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聚应,霍志军
(天水师范学院 文学与文化传播学院,甘肃 天水 741001)
霍松林研究专栏
栏目主持人:汪聚应(天水师范学院文学与文化传播学院教授,天水师范学院副院长,博士)
主持人语:霍松林先生是当代杰出的人文学者之一,长期以来,他以勤奋与执著的精神,融会贯通多种艺术,笔点社会人生,绛帐传经育人,名重骚坛杏坛,洞察真善美之精微奥妙,徜徉于学问与诗、词、文、赋、书法等多种艺术境界,实现着高远的人生和艺术追求。值此霍先生九十五华诞来临之际,本刊编辑了一组研究霍先生学术思想的文章,以飨读者。汪聚应教授《既开风气又为师》一文探讨了霍先生文学鉴赏的成就,认为“霍先生的诗文鉴赏理论、方法以及鉴赏美文有着不可忽视的实践意义,对新时期文学鉴赏具有方法论上的示范引领作用”。田恩铭教授《一代才俊登文场,青春正值乱离中》一文对霍先生自初中到大学毕业以前的文字《青春集》进行了系统分析,揭示了霍松林先生青年时代的爱国情怀、学术取向、创作取向与学术成就的关系。王元忠教授《那时的风景》一文论述了霍先生《文艺学概论》的学术地位,指出其具有“开国人同类编著之先风、坚守文学本位、彰显时代特性和突出史论结合之正面特征,在中国当代文论史及其文艺理论教科书编写的历史中自有其特殊的意义和价值”。
霍松林先生的道德文章、学术成就、人格魅力和教育理念等丰富了20世纪的学术文化,并影响着新世纪的学术发展。霍先生作为具有国际声誉的著名学者,本身就是地处陇上的天水师范学院的一份宝贵的文化资源。传承霍先生学术精神、学习先生创新求是的开拓意识,一丝不苟的敬业精神和无私奉献的学者风范,无疑有助于学校的转型发展。
作为一种审美活动,文学鉴赏追求的是作品的艺术美和境界美,并以此使人们获得审美享受,受到美的感染和熏陶。特定的历史、地理、人文环境所形成的中华民族独特的文化性格和审美心态,使中国的诗歌理论特别注重于诗歌的审美鉴赏。作为卓有成就的文艺理论家和诗词创作大家,霍松林先生长期从事古典文学的研究和教学工作,并笔耕不辍。这使得霍松林先生的文学鉴赏创获良多,特色鲜明。他能够精准地捕捉作品风神,挖掘出作品蕴含的丰富深厚的内涵,充盈着自己的真知灼见,体现着他深厚的国学根底、审美素养和综合运用能力。研究霍松林先生的诗文鉴赏理论和方法,不但对古代文学教学、研究具有指导意义,而且对于继承优秀传统文化,促进素质教育有着重要的实践价值和现实意义。
文学鉴赏是沟通作者与读者,发挥文学作品认识作用、审美教育作用至关重要的桥梁。文学鉴赏在东西方一直受到文艺理论家的高度重视,远在先秦时期,孔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后世陶渊明“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等等说明中国源远流长的鉴赏传统。在西方,美国文艺理论家艾布拉姆斯关于文学活动是由作品、作家、世界、读者等四个要素组成的观点,[1]5也肯定了文学鉴赏的重要地位。
然而,从五四新文学运动开始,传统诗词受到排挤,“文革”中更是变本加厉。直到改革开放后,中华传统古典文学重新受到重视,文学鉴赏作为新兴的一门审美科学逐渐兴起、发展。霍松林先生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代文艺理论大家,早在上世纪50年代文艺学资料极其有限的情况下,霍先生就完成了我国第一部文学理论专著《文艺学概论》,创立了具有中国特色的马克思主义现代文艺理论体系。独特的生活经历,深厚的文艺理论功底,长期的古代文学教学、研究和创作的丰富经验,使霍松林先生在文学鉴赏领域能够独树一帜,既开风气见胆识,又创方法堪为师。通过大量的文学鉴赏论著,在我国古代文学诗文鉴赏方面树立了高标,提供了一篇篇鉴赏美文,形成了较为完整的诗文鉴赏理论,并由此确立了他在古代诗文鉴赏领域的崇高地位,在国内外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
霍松林先生文学鉴赏的地位贡献和现实意义主要表现在他以数百万字的鉴赏美文成为新时期鉴赏热的发起和推动者之一,提供高水平文学鉴赏的审美经验,构建了较为完善的文学鉴赏体系,形成了别具一格的文学鉴赏特色。
上世纪80年代以来,神州大地兴起了一股文学“鉴赏热”。在普及文学知识、传播文学作品、提高人们的鉴赏阅读水平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作为当时的发起和推动者,霍松林先生看中的是文学鉴赏在教书育人和继承传统优秀文化方面的重要作用。为了进一步推广优秀传统文化,霍先生主编或领衔撰稿或参编了诸多的文学鉴赏著作。1984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率先出版了霍先生的《唐宋诗文鉴赏举隅》,初版印5万册,此后又多次重印。该书一出版,即被认为是“在建立具有民族特色的鉴赏学方面做出了可喜贡献”,[2]74引发了轰动神州大地的“鉴赏热”。不久,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了《唐诗鉴赏辞典》,该书至今在国内外有着广泛的影响,霍先生则是这部辞典的领衔撰稿人之一。在此之后,霍先生先后领衔撰稿《唐宋名篇品鉴》、《宋诗鉴赏辞典》、《中国古代戏曲名著赏辞典》等,主编《历代好诗诠评》及各种鉴赏辞典达20余部,撰写文学鉴赏文字多达数百万字。2000年河北教育出版社结集出版了《唐音阁鉴赏集》,被誉为是新时期文学鉴赏的标志性成果之一。
作为新时期以来古典文学“鉴赏热”的发起人和重要推动者之一,霍先生领衔撰稿或主编的各种鉴赏辞典,流传广泛,影响巨大,已经成为当今中国家庭最为普及的书籍之一。他的鉴赏文章作为典型的鉴赏范文广泛流传,而其又具有鉴赏范式的意义带动了全国鉴赏质量和水平的提高。
霍松林先生凭借自己深厚的古现代文学理论积淀、独特丰富的生活积累、笔耕不辍的创作经验,既善于运用文学理论进行文学鉴赏,又善于通过具体生动的鉴赏活动总结形成一系列具有指导价值的审美鉴赏理论和经验,对这些经验和理论加以总结,就能发现其重要的指导意义和实践价值。
首先,通过对鉴赏在文学活动中地位和功用的论述,形成了一套具有指导价值的鉴赏理论。针对鄙薄甚至否认文学鉴赏的价值,认为文学鉴赏无足轻重、价值不高的现象。霍松林先生以其长期的文学创作实践和广博深厚的艺术修养为基础,全面总结并确立了文学鉴赏在文学活动中的地位。他认为文学鉴赏活动是整个文学活动中不可缺少的重要组成部分:“文学鉴赏在整个文学活动系统中占有的重要地位不容低估。这里所说的文学活动系统,是由生活、作家、作品、读者四个相互关联的要素构成的。作家从激动过他的社会生活中吸取素材和灵感,创造出文学作品,为人们提供了精神财富。然而不言而喻,不管这些作品如何杰出,如果无人理睬,那就毫无意义。”[3]340霍先生对文学鉴赏的理论思考和独到见解,正是其立足传统国学基础,又广泛吸收了当代西方接受美学、阐释学、形式主义批评、结构主义等理论的研究成果,而将其置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广阔视野中所形成的。
其次,重视对传统诗文理论和鉴赏经验的继承。特定的历史、地理、人文环境所形成的独特的民族文化性格和审美心态,使中国诗歌理论特别注重于诗歌的审美鉴赏。从中国历代诗论所论述的内容来看,它所论及的“兴趣”与“濨味”、“妙悟”与“神思”、“形似”与“神似”、“神韵”、与“意境”与“情景”与“寄托”、“真实”与“含蓄”、“诗眼”与“格律”等等名词、术语与理论学说,大都属于诗歌的审美鉴赏范畴。正如宗白华先生指出:“中国美学竟是出发于‘人物品藻’之美学。美的概念、范畴、形容词,发源于人格美的评赏。”[4]178钟嵘《诗品》以“濨味”说为其审美中心论的核心;唐五代时期,文学欣赏之风日盛,专门选集清词丽句的《诗句图》亦应运而生,对后世诗歌审美鉴赏论的形成和发展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先生一直强调“高水平的鉴赏必须建立在对作品本身以及作家经历、社会背景等等彻底了解的基础之上,因此,史料、版本、校勘、训诂、考证以及各种相关问题的研究等等,都是非常必要的。”[3]341霍先生还引用刘勰《文心雕龙·知音》中“知音其难哉”来说明对文学作品能否鉴赏、鉴赏水平的高低完全取决于鉴赏者的主观条件。由此,我们可以强烈感受到对传统鉴赏理论的继承,是霍先生之所以在文学鉴赏领域独标高格的重要因素之一。
再次,从接受美学角度,确立了文学鉴赏是作者、读者共同的创作活动和情感互动。西方接收美学理论强调“以读者为中心”,对文学活动中读者的自主性加以积极认可和强调:“一部文学作品并不是一个自身独立、向每一时代的每一读者均提供同样的观点的客体。它不是一尊纪念碑,形而上学地展示其超时代的本质。他更像一部管弦乐谱,在其演奏中不断获得读者新的反响,使本文从词的物质形态中解放出来,成为一种当代的存在。”[5]26霍先生既有深厚的国学根底,又有着广博的西方学术视野,其文学鉴赏理论是在继承传统文论的基础上,适当吸收西方阐释学、接受美学理论的成果,再依据自身长期的文学创作实践而形成的。霍先生一直强调:“文艺作品之所以可贵,在于它有极高的审美价值和社会作用,但这一切,都不过是一种潜能,不可能自动地实现。要实现,必须通过读者的阅读、理解和鉴赏。”[3]340这些论述有极强的针对性和实践品格,在理论上又圆通自如,令人信服。
霍松林先生在《唐宋诗文鉴赏举隅》后记中说:“当前鉴赏文章常用这种写法:先提几个艺术特点,然后举例说明。这本集子里所收的东西,却因为大抵是根据教学实践写出来的,所以一般都由句到篇,逐篇讲解,在此基础上进行归纳。”[6]257这也正道出了霍先生文学鉴赏的不同凡响之处。纵观霍先生的文学鉴赏,其体系性有作品系统、作家系统、创作系统三个层次的体现:
一是从作品系统层面看,霍先生注意在文学鉴赏中将作品看作一个完整的机体与系统,按照作品本身的构成逐层分析、归纳总结。鉴赏,是“鉴”与“赏”的统一。霍先生一直主张首先要读懂作品,善于从每一个字、每一个词、从章法结构、遣词造句、用典使事等多方面精心推敲,然后才能“赏”。赏析也不是对作品内容的刻板复述,而是要在准确理解作品由字到词再到句、章法结构等的基础上,进一步探求作品思想内涵、艺术追求等方面的独特性。先生鉴赏唐代诗人王湾《次北固山》的文章可以说提供了这方面的适例。在这首诗中,霍先生依据作品提供的可资联想的诗句:“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首先细致分析了每个词,特别是“生”和“入”两个字的意思:“江中为什么日早?‘潮平两岸阔’一句已作了暗示。长江下游,江面宽阔,岸上也往往一望无际。所以,当残夜还未消退时,一轮红日,已从东方碧空与海水相接处‘生’了出来。‘江村’指景物所表现的春意,‘旧年’指行将逝尽的残冬,用一‘入’字,让春意闯入残冬,诗意盎然。”[7]66在分析了诗句字、词意思的基础上,霍先生又从章法结构特点分析这一联的特点:“这一联之所以好,是由于炼字炼句服从炼意。‘日’代表光明,‘夜’代表黑暗,不能并存。‘春’与‘冬’,也与此相类似。作者从炼意着眼,把‘日’与‘春’提到主语的位置而加以强调,并且用‘生’字和‘入’字使之拟人化,赋予它们人的意志和情思,结果就炼出了这两个警句——海日生于残夜,将驱尽黑暗;江春闯入旧年,将赶走严冬。不仅写景逼真,叙事确切,而且表现出具有普遍意义的生活真理,给人以乐观、积极、向上的艺术鼓舞力量。”[7]66-67在此基础上,霍先生进而分析全诗的艺术表现特色:“这一联诗的好处还在于它作为全诗的有机组成部分,起了承前启后的作用。海日东升,春意萌动,诗人放舟于绿水之上,继续向青山之外的客路驶去。……就这样紧承三联,遥应首联,结束了全篇。这首五律虽然以第三联著名,但并非只有佳句,从整体来看,也是相当和谐、相当优美的。”[7]67如此解读,既有字词句的细节解读,又有对作品整体性的分析和审美判断,使人们对作品不仅达到了细节上的理解,而且获得了宏观的把握,从而使全诗丰富复杂的情感内涵、审美意境清晰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二是作家系统层面看,霍先生将鉴赏看作基于作者、读者这样一个艺术共同体通过情感和情思共同创造的艺术品进行鉴赏。从接受美学视野来看,经典的形成是一种“集体无意识”的审美趣味的合成,是作者与读者所共同创造的。文学的经典之旅就是其文化价值、审美价值被不断阐释、不断接受的过程。对此,霍先生有着自觉地追求:“作诗要用形象思维的方法,读诗亦然。诗歌虽有形象性,但并不像电影之类的视觉艺术那样具有形象的可见性,因而在读诗的时候,必须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和历史知识,想象出作者描写的那幅生活图画。诗的形象,有它的确定性,按照诗的形象所确定的范围去展开想象的翅膀,一般地说,是会加深对原诗的理解的。”[8]143鉴赏杜甫《春夜喜雨》“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一联,霍先生会联想到:“等到天明一看,整个锦官城(成都)杂花生树,一片‘红湿’,一朵朵红艳艳、沉甸甸,汇成花的海洋。那么,田里的禾苗呢?山上的树林呢?一切的一切呢?”[8]154诗歌的欣赏过程本身就是读者对作家所创造的诗歌艺术情境进行审美感受、体验和理解的过程。在此过程中,鉴赏者对诗歌艺术情境的体验往往是必不可少的中介环节。
三是创作系统层面,霍先生将文学鉴赏看作为一个研究、还原、再创造的综合审美活动。文学鉴赏不是单纯的赏析,而是包含着研究、还原、再创造的综合审美活动。古人常感叹优秀的文学作品“恨无知音赏”,其实就是指文学鉴赏活动中很难达到还原、再创造的艺术高度。霍先生对苏轼《记承天寺夜游》的鉴赏堪称此方面的典范文章。对于苏轼贬谪黄州时期的这篇美文,许多鉴赏者都指出该文文思如滔滔流水、自然流畅的特点,赞赏其意境可与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相比,此种文字让人总觉得有言不尽意之感。霍先生对此文的赏析却别出心裁:“苏轼的心胸的确很‘坦然’,累遭贬谪,仍然乐观、旷达,即使流放到儋耳,也不曾像‘骚人思士’那样‘悲伤憔悴’,但他有志于世,并不自愿当‘闲人’,因贬得‘闲’,自放于山水之间,赏明月,看竹柏,自适其乐,自乐其乐,但并不得意。他那‘自适’与‘自乐’,其中包含了失意情怀的自我排遣。《记承天寺夜游》的字里行间特别是结尾数句,都表现了这种特殊心境,只不过表现得非常含蓄罢了。单纯赞赏其意境可与陶渊明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相比,似乎还失掉了些什么。”[7]500
综合霍先生文学鉴赏的有关论著,就会发现,霍先生的诗文鉴赏,运用多种鉴赏方法,通过研究、还原、再创造,形成了体例完备、风格鲜明的“独自一家式”的文学鉴赏特色。
一是考厘背景、穷究底蕴。霍先生文学鉴赏的显著特色之一是鉴赏与考证相结合。考据学是传统人文学者的基本功,也是霍先生用力最深的学术领域之一。霍先生在少年时期就打下了良好的国学基础。考入南京中央大学后,“时胡小石、卢冀野、罗根泽各以一专雄长盘敦,松林俱承其教而受其益。”(钱仲联语)。先生的传统国学修养于此立下了厚重的根基。从《滹南诗话校注》、《瓯北诗话校点》、《原诗校注》等我们能看到霍先生深厚的考据学、训诂学、校勘学功底。
霍先生的文学鉴赏,立足于传统考据学,对一些含混不清的解释作了拨正。如白居易《买花》中“灼灼百朵红,戋戋五束素”两句,有学者将“戋戋”解释为“微少”,将“五束素”解释为“五把白牡丹”,霍先生认为如此解释不免有望文生义之嫌。《易·贲卦》:“束帛戋戋。”旧注曰:“束帛,五匹帛;戋戋,众多也。”霍先生据此指出“戋戋五束素”的“素”也就是“帛”或者“绢”。“一束”是五匹,“五束”即二十五匹。《新唐书·食货志》载:“自初定两税时,钱轻货重……绢匹为钱三千二百。”白居易作此诗时正是唐王朝“初定两税时”,一匹绢价值三千百,则二十五匹绢的价值便是八万。与白居易同时的李肇《国史补》云:“京城贵游尚牡丹三十余年矣……一本有值数万者。”可证白居易的这两句诗是写实。结尾的“一丛深色花”上承“灼灼百朵红”;“十户中人赋”上承“戋戋五束素”,可谓章法谨严。这样的解释因为立足于传统考据学功夫,故解释透彻,可成定论。不仅是鉴赏美文,还成为训诂学的典范,一些训诂学专著称此为“结合上下文进行训诂的范例”。
二是文论作基,创作引领。霍先生的文学鉴赏的另一显著特色是立足深厚的文学理论功底,又有着诗人创作的妙悟灵感。虽然“文史不分家”是从事古典文学研究学者的共识,但真正要从容游走于两个领域,在学问与创作两个领域均有精深造诣却是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霍先生对东西方文学理论有着精深的研究,是我国第一部文艺理论著作《文艺学概论》的撰写者。先生一直强调一个人文学者应该有较强的思维能力和较深的理论修养:“每门专业,都有其专业理论。就中国古代文学来说,有《文赋》、《文心雕龙》、《沧浪诗话》、《原诗》等丰富、精湛的中国古代文学理论。此外,西方文论、美学,也应该学。尤其不应忽视的,则是必须加强对马列主义理论(包括文艺理论)的认真学习。”[3]367这种深厚的文学理论修养就使先生的文学鉴赏具有高屋建瓴之势,站得高、看得远,发前人所未发,见前人所未见。
自然,霍先生诗文鉴赏的卓然成家,其间也包含着其文人趣味。霍先生终其一生总有一种或浓或淡、不离不弃的人文情怀。这种情趣滋养着少年霍松林的创作兴趣,从而在其少年时代就接上了旧体诗词创作的传统,这才有后来如椽巨笔的写作和中华诗词终身成就奖——也自然形成了先生文学鉴赏的特色:“对于作家来说,常常从文艺鉴赏反馈的信息中领悟到更高层次的审美情趣和审美理想,从而反思自己的成败得失,把此后的创作推进到新的领域。”[9]197霍先生的文学鉴赏有着学者的眼光和诗人的体验;是研究式的鉴赏、也是感悟式的体验;理论思辨与艺术感受融为一体,新见迭出而又文采斐然,其思想的涌流是深沉而非肤浅的。
三是见解独到,情思飞扬。诗文鉴赏的眼光独具,鉴赏文字的情思飞扬,是霍先生文学鉴赏高于他人的地方和特质。这也是作为文艺理论家和古典诗词创作大家的综合素质所决定的。霍先生在文学鉴赏中表现出的独到见解往往来自他对作品的深入理解,以及在此基础上对作品鞭辟入里的辨析,对已有鉴赏观点和看法的诘难,对错误观点和结论的拨正。如先生鉴赏宋代朱松《题范元才〈湘江唤舟图〉用吕居仁韵》“天涯投老病惊秋,梦想长江碧玉流。忽对画图揩病眼,失声便欲唤归舟”指出,朱松的这首题画诗“是从画中的江上‘孤舟’生发开来;垂老之年,依然流落天涯,因而时常梦想长江,渴望沿长江乘舟归家。如今忽然面对画面,揩亮病眼,不禁失声唤舟,想乘那只舟归去。把画中的江误认为真江,把画中的舟误认为真舟,失声呼唤舟子:‘把你那舟划过来,送我回家!’既赞美了那幅画,又抒发了倦游思归的深情!构想之妙,匪夷所思。”[10]831文人情趣,对于人文学者来说是一种内在的滋润。此类极具感性的文字与先生生活阅历厚实,生活经验丰富,感情真挚醇厚密不可分。
四是方法多样,体系自成。在长期的文学鉴赏实践中,霍先生不仅见解独特,而且鉴赏方法多样,形成了严密科学的体系。霍先生既有关于文学鉴赏的地位与功用的论述;也有关于文学鉴赏水平的测定及鉴赏者需要具备的素养论述,包括语言学、训诂学、考据学、版本学专业知识及诗外功夫的修养。在文学鉴赏的步骤方面,先生主张首先要弄懂字法、次要弄懂句法、再次需弄懂章法、进而了解全篇。在具体的鉴赏方法方面,霍先生提出“知人论世法”;从语言学角度切入鉴赏作品;从题材、体裁角度切入鉴赏作品;在同类作品印证、比较中鉴赏的方法;从音韵学角度切入鉴赏作品;从艺术表现手法方面鉴赏作品;借助相邻艺术理论分析作品;运用心理学原理对作品鉴赏;从炼字、炼句、炼意进行鉴赏的方法;从疑难辨析、正本清源角度切入进行鉴赏等多种具体的方法。[11]139-303人文科学多方面的综合的文化修养,使他能够轻松对作品的微观领域进行扒抉梳理和深入剖析,并通过优美的文字表达,使其达到当下同类文章的最高水准;同时,他还将作品放置在整个时代文学活动的大背景和诗人整个文学创作,以及同时代或不同时代作家作品的联系与区别中深入辨析拨正,揭示出作品内容情调上的突出特点、价值和意义。正如韩梅村先生所述:“这是一个平实明快、非常实用而又便于掌握的鉴赏学体系,……这种体系具有一般鉴赏学专著难以达到的高度、广度、深度和厚度。”[11]302
长期从事古代文学教研究和古典诗文创作,使霍松林先生的文学鉴赏能够穿越历史文化的障碍,深入揭示作品的深层意蕴,为读者贡献了一篇篇精美的鉴赏美文,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审美鉴赏经验,从而整体上提高了中国古代文学作品的鉴赏能力和水平。
霍松林先生的文学鉴赏,不但为广大读者奉献了一篇篇精致的鉴赏美文,而且独树一帜地揭示了一系列具体的鉴赏方法,促进了新时期文学鉴赏的深入发展,对新时期的文学鉴赏具有示范引领作用。
中国古代的文学评论历来就有一个“知人论世”的优良传统。《孟子·万章下》早就说过:“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要真正了解作品,就必须“知其人”和“论其世”,即既要理解作品的身世、经历、思想感情、人品德行,同时又要认识作家所处的时代背景和社会环境。这是因为:诗歌的本质特点就是言志抒情,每一首诗作不是诗人在特定的社会环境和审美心态中创作而成的,它既打上诗人所处时代的烙印,又是诗人此时此地的思想感情的寄托之所在。霍先生的诗文鉴赏联系特定的历史背景和创作时代,比如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今天我们赞扬范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博大胸怀,然宋人陈师道却指责该文不合体裁,将“记”这一文体写成了“论”。那么,范仲淹当时的创作动机是什么呢?历史上一直无人做过专题、深入的研究。霍先生凭着自己渊博的学识,从范公的后人范公偁《过庭录》、南宋周煇《清波杂志》、晚明袁中道《珂雪文集》以及《岳州府志》中的相关记载,对此文做出了透彻的理解和合理的解释。《过庭录》载:“滕子京负大才,为众所疾。自庆帅谪巴陵,愤郁颇见辞色。文正(范仲淹)与之同年友善,爱其才,恐后贻祸;然滕豪迈自负,罕受人言,正患无隙以规之。子京忽以书抵文正,求岳阳楼记,故记中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其意盖有在矣。”《清波杂志》载“滕子京守巴陵,修岳阳楼,或赞其落成,答以落甚成?只待凭栏大恸数场”。袁中道《游岳阳记》谓“昔滕子京以庆帅左迁此地,郁郁不得志,增城楼为岳阳楼。既成,宾僚请大合乐落之。子京曰:‘直须凭栏大哭一番乃快。’”立足这些常人很少关注的第一手文献资料,霍先生指出:“范仲淹并不是为原来的岳阳楼写记,而是为滕子京重修的岳阳楼写记。滕子京重修岳阳楼,为的是‘凭栏大恸数场’,以发泄遭迫害、被贬谪的愤懑;范仲淹针对这一点写记,就不能用公式化的办法。明白了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范仲淹的这篇‘别开生面的文章,议论虽多,何害为记?’(王若虚语)它是为滕子京‘重修’岳阳楼写的记,是有的放矢的最贴切的记。”[8]512-513此种鉴赏文字,立足于广博深厚的历史文化背景,准确地指出了《岳阳楼记》的精到之处,也正确地解读了古典文学经典作品的价值所在,做到了发前人所未发。
文学作品,特别是古典文学作品,由于时代变迁的原因,今天的人读起来总会有一些文字、名物等等方面的障碍,所以,要“鉴”,基本的语言阅读与理解能力、传统国学的基本知识,以及历史、地理乃至其他一切人文社会科学的基本知识当然是基础。今人如果不了解这些文化史知识,对作品则理解的不透彻,甚至会发生错误的理解。如先生鉴赏中唐诗人白居易的《杏园中枣树》,就从诗中“杏园”的特殊性作为切入点:“诗人不写一般的枣树,而写杏园中的枣树,值得玩味。这里的‘杏园’,并不是普通的杏树园子;它东连曲江池,北接慈恩寺,南邻紫云楼和芙蓉园,是唐代长安著名的景物繁华之区。新进士登科,皇帝往往赐宴于此,有所谓的‘曲江宴’、‘杏园宴’。……杏园自然不仅指桃红杏宴之类,还含有新进士们‘春风得意’的内容。”[3]340明白了杏园的特殊含义,便自然可以更深刻地了解白居易诗歌的内容,正如先生所云:“白居易写这首《杏园中枣树》诗的动机,也许是想对当权者说:看看‘杏园宴’那些春风得意的人物吧,那里面有‘柔而不坚’的柳杞,有‘华而不实’的桃李,也有既不美艳悦目、又不柔媚称意,却可以制造大车轮轴的枣树。”像这样一些作品,如果只从作品本身着眼,而不联系唐王朝科举制度的历史文化背景来阅读、理解,势必会产生隔靴搔痒、甚至完全错误的理解。霍先生的鉴赏实践,给我们提供了一种范例。
茅盾在他的《漫谈文艺创作》中指出:“表现能力和欣赏能力也是一物的两面,相辅相成。很难想象,一个富有表现能力的作家却没有相应的欣赏力。”[12]一个热爱生活的人,将生活经验、创作经验与文学鉴赏活动相融合,这样,对优秀的文学作品的理解,就能看出许多隐藏于字句之外的内容、洞悉笔墨之外的隐藏意与延伸意。霍松林先生的文学鉴赏,因为自己作诗的甘苦体验,故显得十分精到,深得其中肯綮。如对王维《终南山》一诗中“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两句的赏析,霍先生细致地分析了这两句诗的含义并结合自己的创作经验,对作品描写的情景进行联系和补充:“所谓白云,实际上是白茫茫的雾气。‘青霭’呢,也是雾气,只不过淡一些,因而不是白色,而是青色,或者有点儿翠。李白所说的翠微,也就是青霭;岑参的名句五陵北原上,万古青濛濛,所写的也是青霭。‘青霭入看无’一句与上句‘白云回望合’是所谓互文,他们错综为用,互相补充。就是说,‘青霭入看无’,白云也‘入看无’,‘白云回望合’,青霭也‘回望合’。诗人走出茫茫云海,前面又是濛濛‘青霭’,仿佛继续前进,就可以摸着那‘青霭’了,然而走了进去,却不但摸不着,而且看不见,回过头去,那‘青霭’又合拢来,濛濛漫漫,可望而不可及。”[7]73这篇鉴赏美文被国内众多鉴赏书籍转载,受到学界的一致好评,良非偶然。
清人谭巘在《复堂词录序》中说:“作者之用心未必然,而读者之用心未必不然。”说的就是在作品鉴赏中,鉴赏者创造力和想象力的注入与作用,体现的是艺术鉴赏中的再创造活动,也说明文体为鉴赏者创造性的个性阅读提供了可能性和自由度。西方文论亦认为文学作品的“意义空白”正是文本的“召唤结构”,它构成文本吸引读者的审美张力。霍松林先生在《谈陈志明教授的诗歌鉴赏》中曾指出:“在诗歌中,抒情、写景、叙事往往出现大幅度的跳跃,从而留下一大片一大片的空白,给领会诗美造成困难。因此,诗歌鉴赏者必须借助丰富的生活经验和审美经验,在不违背整个形象体系的总的规定性的前提下驰骋想象,补足那些空白。”[13]247-248这里,我们重点看看霍先生对《夜雨寄北》一诗的分析,先生认为李商隐“独剪残烛,夜深不寐,在淅淅沥沥的巴山秋雨声中阅读妻子询问归期的来信,而归期无准,其心情之郁闷、孤寂是不难想见的。作者却跨越这一切去写未来,盼望在重聚的欢乐中追话今夜的一切,于是,……今夜的苦又成了未来剪烛夜话的材料,增添了重聚时的欢乐。四句诗,明白如话,却何等曲折,何等婉深,何等含蓄隽永、余味无穷!”[7]259如此美妙的鉴赏文字,既符合对象逻辑,又符合主体情感逻辑的想象,使得原本就富有艺术感染力的古典名作,在先生笔下,更透出人性的美好光芒。
文学鉴赏是一种创造性的审美活动,是富含情感的领略与分析。因此,鉴赏者的才识固然重要,然而情感的注入与流转至为关键,它是高水平鉴赏力的基础。因为鉴赏的具体过程就是鉴赏者的情感力在对象情感激活后的真切要求和再现过程,以及创造拓展对象存在的情感素质的过程。刘勰《文心雕龙·知音》中说:“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讨源,虽幽必显。”[14]963这说明“缀文者”与“披文”者之间靠着一个共同的“情”,才能把两种不同的审美过程联系起来。霍先生一直主张在文学鉴赏活动中,要有强烈的感情注入与互动,应该做诗人的“知音”。这样才能与作者在感情上形成“共振”,才能正确地鉴赏作品。
从创作体验看,丰富的文学创作经验,使霍先生能尽情发挥想象与联想,直奔作品主题,直入作家内心世界。对文学作品的理解、对作家用笔技巧的揭示,也往往能发人之所不见,能明察秋毫地发现许多言外之意。如对柳宗元《童区寄传》中“行牧且荛”平淡四字的伏笔作用的揭示:“这个穷孩子正是在‘行牧且荛’的平凡生活里得到锻炼。他也自然爬过峭壁、涉过急山涧。砍过荆棘,也许还驱逐过毒蛇猛兽。唯其如此,才可以做出下文要写的‘奇’事来。若果换上个未经风雨的纨绔子弟,则下文所写的‘奇’,就未免‘奇’得令人难以置信了。”[7]462这实际上是先生有真切、细腻的心理体验,并从自己心灵体验入手鉴赏作品的成功范例。
从生活体验来看,丰富的生活经验积累,使得能得生民之底气,对作品做出符合生活实际的生动解释。如对温庭筠《商山早行》中“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两句,先生指出此诗从前面“板桥霜”、“槲叶落”着眼,当然是写秋景。而从“枳花明驿墙”看,似乎相矛盾,有霜的秋天怎么会有“枳花”?多数人认为这是温庭筠的误用。对此,霍先生举温庭筠《送洛南李主簿》中“槲叶晓迷路,枳花春满庭”,说明温庭筠对此很熟悉,没有犯低级错误。同时他还联系商山生活实际指出:“这其实是误解。不光是秋天才有‘霜’,也不是任何树都在秋天‘落叶’。商县、洛南一带,枳树、槲树很多。槲树的叶片很大,冬天虽干枯,却仍留枝上;直到第二年早春树枝将发嫩芽的时候,才纷纷脱落,而这时候,枳树的白花已在开放。”[8]263霍先生在关中工作了大半个世纪,对商洛一带的自然景象自是十分熟悉。但若没有对生活细心观察,也不会有这样准确的理解。先生一直强调生活是文学活动永不竭枯的源泉,原因也正于此。
霍松林先生善于将作品本身的内在底蕴和艺术表现技巧逐层深化,如笋剥壳,如茧抽丝,俱见出精彩。霍先生对《寻隐者不遇》、《石壕吏》的鉴赏,别开生面地指出古典诗学中向来被人们忽视的一种艺术表现手法——“藏问于答”。什么是藏问于答呢?先生阐述道:“在我国的古典诗歌中,藏问于答,从答见问的例子并不罕见。例如贾岛《寻隐者不遇》:‘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只说‘问童子’,没有说问了些什么,而问的内容,却从童子的回答中暗示出来。童子回答说他的老师采药去了,可见那省去的问话是:‘你的老师干什么去了?’诗的三、四两句,还暗示出诗人又省去了一句问话:‘上哪儿采药去了?’如果没有这一问,为什么会有‘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这不仅分析了什么是“藏问于答”,而且具体说明了这一艺术手法在古典诗学中的具体运用。今天,不少古典诗歌分析、鉴赏中,“藏问于答”作为古典诗学的艺术表现技巧之一已经得到学界广泛认同和运用。
与发现《寻隐者不遇》表现手法“藏问于答”相类似,霍先生还十分精彩地指出“藏问于答”是老杜《石壕吏》中一种颇为独特的表现手法。在霍先生之前,一般的鉴赏文章都解释老妇人的凄惨哭诉,却未能完整分析全诗表现手法的独特性,更不能解释杜甫《石壕吏》中为什么在“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之后大段叙写老妇人的凄惨哭诉。霍先生对此解释道:“‘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既然紧接‘有吏夜捉人’而来,那么,‘吏呼’的内容,自然离不开‘捉人’,而老妇人的‘致词’自然是对‘吏呼’的回答。杜甫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只用‘一何怒’描绘了‘吏呼’的情状,而让‘吏呼’的具体内容从‘老妇’的‘致词’中暗示出来。如果把所有的暗写都变成明写,像前面的分析那样,一问一答交互进行,中间再穿插上表请、动作和心理活动的描写,那么其结果必然是其事甚长,其言甚繁,读起来就没有余味了。”[15]484
霍先生也注意从诗歌的音韵、平仄、格律、词法、句法、章法入手,进而了解全篇。中国古典诗学论诗,讲求诗歌韵律之和谐匀称、对仗工整、音韵流转、珠圆玉润为美。格律欣赏,是从音韵、平仄、格律的角度去欣赏诗歌艺术的音乐之美。新时期的鉴赏中,像霍先生这样注重从诗歌格律、平仄、对仗等方面进行鉴赏的,则并不多见。这里,我们重点来看看霍先生对宋代“江西诗派”代表诗人黄庭坚《寄黄几复》的分析。限于篇幅,只引对后四句的分析:“后四句,从持家、治病、读书三个方面表现黄几复的为人和处境。持家,——但有四壁立,治病,——不蕲三折肱,这两个句子,也是相互对照的。……黄庭坚好用典故,此诗虽无一字无来处,但不觉晦涩;有的地方,还由于活用典故而丰富了诗句的内涵;而取《左传》、《史记》中的散文语言入诗,又给近体诗带来苍劲古朴的风味。黄庭坚又主张宁律不协而不使句弱,他的协律是有讲究的,方东树就说他于音节尤别创一种兀傲奇崛之响,其神气即随此以见。此诗持家句两平五仄,治病句也顺中带执拗,其兀傲的句法与奇峭的音响,正有助于表现黄几复廉洁干练、刚正不阿的性格。”[16]507-508这些分析细腻真切,融入了霍先生自己的真切体验。如今人们作诗,已经很少有人能对音韵运用圆通自如。精通诗歌韵律,是霍先生诗词鉴赏能臻独特成就的重要原因。
文学鉴赏乃是一种艺术的再创造,这就要求文学鉴赏文字本身要有优美的表达艺术效果,以情动人、以情感人。霍先生的鉴赏美文就是一篇篇令人称奇的文字,先生不是简单地将文学鉴赏当作一般性的作品分析,而是看成一个极富创造性的审美过程。如霍先生在《尺幅万里——杜诗艺术漫谈》中对杜甫《石壕吏》的分析,就是结合了自身创作的甘苦来揭示诗人用笔的良苦用心。他指出:“杜甫和后来修《新唐书》的宋祁不同,他删减字句,并不是一味求简。他在不很必要的地方惜墨如金,正是为了突出重要的地方,为了留出篇幅,以便在最重要的地方用墨如泼。《石壕吏》一诗,将老妪‘前置辞’的内容写得多么感慨淋漓;而开头和结尾,却着墨不多。在开头,用‘逾墙走’三字将老翁推出诗篇之外,专写老妪。在结尾,用‘独与老翁别’一句写自己离开石壕村,却将老妪终于被‘捉’走以及老翁事后回家的情景,也透露出来了。如果是不善于剪裁的人,光老妪的终于被‘捉’以及老翁的事后归来,不知要费多少笔墨才能交代清楚;而在交代清楚之后,又必然分散重点,失掉含蓄之美。”[17]268这不能不说是先生高超的诗歌创作经验感同身受的表现。而这也是霍松林先生诗文鉴赏迥异于一般欣赏者的地方。在新时期以来的文学鉴赏中,霍先生以其数百万字的激扬文字奠定了其在文学鉴赏领域的卓著地位,同时,奖掖后进,唯恐不及,赏识之下,率多门人,天下翕然师尊之。当代许多著名作家、学者如罗宗强、贾平凹、钟明善、吴功正诸先生等,都说自己是读着霍先生的书成长的。
霍松林先生得天独厚的文学理论修养、丰厚的生活阅历、丰富的文学创作经验,加之其对中国古代诗词精髓的深谙与博闻强记,使霍松林先生在文学鉴赏中能够做到纵横驰骋,随意而为。也使他在文学鉴赏中能够慧眼独具,见解独到,资料详实丰富,发掘全面深刻,语言优美雄辩、气势博大恣肆,在中国古代诗文鉴赏领域开拓了一片广阔的新天地,树立了常人不可企及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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