历十二月三十那天,社区每家每户将厨房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用糌粑面或白石灰在灶壁上绘制蝎子图案。平常一家人围坐在火塘四周,是按照长幼之序排列,不能界越,更不能把毛发、指甲、粪便等污秽之物扔在火里焚烧。否则,灶神会动怒。传说,莲花生大师曾经告诫人们:“灶神发怒,会使食物变味,没有营养,或招来邪魔,遭受损失,给主人家带来霉运。”若是出现这种情况,则要立即“煨桑”祈求灶神的原谅。冬天,取暖不得把脚放火塘之上烤火,人不可以随便在火塘之上跨来跨去,诚如此类的禁忌。
(四)塔觉
塔觉,是藏语音译,意为经幡树。经幡树是由分叉的树枝和五色经幡两部分构成。树枝没有严格要求,必须用什么树枝、树枝的长短是没有具体的规定,经幡为蓝、白、红、绿、黄五种颜色。当巴社区每个藏族家庭,屋顶四角都插有经幡树。在建造房屋时,藏族人会专门在屋顶四角修筑一个插经幡树的位置。每逢藏历新年,每家每户都要更换新经幡树。换言之,插经幡树是藏族的一种风俗习惯。
制作经幡树、插经幡树是一门学问。何时更换经幡树,需要选择良辰吉日,甚至有些还要请人算一卦。若在不吉利的日子更换经幡树,则可能会给主人家带来不详之事。树枝上经幡颜色的先后序列,从下至上依次为黄、绿、红、白、蓝五种颜色。制作工艺更不是一个简单地缝制过程。经幡树使用寿命为一年,倘若将经幡直接缝到树皮之上,时间一长树皮脱落,经幡也随之脱落。只有在缝制过程中,将针穿过树枝,方能固定经幡,但如此下来,“牛皮”顶针也不经用。缝一个经幡树,消耗的时间特别长,且又费力。可见,缝制经幡树是一件十分不易的事情,考验着制作者的经验与技艺。
塔觉,又称为“塔迥”,也是经幡的意思。它是由“顶拉”发展而来。“顶拉”,是藏族家庭房屋最上方小屋所供奉的神灵。顶拉,中间是藏红色,周围是白色或是蓝白绿黄四色。现在,有些家庭保持顶拉的风俗,有些家庭一般用经幡代替,较以前的顶拉用经幡更简单省事。
“文化,或文明,就其广泛的民族学意义来说,是包括全部的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风俗以及作为社会成员的人所掌握和接受的任何其他的才能和习惯的复合体。”[8](P1)这个复合体囊括了建筑,换言之,文化包括了建筑文化。家庭神圣空间作为建筑的一部分,是人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有着十分丰富的文化内涵与象征意义。
(一)神圣空间呈现出藏族的民俗文化
当巴社区背靠哲蚌寺,社区藏族百姓日常生活被深深地打上藏传佛教的烙印,家庭神圣空间是藏族人民从事日常宗教活动的重要场所。在藏历新年、萨嘎达瓦节、燃灯节等重大节日,或藏历每月初一、初五、十五的时候,社区藏族百姓会在佛龛前点燃酥油灯、供奉食品,并在天台进行“煨桑”。
藏传佛教不仅影响着藏族人民的日常生活,还贯穿于藏族人民的生老病死、婚丧嫁娶整个生命历程,生命历程的活动大多是在家庭神圣空间完成的。考察当巴社区藏传佛教对个体人生历程的影响,笔者可以得出两点重要的文化信号。其一,个体社会化过程之中,能够看到个体宗教的内在化过程。其二,人们畏惧死亡的心理,可以通过宗教得到一定缓解。
1、个体宗教的内在化。“宗教是一种群体现象,宗教群体的成员,或者是出生在这一群体之中的,或者是在其生命周期的后来某一阶段参加进去的;而在任何情况下,他或她都会被教以这个群体的规范,并被整合在该群体的生命之中。在这个过程中,这个群体使其成员社会化(它进行教导与训练),而个人则把这个群体的规范内在化(他或她学习这些规范)。”[9](P58)以此而论,个体宗教内在化包括两种,即理性选择的宗教内在化与非反思性的宗教内在化。理性选择的宗教化,是个体信仰者的一种“决定行为”。非反思性宗教内在化,是通过个体所处的外在环境而实现的。藏族社会的个体宗教情感的获取属于非反思性宗教内在化,藏族个体自出生直至生命的终结,一直被浓厚的藏传佛教气氛
所包围。藏族小孩出生需要敬请僧人取名,生病需要延请僧人打卦、赐福,离世需要迎请僧人念经祷告。结婚提亲时需要请僧人占卜打卦,算命相是否相符,择选黄道吉日成亲,迎亲之时男方在家门口画“卐”字符,手捧“切玛”和青稞酒在门口迎候。婚姻是个体社会化过程的一部分,宗教的内在化过程主要依靠个体社会化来完成。在当巴社区,能够看到父母领着孩子转经、朝佛、布施、磕头等,虽然孩子们不明白这些宗教仪式的实质内涵,但是他们发自内心的模仿。通过模仿这些行为,他们学到了藏传佛教内蕴含的宗教礼仪、行为、道德、价值观等,以此规范自身行为,进而实现个体宗教内在化过程。
2、宗教化解人们内心的死亡恐惧。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死亡是一个生命个体必经的阶段,是个体生命完结的标示。死亡给人们的心理带来巨大恐惧,无论一个人是贫贱富贵,还是高矮胖瘦,面对生命的终结,会自觉或不自觉地产生一种惧怕死亡的心理。在面对死亡时,宗教可以化解或缓解死亡给人们造成的畏惧。每一种宗教,对于人们的生死有着自己的解释。藏传佛教认为人的躯体与灵魂是分离的,生命的结束只是躯体的死亡,而非灵魂的消失,灵魂不会随躯体的死亡而消失,灵魂可以轮回与转生。通过对当巴社区藏族百姓死亡观的调查,笔者了解到虽然人们的思想观念受到全球化与现代化的冲击,但是藏传佛教的轮回转世观念对其影响依然根深蒂固。人们相信,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善因使之来生通往天、人、阿修罗三善趣,恶因使其来世走向地狱、畜生、恶鬼三恶趣。因此,藏传佛教对死亡的解读以及藏传佛教的轮回转生观较大程度地缓解了人们对死亡的畏惧。另一方面,藏传佛教的宗教仪式是化解人们对死亡恐惧的有效手段。当巴社区藏族百姓若是家中有人去世,家人会延请僧人为其念经超度,也会到在近邻的哲蚌寺举行超度仪式。在藏族百姓看来,举行死亡仪式可以减轻已故之人的痛苦,帮其顺利轮回转生。人一旦去世,家人将其安放在粮仓或储藏室,现今城镇化,死者一般被安放在阴凉的卧室之中,为其点上长明的酥油灯、献上酥油茶,以及将其身前用过之物,如银碗(木碗)、饰品、衣物等放在死者身旁,并延请僧侣在安放死者的粮仓、或储藏室、或卧室之中,为其超度诵经、举行其他相关法事活动。藏族人民认为,死者会经历七七四十九天的“中阴”阶段,期间为死者诵经四十九天,使之投胎轮回不致迷失方向,甚至可以使之从“中阴”阶段之中得到解脱。
(二)神圣空间蕴含着丰富的象征文化
“象征符号是指某物,它通过与另一些事物有类似的品质或在事实或思维上有联系,被人们普遍认作另一些事物理所当然的典型或代表物体,或使人们联想起另一些物体。”[10](P19)白色不经意地出现在藏族人民面前,他们立即会产生许多联想,白色象征着光明、纯洁、正义等等。因此,在当巴社区藏族家庭神圣空间出现的十相自在、五色经幡、蝎子图案、祥麟法轮、八瑞相、七珍宝等藏族人民熟知的符号,他们立刻会联想到与吉祥如意、万事顺意、一切平安等相关联的事物。这些象征符号是用来提醒藏族人民内在和外在之间的联系、精神活动和物质表现之间的联系的标志,以帮助他们清楚地认知它。[11](P12)在当巴社区所观察到的象征符号均属于指涉性符号,具有认知性,是藏族人民已知的事实。它反映了藏族的文化特质以及对生活的美好向往。那么,具体到藏族家庭神圣空间象征符号的文化内涵分析,梳理如下。
1、十相自在。十相自在,藏语意为“朗久旺丹”是一幅集祥瑞时轮器情内外诸精华于一体的吉祥图纹,梵文为“ha ksama lawa ra ya”7个文字和日、月、圆圈和“na da”等10个文字图形以及种类很多的莲花为底座,并分层按次序垒在莲花之上组合构成。[12](P294)图纹有蓝、白、红、绿、黄五种颜色,代表宇宙的五种基本元素:水、火、风、地、空。10个文字图案,象征须弥山和金刚体的各部位,也象征人体各部位和物质世界各部分。白色的月亮、红色的太阳、蓝色的竖笔形,顺次标志顶轮本尊之身、语、意。[13](P1007)藏族人民一般将十相自在图挂在门垛、汽车驾驶室、佛堂、岩壁等处,也会做成挂件佩戴在身上,认为它具有神圣意义和无比巨大的力量,能够起到镇宅驱邪、保佑平安吉祥的作用。
2、五色经幡。它是蓝、白、红、绿、黄五色的经幡构成。五色有着六种象征意义:(1)象征东、南、西、北、中五方。(2)象征木、铁、火、水、土五行。(3)象
征佛之三界:色界、欲界、无色界。(4)象征天空、白云、霞光、水流、土地。(5)象征天界、空界、中界、下界、地界。(6)象征天神、年神、赞神、鲁神、土地神。
3、蝎子图案。蝎子全身长满鳞片,有一对钳带甲和形如鞭子的毒刺针,可以说是世间最难对付、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侵犯者之一。相传,米拉日巴曾经利用蝎子来报复居心叵测的亲戚。同样,莲花生大师在蝎子那里接受了《金刚橛法》,被称为“蝎子大师”。[14](P133)种种迹象显示出蝎子的独特威力。正因为藏族人民喜好蝎子的这些品质,所以他们才将蝎子图纹绘于火塘、灶房之上,寓意镇魔驱鬼、庇佑主人家不受病邪侵害。
4、“卐”字符。“卐”字符象征仁爱、吉祥,在古代被认为是火的纹饰,太阳的象征。《辞海》“卐”字条载:它是“古代的一种符咒、护符或宗教标志。……古时在印度、波斯、希腊等国家中都有,婆罗门教、佛教、耆那教等均加以使用。梵语作Srivatsa(室利靺蹉),意为‘吉祥海云’。鸠摩罗什、玄奘译为‘德’字,北魏菩提流支在《十地经论》中译为‘万’字,武则天长寿二年(公元693年),制定此字读为‘万’。意为‘吉祥万德之所集’。”[15](P4024)隋唐时期,‘卐’有左旋和右旋两种。唐慧琳《一切经音义》(卷二十一)等认为应以右旋(卐)为准。佛教未传入西藏之前,“卐”字符一直是苯教的密咒之一,它象征着永生永恒,且在藏族文化中通常与日、月、火等图式连用。藏传佛教形成以后,“卐”字符被藏族人民沿用至今。“卐”符号一般出现在藏传佛教寺院、藏族民居的灶壁、门口、屋顶等处,象征福寿延绵、吉祥如意。[16](P10)
5、六字真言。六字真言,又称六字真经或观音菩萨大悲咒,是藏传佛教咒语“嗡、嘛、呢、叭、咪、吽”六个字。它本身是印度的祈祷语,婆罗门教、印度教一直沿用,更被密教所吸收,藏传佛教的“六字真言”直接继承了密教的密咒。《藏语系佛教念诵集》曰:“嗡”具五智慧,“嘛”遍一切慈,“呢”引导六众,“叭”息一切苦,“咪”梵众苦厄,“吽”聚诸功德。对于藏族人民而言,诵读“六字真言”可以消除一切厄运、灾难、痛苦,六字真言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祈福词,是一种文化内涵的外在表现形式,是藏族民族向心力与民族认同感的象征符号,传达出藏族生生不息的民族情感。
6、祥麟法轮、八瑞相、七政宝。祥麟法轮,又叫“二鹿听经”,其形象是双鹿安详、顺从地跪在金轮两侧,金轮的右边是公鹿,金轮的左边是母鹿。有时,公鹿为独角的犀角鹿或犀牛。八瑞相,又称吉祥八宝,即宝伞、金鱼、宝瓶、妙莲、右旋白海螺、吉祥结、胜利幢、金轮。七政宝,即金轮宝、神珠宝、妃子宝、大臣宝、大象宝、绀马宝、将军宝。祥麟法轮象征光芒的佛法。八瑞相原为释迦牟尼得道时吠陀教诸神献给他的供物,象征好运、吉祥如意。“七政宝代表修炼者的性情和本质;无限的智慧、所向披靡的战胜一切内障和外障的能力、无穷无尽的精神源泉”[14](P66)。易言之,藏族人民将这些吉祥的象征符号装饰在家庭神圣空间之中,是希望他们能够得到三宝的庇佑,也是他们战胜生活苦难的力量之源、精神支柱。
(三)神圣空间体现了藏族的哲学文化
探究当巴社区藏族家庭神圣空间中的修饰物,可以窥视藏族的哲学文化。不论是经幡的制作及其色彩的运用,还是十相自在与顶拉的颜色应用,体现出藏族的五行文化。五色分别是蓝、白、红、绿、黄,代表水、铁(金)、火、木、土五行。五行相生相克,即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铁(金),铁(金)生水;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铁(金),铁(金)克木。对于藏族人而言,经幡或顶拉的颜色搭配一般以家中长者的五行命相为主幡的色彩,五行配五色,如命相为土命则用黄色,由此类推。主幡做好之后,镶边的颜色则根据五行相生原理,配以主幡。如主幡为蓝色,镶边颜色则绿色,依次类推。“相生意为互相滋生,促进助长,藏族五行算中称为‘母子关系’,即生我者母,我生者为子。因此经幡上使用五行相生原理,使年长者或代表全家之人的生命不断旺盛,从而使全家兴旺发达。”[5](P107)五行包含四种关系:母子、父子、敌对、朋友。五行相生代表母子关系、父子关系;五行相克象征敌对关系、朋友关系。
(四)神圣空间彰显了藏族的宗教文化——动物崇拜
“动物是人所必需的东西,没有动物,人就不能生存,更不消说过人的生活了,我所必需的东西,就是我们所依赖的东西,既然一般自然界作为人类存
在的基本原则,而因此可以成为宗教的对象,那么作为自然界一部分的动物界当然也能够而且必须成为宗拜的对象。”[17](P51)原始社会时期,生产力极其低下,兼之青藏高原气候条件恶劣,藏族先民祈求其所依赖的动物能够为其生活提供物质资料。牦牛、藏山羊、藏绵羊等正是青藏高原的独有动物,藏族先民自然对其有着强烈的依赖感,于是产生了牦牛崇拜、羊崇拜。藏族的民间故事、民间传说、民间神话之中存在大量关于尊崇牦牛的记载。冈底斯山神、雅拉香波山神、念青唐古拉山神等经常化身白色牦牛拯救苦难的人们。《新唐书》卷二百二十六《吐蕃》云:“其俗重鬼右巫,事羱羝为大神”。羱羝是大角牡羊,为羊的一种。据此而言,藏族先民羊崇拜的习俗由来已久。现在,不论当巴社区的藏族家庭,还是藏地其他地方的家庭,都有将牛头、羊头挂于门垛之上的风俗。如此做法目的在于镇魔驱邪,但其实质是藏族人民对牦牛、羊等动物崇拜的延续。
综上所述,神圣空间是被显圣物的出现与禁忌的作用等因素中断的、打破的空间,即非均质性空间。对于藏族人民而言,其家庭空间的部分空间之所以成为神圣空间,是因为显圣物的摆放。不论是当巴社区,还是藏区其他地方,都存在这样的文化现象,即神圣空间的存在。门垛、佛堂或神龛、火塘、塔觉是藏族家庭神圣空间的“主体”。这里面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是藏族文化的一个“小缩影”,它包含着藏族的民俗文化、藏族的符号象征文化、藏族的哲学文化与藏族的宗教文化。窥观藏族家庭神圣空间及其呈现的文化现象是我们把握藏族文化基本面貌的手段与方法之一。
[注 释]
①参考当巴社区居委会内部资料。
②藏族没有张贴门神画像的风俗,但是他们有本民族的门神,称为“果拉”。祭祀门神是藏族的民间风俗之一。过去,祭祀门神的方式是在门垛之上摆放一个被加持过的五色羊头。藏族农区家庭的门垛之上放置的是牦牛角或是白石,在每年粮食丰收的季节,每家每户会将第一个庄稼禾穗献给门神。
③有些藏族家庭的佛堂与客厅、厨房是一体化的,一般在客厅的某个方位陈列着藏式柜子,柜子上方摆设佛龛,这样不专门设置佛堂。因而,家庭的神圣空间与世俗空间的界限不是非常清晰。某个特定的时间,两者之间可以相互转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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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陈立明]
[校 对 赵海静]
B948
A
1003-8388(2015)03-0027-07
2015-03-20
彭陟焱(1968-),女,羌族,四川茂县人,现为西藏民族学院民族研究院教授,史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藏族、羌族历史。
本文系国家民委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西藏社会经济与文化发展研究基地科研资助项目(项目号:13MWJDZ02)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